第138章 先捉伥鬼(1/1)
将这陌生的泪意忍住,家奴哑声问:“妥协服药,是出于怎样的考量?”
长久相处下,家奴如今已深谙哪一种问话方式最不易激起她的逆反。
殊不知,只凭他此刻眼中泪,纵他言语无拘,少微也无有大肆逆反的可能,此刻更是认真答他:“说到考量,我有三重。”
“这么多?”家奴格外捧场,却非作假。
少微“嗯”一声颔首,情绪已经冷静大半,只声音仍旧发闷:“我当时也想过设法糊弄拖延过去。”
包括但不限于,谎称自己身负降神之能体质特殊,内里孱弱,贸然服药恐有暴毙之忧,若对方不信,她当场饮药,即以内力催动气血,呕出二两血来,做出要比黄夫人更先一步咽气的将死相,芮泽纵是为了不叫她死在家里,必然也会立即让人去取解药,再不敢轻易迫她乱吃什么——此乃极端之邪法。
亦可冷静推脱,谎称要先考虑几日,芮泽总也不可能拘禁于她——正如刘岐出城前所言,若遇无法应对之事,不要直面,设法拖延,再传信与他商榷对策。
向刘岐求助,他必不会拒绝,但无论用什么办法,即便骗过芮泽,经此一事,但凡她仍是不受掌控的状态,芮家待她的疑心必会加倍升涨,纵然一时无法贸然将她除去,势必也会严盯死守。
此事并无两全策,唯她自己最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她不想以求助之名去增添刘岐的负担,而如此关头,她也无法接受任何潜在的麻烦,再来横生枝节。
“储君一党不是寻常官员,被他们防范盯上,我们寸步难行。”少微对家奴道:“只当破财消灾。”
家奴眼底酸胀,然而这财过于珍贵,比他盗过的任何宝物都要珍贵。
曲曲折折的深思熟虑之下,依旧是独属于她的动物思维,不要任何麻烦出现,断绝一切差池可能。
只因这只动物点化出了灵性,好比行走于山林荆棘丛中捕猎复仇救母,中途有比她高大不知多少倍的怪物阻途,她宁可低下不肯服输的头颅,违背本性,被对方咬下一块血肉做为虚假的投诚,也不想耽搁前行的步伐。
一贯冷漠的家奴觉得自己大约是被这个孩子养的通了人性,此刻他感性得可怕,那泪光如何也无法回收,竟生抱头痛哭之感,但拉不下那个脸面,只能忍着。
见他这样,少微反而手足无措,赶忙与他道明第二重思量:“你别怕,你不是知道的吗,我的体质本就异于常人许多,不说百毒不侵,但任凭何等毒药入体,也要被打残至少三分毒性!”
关心则乱,更何况感性如斯,家奴被提醒,这才想到她的特殊体质,她自幼深受丹毒折磨,五感敏锐,一身怪力,之后又得姜负好一番精心修缮收拾,丹毒所剩无几,气血运行愈发充沛,新故代谢速度远超常人,因此伤势恢复向来很快。
家奴随之想起:“她是说过,若你我她三人同时遭了五步蛇咬,她一步不行,我行五步,你可行十步。”
少微微抬下颌:“她这样说的?”
“嗯,说你三步凭体格,两步凭怨气。”
又在背地里说她脾气不好,少微心底哼一声,心想那且还要再多不知多少步,她咽气前爬也要爬过去将那蛇扯断撕碎,不似那引颈就戮之辈被蛇咬了也要原地等死。
那人不在眼前,无法做口舌相争,少微便只宽慰家奴:“总之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纵无解药,这毒发作时也不会轻易要了我的命。”
这幅躯壳本就是姜负收拾好的,用在拿来找姜负这件事上,怎么不是合情合理,她没那样小气吝惜。
姜负说过,人似蜘蛛,人生如蛛网,各自编织悬挂,这张网编得好不好值不值且由自己定义。
家奴勉强安心,这孩子做事虽吓人,好歹也算有些依仗,勉强承认她艺高人胆大,此番折损更多的是尊严。
但总归是毒药不是糖水,家奴追问:“纵一时不能危害性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寒症还未彻底痊愈,服下此毒后可觉得哪里不适?”
“说来这药确实有些古怪,服下时嗓中未觉烧灼,服下后脾胃也无不适。”少微道:“我验查了那药汤,也未查出太多端倪。”
家奴不禁问:“如何来的药汤?”若是有药汤在,或可查明配方,制出解药。
“……是我呕出来的。”少微的表情几分恶心:“或因已经变质,不能用了,才未能查验出什么。”
她车内备有医药用物,吐罢便验了一验。
家奴沉默一瞬,道:“此番你行事有理有据,有始有终。入京数月,比我这辈子学得都多,更将本性都驯服了。”
这世事的火,焚烧着她,焚去外在皮毛,又煅烧内心。
少微却向后一躺,四肢摊开,看着夜空,道:“纵然我驯服了这能力,但我更想要有再不必动用这能力的本领。”
学会了忍耐却不想再忍耐,尝试过被威胁就再不想被威胁。
家奴想了想,点头支持:“这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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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既已感性,干脆感性到底,他竟主动说出有画饼嫌疑的大话:“待来日将她找见,我必将你这一路进步说与她听。”
少微一惊,坐起来:“不许说!”
一路窝囊行事岂不丢人,她做这些并不图姜负来感激,更何况姜负就算感激也会百般调侃于她,到时烦也烦死了。
只是想到那样烦人的心情,竟也觉得很向往,恨不能它早些降临来烦扰自己。
收敛起自尊被洗劫的情绪,少微正色道:“赵叔,不能再等下去,时机差不多了,是时候先捉只伥鬼来审。”
“在城中不便动手,禁军近日提防灾民作乱,城中巡逻尤其严密。”
“我知道。”少微正色道:“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
家奴则问:“还没说第三重考量是什么?”
这时,小鱼备好了温水,站在廊下喊少主沐洗。
少微洗罢,穿着薄衫披发而出,交待一直蹲守门外的小鱼,从明日起再备水时,将沐洗之水改作擦洗的用量。
小鱼站得笔直:“知道了少主!”
见她分外乖巧如小兔,头发湿漉漉的少微略皱起潮湿的眉毛:“你怎不如从前凶狠了,凶一个让我看看。”
小鱼不问缘由,即刻拧眉瞪眼。
少微叉腰:“再凶些!”
小鱼跺足狠狠发力,皱起鼻子,口中发出哼哧哼哧的威胁,如同一只烧开了米粥的陶罐。
“就要凶些,尤其是对外,否则人人都觉得你好欺负,记住了吗?”如今在外被迫扮演祥瑞的少微郑重交待。
小鱼重重点头,跑去灶屋帮着墨狸打下手,烧一罐真正哼哧哧咕嘟嘟的米粥。
用过晚食,众人歇下,家奴却始终难眠,最终推开房门,一袭夜行衣已经上身。
谨慎绕开城中巡逻,如鬼影般潜入一座气派壮阔的府邸。
这座府邸极大,亦有护卫把守巡逻,密密如渔网,但依旧网不住轻车熟路的第一侠客。
赵且安不是头一回造访,京中有名姓的宅子他都蹚过,除了非凡身手,更具丰厚经验,此刻人已伏在一座屋顶上方,未发出任何动静。
隔着屋瓦,可以听到屋内的动静不小,正在发生一场言语争执训斥,只是来得晚,这争执已至尾声,中年男人似已妥协:“……待旱灾结束,局势稳定下来,我将解药给你就是!”
“承儿,你舅父已经松口,休要再任性蛮缠了……”
少年低声赔礼,中年男人语重心长:“承儿,你不必否认,舅父看得出,你待这巫女生有别样心思。”
此言入耳,家奴愕然,顿觉家中被冒犯。
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大事未定,岂可耽于儿女情?且先将她掌控在手,待日后……到得那时,还有什么不能如愿的?”
家奴面容麻木,想骂点什么,找不到合适措辞。想杀点什么,尚不可坏了孩子的事。
“不是舅父毒辣,是这巫女花狸身负奇能,偏又来历不明,立场也是模糊,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是莫大威胁……”
“她与赤阳不同,一来赤阳那道人一心修道,不涉政事,眼高于顶,心里只有什么天道……二来,她的本领是切实可见的,年岁又小,不牢牢把控岂能安心?”
“说到赤阳……幸而未曾深交,否则此刻只怕也要被他牵累。”
几人低声说起赤阳的事。
二月二少微预言长陵塌陷时,被关在神祠中,家奴便走访各府听墙角,对京中的关系网大致有谱。
赤阳从不与人往来,高深形象深入人心,或也因此,此次有不少人为他辩驳。
下方,芮泽低声道:“……郭食让人传话,道是陛下今日刚召了严相几人商议赤阳此事,眼下为平息民怒,应是打算使赤阳去往灵星祠祈雨。”
灵星祠位于城外高山之上,乃太祖当年专为农事祈雨而建。曾有官员因求雨失败而自焚于灵星祠外,之后不久天降大雨,太祖洒泪下令为那名官员立庙于灵星祠旁。
思及这桩旧事,芮皇后不禁道:“若仙师此去,迟迟未能求得雨至呢……”
芮泽:“那就不好说了。”
这时,急乱脚步声匆至。
“娘娘,殿下,家主!”婢女仓皇而来:“老夫人她,老夫人……”
四下陷入短暂慌乱,众人匆匆而去,慌乱彻底消失之后,居院内已空无一人,只有院门外仍有护卫把守。
无声潜入屋中,家奴辗转于卧房与书房各处寻找,均未寻到看起来像药的东西。
为避免被对方察觉,留下痕迹,他特意备了三种颜色的药丸与药粉,打算作为替换,来一出神不知鬼不晓的盗药之举,然而遍寻不到,不知芮泽将药藏在了何处。
盗之一事,随机盗取钱财珍宝书籍不难,难的是目标明确的细小之物,找起来很麻烦,又要顾及时间问题。
有脚步声返回院内,家奴顿时收手,将一只匣子推回原处,今次白来一趟,幸而孩子没有性命妨碍,只能等来日事成后,没了顾忌,再潜入此宅,一把刀横在那芮贼颈前,想来也没什么东西是逼不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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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盗不走空,家奴掏出一只布囊,将其内之物抛洒入榻,闪身离开此地。
当夜,黄夫人过身,芮泽携妻子儿女张罗诸事至天亮。
待到午后,好不容易回房歇息,却不知被跳蚤还是何物叮咬得满脸满身瘙痒难耐,沐浴更衣涂药,疼痒之感依旧不消。
同日,一道圣旨至仙台宫,请仙师赤阳去往灵星祠为民祈雨。
赤阳接旨,并做下允诺,半月内如不能祈得大雨,他愿自焚谢罪。
此举更令得仙台宫人等动容而又不忿。
一同前来的还有一行禁军,请出赤阳后,他们即刻将人护送去往灵星祠。
顺真则需要返回仙师府备取用物及用药,除此外,还有别的事需要他安排。
待一切备妥,天已暗下,顺真驾车,与两名骑马的府中护卫出城去。
一路未停,亦无状况发生,三人来到灵星山,行山路而上。
世人信奉越是高处,越能接近神灵,泰山作为封禅处亦有此故。
灵星山不比泰山高耸,却也是周围第一高山,灵星祠则坐落于山巅之上,越往高处去,山路越蜿蜒,天色已黑,那两名护卫骑马在前开路,手中举着火把,沿途偶见一些灾民,都是为求雨而来,还有人一路三跪九叩。
顺真目不斜视地驱车,忽有一块石头砸来,有灾民大声道:“那就是赤魃鬼的弟子!我见过他跟着赤阳讲经!”
这灾民身后的山林树丛中窜出十余名灾民,纷纷投掷石块,有些卡住了车轮,有些砸破车壁,马匹也受惊狂躁,险些拖拽车厢跌落山崖。
辕座上的顺真急急控制马匹,抽出马鞭,面向山路内侧,刚要打退靠近的灾民,暴露出的后背却忽然被利爪般的武器锁入肩膀骨肉,一股无法可想的大力猛然将他向山崖处拽去!
夜色漆黑,山林植被稠密,顺真身体腾空跌落之际,循着那铁鞭,猛然看到山崖壁上一株大树间藏匿一双乌亮眼眸,那是蛰伏已久的猛兽,只待伺机将他捕捉。
所以那些灾民……
灾民还在叫嚷惊喊,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
灵星祠就在眼前,变故却在这瞬间发生,此等胆量以及身手力道唯有非常之人能够办到,他被那出自墨家的鹰钩铁爪锁拿拖拽,瞬间没入山壁植被中,刚发出一声惊喊,另有一道蛰伏黑影迅速窜出,劈断了他的呼救,将他抓起夹在腋下,踏着山壁林木,跟着那道已经收起铁鞭的玄影攀上一条狭小山路,迅速奔离而去。
“……他,他的马匹受惊,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不关我们的事!”
前方两名护卫掉头回来,只见灾民们受惊而散,拖着车厢的马匹疯狂窜逃,向他们撞来!
“扑通!”
顺真被丢到地上,鹰勾爪生生拔出血肉,他瞬间被疼醒,还未及爬起,被人一脚踩在了肩膀伤处,那玄衣少女在昏暗中压低身形,开门见山地审问:“说!到底将她藏在了何处!”
?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