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1）
连续在太阳底下干了几天的活儿，去照镜子，感觉明显不一样了。王丽云不无惋惜地对庞猫儿说：“真羡慕你天生皮肤黑，耐晒。而我，你瞧瞧，被太阳晒得脸上和脖子都发红了。”
“多休息几天，多用洗面奶洗洗就好了。”
“但愿吧。”
王丽云原决心耐下性子好好写稿子的，可是天突然闷得人头疼，屋里根本坐不住。她就不由想到外面去乱跑。
昨晚跳舞，媳妇们大都换了裙子，她们穿的不算是新潮新款，但样式也挺漂亮，这让王丽云的心里痒痒的。她也有件很漂亮的裙子，是去年花九十九块钱从县城的大超市里买的。因为觉得儿子和庞猫儿都穿得不好，她自己也没信心打扮。那件裙子就一直挂在柜子里。想在看到媳妇们都穿漂亮的裙子，她就很想把它取出来穿。
她走到衣柜前面，在那面熟悉的镜子前面照了照，感觉好像发胖了，而且她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从来都缺乏信心。她有点灰心。她对自己说：“好衣服还是留下来在必须穿好一点的时候再穿。”她转身从柜子前面离开，走进客厅赚了一阵子，又想：“怎么这么没出息？老是一身灰突突的样子让人看着多么扫兴，难怪总被人瞧不起。那些衣服留着也不会变成两个来。干嘛不穿？”她坚定了信心，重新走到衣柜前面，把它打开。那件裙子挂在最角落的地方，然而因为漂亮，依然很显眼。
“没有正经事穿得好了心里反倒不踏实。”她有后悔了，其实她那些好衣服都是她准备去和山琦雪峰见面的时候穿的，然而可惜，与这个人的相见艰难得就仿佛千年等一回。千年后她的尸骨早就腐朽了，莫说这条裙子。“多可笑！”王丽云暗暗嘲笑自己。一狠心，就把那条裙子穿上了。
庞猫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抓住王丽云就要给她拍照。王丽云躲躲闪闪了一阵子，庞猫儿突然说：“说及的内存卡可能被儿子取走了，拍不上照。”
“这小子真翻天了。上次不是把那个手机的内存卡取走了么？怎么这个又被他取走，他要那么多内存卡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都是你教育的儿子！”
“什么？怎么又跟我上火了？儿子不听话都是我教育的，听话了就是你们的功劳？”
庞猫儿见势头不妙，转身出去了，王丽云很不愉快地把儿子找来，问他究竟。他说：“你不是答应了我才取出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把个个手机的内存卡都取走的？”王丽云简直暴怒了。真恨不得把这小子扇上一巴掌。可是，儿子早就警告过她：打孩子是犯法的！这虽不是从法官嘴里说出来的，但出自一个小小少年之口，似乎比法官的话更具威力。从那时起，她就对眼前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了，甚至每每想到他说话时的那股凶劲，她都有些心有余悸。她眨了眨眼睛，把目光调到一旁无可奈何地说：“我现在都快被你们烦恼得要死了。你什么时候能理解我，少给我添些堵？”她不由自主地把山琦雪峰带给她的烦恼和儿子的并列到一块儿，故而“你”就被她说成“你们”。这事儿子可能是不知道的，但王丽云猜测儿子虽然年纪小小，但比任何人都懂她的。虽然她心里清楚，山琦雪峰是个不该在儿子面前提起的人物，至少自从她和山琦雪峰之间有了那层关系之后。但她现在已经苦恼到顾不得羞丑的地步了。那些事说出来只为让自己的内心别再那么憋。她警惕，自己可能已经是抑郁症患者了。
而实际上这世界谁管谁？娘俩还是各说各的话。
“你烦恼，我比你还要烦恼。”儿子也一脸苦愁地说。
“你烦恼什么？要钱你爸爸尽量都满足着你，基本上给你的钱都由你自由支配。上学用的，闲逛用的，乱买好吃的用的，哪一样少了你的？你还想怎么样？”
“你以为你们什么都给我了？我告诉你，我的消费从来都是全班最低的。好了，先不说这个。我先问问你，你有朋友吗？”
“问这个干什么？”
“我问你，你就赶快回答。”
“以前有，但现在几乎都不联系了，所以跟没有没什么两样。”
娘儿俩一起在凉席上仰躺下，准备好好交谈一阵子。
“难怪你不懂人情世故，就是因为你朋友太少。你知道朋友对一个人一生有多么重要吗？”
“我没想过。但是我觉得你这个年龄考虑这些事情有点为时过早。你现在最主要的是把各门功课的成绩搞上去。”
“哦，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只读圣贤书？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只知道闷在书房呆头呆脑地写稿子吗？你觉得你样很好对吗？你写那些东西有用吗？发表过没有？挣了多少钱？”
王丽云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被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子问得无言以对。她半张着嘴巴，结巴得喉咙里的气都快出不来了。那小子继续穷追不舍地问：
“你这是不识时务，你知道吗？现在社会没有人向你这么傻。你去看看咱村里那些孩子的妈，谁像你这样活着的？”
“我怎么了？我怎么活着了？我影响你们谁了？”王丽云有点焦躁了，她担心一场战争会在她和儿子之间发动起来。
“对，你没影响别人！可是你想想你没影响别人怎么会成为现在这种样子？原因都是你不重视和人保持友好的关系。这是很重要的。”
“也许事实就是你说的这个样子，但我觉得也不是那么绝对。”王丽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事实偏偏就是这么绝对。没有朋友，你就被孤立了，总是活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痛苦、发愁，要么就冲我发脾气。你知道吗？我现在一看见你就怕。”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做？”
“我没要求你，我知道你什么也做不到。”
“别说气话了，有苦恼我和你笨会尽量帮你解决的。”
“我现在头痛极了。我想我的朋友。你知道朋友对我来说多么宝贵吗？”儿子在凉席上翻了几个身，样子显然很难过。
“那你就去找他们呀？”
“我怎么找？现在我们班同学都向我要QQ号，我吓得都不敢告诉他们。”
“为什么不敢？”
“我没有QQ号。”
“从前不是有几个吗？”
“被盗号了。”
“那就重申请一个。”
“你不许我上网。”儿子的脸上露出的隐忍的悲伤。
“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网络是一个极不真实的虚拟时空。说透了是蒙骗人的东西。我从前就因为过于着迷，才把自己搞得痛苦得不能自拔。我不希望你也像我一样掉进去。一掉进去就彻底没指望了。我是为你好。”
“那你说现在的大人小孩都这么着迷于它？我那些同学，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允许他们上网，难道那些做父母的都是在害孩子吗？”
“跟你说，你听不懂。”王丽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子。停了一会儿，她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需要朋友。朋友就是桃心窝子的人。”
“你有几个朋友？”
“两个。”
“就咱村那两个？”
“咱村那两个根本不算。”
“男孩还是女孩。”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学习好吗？”
“没我好。”
“没你好就别交了。”
“为什么？我们在一块儿能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那样会很舒服，没有他们我什么都干不进去。”
“怎么干不进去？你一味依赖朋友是一种病态心理。凡是都需要做出努力，不管外在还是内心，只要努力，问题都会克服。”
“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只知道你什么也给不了我。”
“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还说这样没良心的话。”
“你都给我了？你给我什么了？别的孩子有的我有吗？手机？网络？我有吗？我跟你这种人简直没法子说。你腐朽，落后！”
“我怎么腐朽落后了，在你的同学中我们家是最先买电脑、最先办网的。”
“那都是从前。你知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这句话吗？”
“什么？”
“好汉不提当年勇！好汉不提当年勇！”他说着，一双手把耳朵紧紧捂住。
王丽云气得直打哆嗦。门外跳舞的音乐隆隆地响起。她不想再看见这个惹人生气的小子了，她决心出去跳舞。她仓促地去换鞋换衣服，然后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混在跳舞的队伍里，她虽然也手舞足蹈，甚至舞姿比大多树人都优美自然，然而她的心却在低泣。庞猫儿几次从她的身后缓缓地走过去，最后一次，他扛着铁锨，背着塑料软水管。王丽云知道他这是浇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