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你在窗前看风景,看风景的人正在看你(1/1)

袁绮绮本想听听少女情窦初开的萌动,结果却成了对孙权的赞美,不由得笑得有些无奈。

或许,小姑娘们是真的还没开窍。

她们成长过程中见到最多、了解最深的男人,便是二叔孙权;而孙权给整个孙家树立的榜样,也确实如她们所说 —— 伟岸可靠,坚实厚重,且疼妻爱子。

柳荫把夕阳筛成细碎的金斑,曹植握着书卷坐在石阶上,目光不经意掠过秦淮河岸时,忽然定住了。

茶肆的竹帘下,有位临窗坐着的美人,石青色的褙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晶莹的玉镯。

那美人抬手拨弄茶盏的动作极缓,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墨痕,眉宇间带着当家主母的从容,却又藏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润。那是看过风雨、拢过家事才有的气度,像块被岁月磨亮的古玉,不耀眼,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美人身侧,或坐或依,还挨着两个姑娘,一样的养尊小姐模样。穿月白襦裙的那个,正低头掰着手指说着什么,阳光落在她发顶,连鬓边的碎发都泛着柔和的光。另一个圆脸的小姑娘,也凑在美人耳边说着什么,笑过之后随手拿起点心一口咬下去,那颊边的梨涡也盛着甜蜜的光彩。

“好美的画卷!”

曹植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连手中的书卷都忘了翻。他见过邺城的贵妇,珠光宝气里带着矜贵;也见过江南的仕女,柔弱里藏着机敏。可眼前这三人,像一幅恰好入了画的景致:那美人是画中的山,沉稳地托着天地;两个姑娘是山间的花与溪,鲜活却不张扬。

风送来她们细碎的笑语,像檐角滴落的雨珠,清越却不扰人。

“瞧见没?那位穿石青褙子的夫人,便是孙将军家的袁夫人。” 穿短打的老汉用抹布擦着茶碗,目光往河对岸瞟,专门说给这北方商人听,“听说将军府里上下的事,没有袁夫人料理不清的,连太夫人都常夸她妥当。你看她那份从容,寻常妇人哪有这气度?”

旁边的后生捧着刚烧开的水壶,眼睛直勾勾盯着袁夫人身侧的两个姑娘:

“那两位定是孙家的小姐了!听说,穿月白裙的那个年长一些性子文静;小一些的那个更爱笑,瞧着憨态可掬。两个小姐都得孙将军疼爱。你们,看她们跟袁夫人说话的模样,像不像亲母女。”

本来,曹植正觉得这样远远看着就好,不必靠近,不必言语。正如他心中对镇江老辕的敬意,留白处才见真意;这河岸的风景,隔着水与风,才美得让人心安。

但这看客们说“两位小姐和袁夫人亲得像母女”!

“嗨!镇江老辕芳华正茂,年岁轻轻,纵然嫁人生子,也还在妙龄美眷之列。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两个女儿!这些人胡说。活该称这对面是画中三姐妹才对!”

曹植落脚江南以来,第一次嫌这些人没文化没见解,一句话就破坏了他心中的美感。

合上书卷,转身往柳林深处退了两步,曹植远远看着竹帘下的美丽身影被暮色渐渐染淡,只余下茶烟袅袅,混着秦淮河水的气息,逐渐消散在这暮色之中。

当夜,曹植再次在烛火摇曳的案头,将窗纸上的竹影晃成流动的墨,写下第二篇《曹小三游记》。

曹植捏着狼毫的手指悬在半空凝思,指尖犹带黄昏时秦淮河水的潮气。

那是种浸润骨髓的温软,与邺城风沙磨砺出的干冷截然不同,仿佛能顺着笔锋渗进宣纸,把那些结痂的往事泡得渐渐舒展。

“晨时的挑夫该已歇在棚屋了。我眼前仍浮动着那些身影:木扁担在肩头压出弯弯的弧,粗布短褂浸透了汗,却在经过茶摊时咧开嘴笑,向老板娘讨半瓢清水。那笑声里混着漕粮的麦香,比邺城宫宴上的玉磬更鲜活。”

曹植低头在纸上画下歪扭的扁担,笔锋忽然顿住。这画面竟与他幼时随父曹操出征时,路边农夫饮泉的模样重合,让他心中微微发颤。

“官衙前的皂隶啃烧饼的碎屑,两个身影蹲在石阶上,芝麻粒滚落在青石板缝里,引得麻雀蹦跳啄食,啾鸣清脆得像碎玉相击。穿皮甲的军士牵着战马走过胭脂铺时,甲片上的日光晃了窗内姑娘的眼,那瞬间的局促躲闪,比军帐里的刀光剑影更像人间烟火。”

“茶肆竹帘后的景致,袁夫人执茶盏的手腕轻转,两位小姐那惊飞白鹭的笑声落进河面,碎成比金箔更亮的光斑。”

“孙权踏跳板而来的身影,是这暮色里最浓墨的一笔。他玄色锦袍上的衣带不及邺城的玉带华贵,却在扶着袁夫人下台阶时,指尖动作轻得像拈着花瓣。两位小姐早已笑作一团,连河风都跟着软了三分。镇江老辕与夫君恩爱有加,我心甚慰。这世间待人总算不薄,并不是每一个高位之家时刻总是充满算计!”

曹植心口那处被权谋剜出的空洞,竟被什么东西悄悄填补了好些。

“案头宣纸已写满半卷,墨迹里混着烛泪的晕痕。挑夫的汗味、皂隶的饼香、军士的甲锈、夫人侍女的香气,还有官船离岸时的橹声,顺着笔锋淌成了河。邺城的宫墙太高,把月光切成了锋利的碎片;秦淮的水却太柔,能把碎掉的诗心,慢慢泡回最初的形状。” 曹植往砚台里添了些清水,研墨的动作轻得像怕惊了水里的月影。

被权谋碾碎的文人浪漫,原来能在挑夫的笑语里、姑娘的梨涡里、寻常人家的烟火里,重新长出骨血。

窗外的风带着水汽掠过烛火,曹植提笔写下 “秦淮月,照客还”,笔锋落处,漂泊他乡的文心,似在寻到了可栖的一隅。

当更漏敲过三响,几片梧桐叶从檐角飘落,恰好遮住了窗棂上的月影。

一道黑影如蝙蝠般掠过曹植暂居的驿馆墙头,指尖沾着的夜露还未滴落,案上那卷墨迹稍干的《曹小三游记》已悄然易手。

三更的梆子声传到将军府书房时,孙权正连夜阅览益州送来的军报。那暗卫将书卷呈上来的动作轻得像缕烟,孙权轻轻掀开书卷,在瞥见 “孙权” “袁夫人”等字眼时,心中免不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