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张家的烟火百味》(1/1)
在我家院子的正前方,住着仅一墙之隔的邻居老张一家。老张家也有三个孩子,年龄和我家的相仿。最小的叫娟儿,和我同岁,生得十分漂亮,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藏着星辰,说起话来,嗓音如同叽叽喳喳的麻雀,又快又清脆,十分悦耳。
老张是一名大车司机,在那个物资匮乏、交通十分不发达的年代,着实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作为大车司机,老张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便利。他能够去往不同的城市和乡村,见识到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带回许多稀罕的玩意儿,并且这份工作的收入相对丰厚,在大多数家庭还在为温饱精打细算时,老张的工资足以让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老张媳妇——张婶的工作是医院食堂的面点师,每天天还没亮,张婶就穿梭在医院食堂后厨,揉面、擀面、蒸馒头、做包子,动作娴熟,行云流水。食堂里飘出的阵阵麦香,不仅满足了医院职工的味蕾,也为自家生活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别家还在为多添一勺饭、多夹一筷子菜想尽办法,而老张家的饭桌上,总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白面馒头、花卷、烙饼,一应俱全,主食自由的生活,让邻里们着实羡慕不已。
老张媳妇的能干,在邻里间是出了名的。在我的记忆里,她简直无所不能。当大多数人家还是几口人睡在一铺炕上时,老张媳妇便和老张一起,盖起了一院子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这些大瓦房不仅让家里每一个成员都拥有独立的房间,还有多余的房子被改造成了鸡舍鸭舍。在冰天雪地的冬日,别人家的鸡因严寒与饲料短缺,只顾着缩在狭小鸡窝里养膘,鲜少下蛋。可老张家的鸡却因吃的饱住得暖,每天依旧尽职尽责地下蛋,仿佛在宣告着主人家悉心照料的成果。张婶不仅能操持盖房子这般大事,种起菜来更是一把好手,同样是种西红柿,当别家的西红柿还青涩地挂在枝头,她家的却已率先红透。她养的鸡鸭也格外“争气”。每天都能在鸡舍里捡出满满一篮新鲜的蛋。我总感觉她家的蛋吃也吃不完,无论是水煮蛋、炒蛋、咸鸭蛋,都是老张家餐桌上的常客。
常常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我和娟儿在她家的院子玩的累了饿了,娟儿就会带我一头扎进她家的鸡舍。鸡舍里弥漫着淡淡的干草和鸡粪味儿,娟儿熟练地在鸡窝里翻找,不一会儿,便掏出几颗还带着温热的鸡蛋。她眼睛亮亮的,随手递给我一颗,兴奋地说:“快,敲碎直接喝,可补啦!”我看着手里的鸡蛋,犹豫半天,光是想象那生鸡蛋的味道,胃里就忍不住地泛腥气,我无奈摇摇头,把鸡蛋放在一旁。反观娟儿,只见她利索地找个尖头石头在鸡蛋的一头轻轻一敲,“咔嚓”一声,鸡蛋壳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眼,紧接着,她仰起脖子,把鸡蛋凑到嘴边,一颗又一颗生鸡蛋就这样被她灌进了嘴里。喝完后,她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冲着我得意地笑笑。
老张家院子的正中央,长着一棵嫁接的沙果树,这棵树既能结沙果,又能结苹果。每年五月,繁花盛开,洁白的花朵密密麻麻,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几乎垂到了地面。树下支着一口酱缸,轻轻掀起缸盖,醇厚的酱香便裹挟着淡雅的花香飘散开来,勾得人舌根发紧。
秋意渐浓时,老张家院子里那棵神奇的嫁接树宛如大自然精心创作的一幅油画。树的下半部分枝桠间密密麻麻簇拥着青黄色的沙果,远远望去,宛如薄纱轻笼,朦胧温润;树尖之上,红彤彤的苹果挂满枝头,青与红,冷与暖,两种颜色交织碰撞,层次分明又和谐共融,为整个院子晕染出一抹迷人的秋日色彩,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孩子们在树下玩耍,一颗又一颗熟透的果子“啪嗒”掉落,小孩儿们围拢过去,小手忙不迭地捡起这些掉落的果实。光是这捡来果实的酸酸甜甜,就足够让孩子们解解馋、满心欢喜,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洋溢着纯真与满足。张婶则总是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嗔怪道:“你们这群馋鬼托生的,就可着这树上的果子解馋啦!”那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全是藏不住的宠溺。
秋天的午后,张婶家的葡萄架下热闹非凡。那一串串紫嘟嘟的葡萄还未完全熟透,娟儿带着几个邻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偷偷摸摸地去摘那青涩的果实。每当这时,张婶就会拎着笤帚疙瘩急匆匆地追出来,扯着嗓子大声喊:“娟儿!葡萄没熟!还不酸死你们!你回不回来!你看我不揍你!”那响亮的嗓门,仿佛能把树上的叶子都震落下来。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可追到一半,张婶又会笑着从围裙兜里掏出几个熟透的西红柿,招呼孩子们回去吃。孩子们怯生生的接过西红柿,那西红柿红瓤沙肉,轻轻一掰,金黄色的籽儿便顺着汁水淌了出来,吃完后,唇齿间还久久留着香甜的味道,倒比那葡萄更能解馋。
每当有雨落下,老张家院子里的木耳杆子上准能冒出肥嘟嘟、黑亮亮的木耳。娟儿总会趁着木耳鲜嫩,从树下的酱缸里盛出小半碗大酱,热情地招呼着小伙伴们一起品尝。说来也怪,家家户户都做酱,可总感觉张婶做的酱格外香醇。从地里拔上几颗小葱,就着新鲜的大酱和木耳,吃的是心满意足。
晌午时分,张婶把铁锅烧得直冒青烟,她将自家鸡下的蛋“滋啦”一声滑入锅中,迅速搅碎,再和木耳一同翻炒。黄澄澄的鸡蛋与黑黝黝的木耳在粗瓷盘里相互映衬,最后撒上一把从自家院子里采摘的葱末,那股子香味,顺着锅气飘散开来,隔着三道院墙都能闻得到。
咸菜缸是老张家院子里的“灵魂”,老张家种着一院子的菜,得天独厚的条件,让他家咸菜缸里从来不缺花样繁多、滋味诱人的咸菜。其中,最让人惦记的,还得是张婶腌的那一口辣白菜。在老家,腌辣白菜是家家户户秋冬时节必不可少的传统,每到这时,街巷间便弥漫着辣白菜独特的发酵香气。虽说家家都遵循着相似的工序,选用的原料也大致相同,可奇妙的是,每一家腌出来的辣白菜,味道却各有千秋。张婶家的辣白菜,在这众多风味里,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独特魅力。她腌的辣白菜,口感脆甜,酸中带辣。咬上一口,层次丰富、回味悠长。秋风乍起,张婶便挽着蓝布袖口,把抹好辣酱的辣白菜码进缸里压紧石头。等头场霜下来,捞出辣白菜切成段,就着新蒸的苞米面大饼子,一家人没肉也能吃下去半锅饼子。
要说最馋人的还得是张婶包的包子,张婶本就是食堂的面点师傅,揉面时,那面案子被捶得咚咚作响,蒸出来的包子又白又喧软,包子的馅儿用茄子丁搭配青椒碎,再浇上一勺自家熬制的黄豆酱;或是油滋啦配粉条,馅里还藏着脆生生的大头菜;锅盖一揭!热气瞬间模糊了满窗的冰花,张婶总会顺手递给我一个刚出锅的包子。我迫不及待的坐在小板凳咬上一口,油汤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急得我直吮手指头,那包子的香味,每一口都让人陶醉,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
傍晚时分,要是闻到炸辣椒的炝锅香味,准是张婶要炒土豆丝了。张婶切的土豆丝极细,几乎能穿针引线,先过水淘去淀粉,再放入滚烫的铁锅中,滚油爆香蒜片,瞬间刺啦啦地腾起一阵白烟,接着撒上一把晒干的红辣椒。临出锅前淋上些许香醋,此时,醋溜土豆丝的酸香味儿扑面而来,就着二米水饭吃,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当年的红烧肉对于别人家,即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见得能吃上这道硬菜。但在老张家的餐桌上却总能看见,张婶将五花三层的带皮猪肉切成小方块,在铁锅里烙得焦黄,再把糖色炒得如同琥珀一般。肉块在浓郁的酱汤里咕嘟咕嘟地炖煮半晌,最后扔上一把泡发好的干豆角。开锅的那一刻,满院子都弥漫着油亮亮的香气,连沙果树上那群叽叽喳喳的麻雀都集体安静了下来,齐刷刷歪着脑袋眼巴巴地瞅着锅台。我们这些邻居的孩子则扒在窗台上,满心期待着能得到一块美味的赏赐,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分到一块带着皮的边角料,肉汁渗进饭里,香得孩子们恨不得把碗底都刮出火星子。
我家和老张家虽仅一墙之隔,可若要从正门拜访,得绕过两条蜿蜒的胡同,小时候的我为了省时省力,常常会踩着自家的柴火堆翻墙而过,再顺着他家的柴垛滑下去,从后门直接进入老张家。有一次家里来了亲戚,带着一个和我同样大小的小女孩,我只看了那女孩一眼,便转身又要翻墙去张婶家。多年后,老妈谈及此事,还忍不住打趣:“到底老张家有啥魔力?那小女孩追在你身后,死命拉着你的裤腿求你陪她玩儿一会儿,都没能留住你。”
对此,我没有过多解释。一方面我是真不喜欢那小女孩,从小到大,我对不喜欢的人和事,总是“一眼定乾坤”;另一方面,老张家于我而言,就如同我的第二个家。每当我在家里感到不适,总会不自觉地跑到老张家去寻求慰藉。
前些年我回老家,特意去看了看老房子。那里早已经是成片的高楼大厦,老张家也未能逃过变迁的命运。站在曾经熟悉的地方,恍惚间,我仿佛又听见了老张家后厨传来“咚咚”的剁馅声,张婶的蓝布围裙似乎还挂在门后,油渍斑驳处,依稀能辨出当年炒土豆丝溅上的油花儿。往昔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我又看见了张婶那慈眉善目的模样,她满脸笑意地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呀!等你长大了给我当儿媳妇吧,你要是进了我家门,我家所有好吃的,全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