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露馅(1/1)

太皇太后离开了。

皇帝站在原地看着重伤的长子,沉思良久方吩咐陈斐:“彻查今晚在外廷,尤其是文渊阁附近逗留之人,但凡有擅离职守者,一应押入宫正司严加审问。查不清楚,提头来见。”

“是。”

……

皇帝走后,绍桢心神不宁地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去看看幸姐,提步便去了弘德殿。

幸姐已经睡下了,柳儿在外间的榻上守夜,绍桢放轻手脚进屋,幸姐正抓着被子蜷缩在墙角,她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思绪渐渐飘远,忽然发觉幸姐的身体一直在打战。

她有些狐疑地蹙起眉。这孩子在装睡吗?

轻轻喊了两声也没见反应。

绍桢心里一紧。这孩子先天身子弱,屋里已经提前烧起了地龙,按说不会冷的。可能是做了噩梦……她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稍微烫了些。

柳儿和另外两个当值的大宫女被喊了过来。

“公主今晚是不是着夜风了,我怎么摸着有些发烫。回来喝姜汤了没有?”

柳儿说喝了满满一碗,又去试幸姐的体温,脸色白了一些:“……奴婢失职。”

绍桢摆摆手,小孩子生病发作得快,一时没察觉便烧起来了,也怪不得她。

“立刻去请儿科的周太医!”

太医来得很迅速,左右手把完脉,斟酌着道:“公主脉象弦伏而平滑,按之软绵,是惊惧气结所致,加之受风着凉,故而起热,又有四肢厥冷之症。微臣开一剂安神汤药,辅以甘草、小麦、红枣、藕四味,这几日用心调养,不日便可痊愈。”

绍桢满心狐疑,让他下去开药,这才问柳儿:“今晚公主遇上了什么东西?好端端地怎么会惊惧。刚刚太医还说受了风,你们怎么照顾的?”语气渐沉。

柳儿急出满头汗:“是奴婢的错!可,可……今晚公主说要小解,奴婢服侍着公主下午门,一路上都穿得严实,前后左右都有人跟随,也没见发生什么意外。恭房也是先让人看过,奴婢才陪公主进去的。后来公主要回来,奴婢又让人传了轿子,就这么回了弘德殿。实在没有什么异常啊!”

绍桢皱着眉:“那回来之后呢?屋里也是你们服侍,可有不寻常之处?”

柳儿苦苦回想,忽然神情一滞,迟疑道:“公主回来便嚷着要睡下,还让奴婢等都出去守夜。公主一贯怕黑,往常都是奴婢陪着睡的。”

“回来就要睡?”绍桢思索着,“该不是要支走你们吧。入睡前洗漱了吗?”

柳儿再次迟疑:“公主说太困了,直接躺上了床,奴婢见此便没有劝。”

绍桢踱了两步,将床边放着的虎头盘云五彩鹿皮小靴拿起来检查。若是瞒着人偷偷溜出去,鞋底上可能会有痕迹。

……鞋底干干净净。

她又拿起落地架上搭着的几件衣服翻看,终于从白狐暖帽的厚绒底下翻出一片不起眼的叶子。

八岁的小丫头,身量不高,不至于被树枝打到头,宫人们也不会这么轻慢小主子。

那是怎么沾上的?

绍桢想起离奇坠楼的朱翊显,抿了抿唇:“她最近可有不对劲之处?是不是瞒着我和大皇子起过冲突?”

柳儿回忆良久:“闻觉道长来给公主施针,公主又去南内逛了一遍,回来后便安静了很多,奴婢只当公主是学了诗书懂礼仪了,如今想来,公主还问过几次在潜邸的旧事,特别是当年落水之事,公主问大皇子是怎么醒的,又问大皇子的那颗药是怎么来的……”

绍桢愕然:“你们怎么回的?”

柳儿小声道:“奴婢怕公主去找别人求证,只能如实回答,说是娘娘的兄长,张大人进献的。”

绍桢抓着幸姐毛绒绒的暖帽,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幸姐肯定是想起来了。

她只知道要让幸姐恢复记忆,却没料到后续可能引起的波澜。

自己落水昏迷,母亲有救命药,父亲却将药给了她异母的兄长。幸姐是这么想的吗?

她才八岁,怎么守得住如此令人愤懑的往事,只和宫人打听,没问过她一句?

是她这个当娘的失职,连女儿这么重的心事也没发觉,今晚若真是幸姐犯错,她也有责任。

绍桢彻夜未眠,皇帝也彻夜未归,到了天色渐亮之时,陈斐忽然来弘德殿回话。

“皇上命人悄悄将公主的三个侍卫带走了。”

……

幸姐着实生了场病,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有人捏着她的嘴用勺子给她灌药,小姑娘被苦得哭起来:“我不喝!我不喝!”

“喝了药才能好啊!”低柔又沙哑的声音近在耳畔,十分熟悉。

幸姐茫茫然睁开眼,软绵绵地喊了声娘:“我怎么了?”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发,在旁的父亲给她掖了掖被子:“你着凉生病了,要快点好起来,别让你娘担心。”

幸姐拉着母亲的袖子:“娘别走,不要宝哥了,要幸姐。”

“好,不要宝哥,只要幸姐。”

幸姐得了期待中的回答,这才乖乖喝了药,揪着母亲的衣服,昏昏沉沉地又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父母在外边轻声说话,可能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等她好了再问吧……”

“……恢复得怎么样……”

“……叶氏……太皇太后……”

嗯,应该是在说朱翊显。

幸姐心里迷糊地闪过这个念头,再次陷入沉睡。

过了两三日,她总算好转了一些,衣不解带照顾她的母亲也被劝去休息,幸姐趁爹娘都不在,找了个机会问起朱翊显。

“我隐约听到几句话,说是大皇子坠楼了?”她眨着大眼睛看向收拾屋子的柳儿。

柳儿手上动作一停,点点头道:“小太子满月那晚,大皇子从文渊阁掉下来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幸姐看着柳儿身上碧绿色燕雀补子的妆花袍,有些失望地问。

若是朱翊显死了,像柳姐姐这样的宫人肯定是要戴孝的,穿不了这么鲜艳的衣服。

“大皇子……大皇子洪福齐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伤势过重,听说,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珠子能动弹了,以后都得在床上躺着。”

幸姐张了张嘴,有些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画面,呆了呆才问:“那他醒了吗?”

“……尚未苏醒。”柳儿目光闪烁。

幸姐有些惋惜,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松了口气。原来没有死人,她没有杀人。这样也好,朱翊显还她大半条命,这仇,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