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1）
那天是星期一，下午七点多，儿子回来了。王丽云责问说：“快要期末考试了，你不老老实实在学校呆着，跑回来干嘛？”
“老师让我们回家洗澡。”
“怎么这事老师也管？”
“可不，现在的老师管得比你想像的多得多。每个月不按时理发班主任就亲自带着去理。”
“这个我能理解。男孩子头发长了像恶魔一样难看。可是洗澡……”
“不勤洗澡教室里的气味难闻。”
“哦！”
“香水有吗？不，花露水最好。”
“这个还没有，不过过两天我就去给你买。”
“咱村的商店里就有，现在就去买吧。”
“到底是小孩子，看问题看不到深处。咱村的商店摆放花露水的那段货架都被灰尘封得成什么样子了，你真没看见？那都是大前年的陈货了。买花露水主要是买那种气味。陈货方的太久，气味早没了。”
“那你说那种商店的货最好？”儿子一脸嘲讽。
“好商店！就是顾客多、生意好的商店。这种商店积压的陈货少。”
“哦，这也是知识。那你去哪儿找这样的好商店？”
“齐镇有一个，化妆品货架上的货换得最勤。我有时间就去给你买，你尽管相信我。”
“嗯！”儿子说着，把汗衫脱了，瘦弱的上身整个裸露出来。
“瞧你，皮肤这么黑，真把你爸的活皮剥了。快去洗洗把，我卖了洁身总管，绝对的新产品，我用过了，真的留香持久呢！你用用看。”
“哦，知道了。”儿子转身出去了。才眨眼又冲进房间来。
“找什么？”
“没有？”他双手按在肚皮上，低头仔细地看。
“看什么呀，肚皮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看我练的肌肉。你也看看吧。”
“什么肌肉？隔着肉皮怎么能看见肌肉？我不懂。”
“你看看，就是这儿一块一块的东西，只要一用劲就很明显地凸露出来。”儿子用手指给王丽云看，他口中数着：“一、二、三、四、五、六，就这六块。”
“啊，你小子真不敢小看，才这么大就懂得练肌肉了。”
“我们班同学都练。现在不练，将来发胖了人家就看不起。”
“那倒不一定。女孩也练吗？”
“当然，女孩子都扳腿，做仰卧起坐。”
“男孩子呢？”
“单杠，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的，总之都挺认真。对了，妈，我想要一个拉簧。专门锻炼胸肌的那个。”
“呦，你倒是越说越来劲了。你胳膊那么细，拉簧你可能连举起来都困难，别说拉。”
“你也太小看我了，五十斤的东西我一只手举起来跟玩耍一样，拉簧有多重？”
“那东西你可别小看。上面的簧重得很。”
“少装几根簧不就行了。”
“可是你的胳膊瘦得跟火棍一样，恐怕装一根黄你也拉不开。”
“你也太小看我了。三根黄我也能拉开。”
“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你还是赶紧去洗洗吧，看把你热成什么样子了。对了，晚上还要不要吃东西。”
“不了，晚上吃多了发胖。在说你做饭爱放荤油，我都望而生畏了。”
“好了，你快去吧，我知道了。”王丽云好不容易把儿子打发去洗澡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却安静不下来，想起刚才儿子的一通话，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走进了新的人间。大学时代的一些生活片段浮现在眼前。那些回忆让她体会到什么才是人生中真正的幸福。
外面跳舞的音乐又一次响起了。可是王丽云却没有心思去加入那支队伍。她静静地躺在凉席上，耐心等待儿子洗完澡在回到她的面前。她渴望他再跟她说点什么，那是属于她的真实的生活，带给她朝气和力量。想到朝气和力量，她就想起现在生活在上层社会的那个山琦雪峰。山琦雪峰也是能给她带来朝气和力量的人，可那种朝气和力量是来自梦幻之上的，它的根基不过是一场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他们之间没有生活，感情像飘荡的轻纱那样随意。风随意地从四面八方吹来，情感在风中潇洒地狂舞，不知那个时候，它就像云烟一样被吹得不见了踪影。这让她一直在怀疑山琦雪峰这个人。他也许是曾经一个真正的花花公子，现在是一个游戏女人的老色狼。他的小说里就频繁地出现游戏女人的片段。她从他的小说里分辨清楚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是游戏爱情。她认为那些只有感官体验而没有生活细节的爱情都是虚假骗人的东西。所以大部分人认为作家的感情是靠不住的。路遥把爱情写得那么踏实，而遗憾的是这个忠实于爱情的好人也是爱情上的失败者。上炕康曾经的爱情也同样很悲惨，于是他大声疾呼：“爱情这玩意分文不值！”然而像他那种人，离了爱情可能就没法子活了。于是在文学作品里，他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为了爱情四处乱撞。看过他那些描写爱情的文学作品，王丽云悲伤的差点死去。她不知道上苍为什么在开初就没有给她一个提醒，让她一直误认为他是个感情专一的人。那真好像是一个陷阱，但这个陷阱到底是谁设下的？是上苍，还是山琦雪峰自己？
庞猫儿走进来的时候，王丽云从混乱的思绪中被拖拽出来。庞猫儿问：“怎么不去跳舞？”王丽云说：“你儿子回来了，我怕他不同意。”庞猫儿笑着问：“真的？人在哪儿？”
“你跟着气味去找吧，别问我了。”王丽云懒懒地躺着，眼神跟死鱼似的。
庞猫儿见她神色不好，就笑着出去了。就这个举动那个，王丽云突然想到这世界上可能不会再有一个人像庞猫儿一样了解她了。
一会儿儿子进来，只穿一个小裤头。王丽云不习惯看他那快成年的样子，她躲着不去正眼看他，而儿子没有立即回房间休息的意思，他在王丽云面前绕来绕去，嘴里依然唠叨着他需要买一部好手机，一个MP3什么的。
王丽云说：“电视上不知提醒多少遍了：听力在MP3的旋律中衰退！你怎么还要这种过时的东西？”
“那就买一个头戴式的大耳机！”
“我们电脑上带的那个大耳机不行吗？拿东西你不是玩游戏的时候常戴吗？我看好好的。”
“是好好的，但是那太大了，戴到学校去让老师看见了就拔了扔了。MP3上带的耳机小。老师不容易发现。”
“在学校就听老师的话，老师不让戴的东西就不要戴。”
“可是我们班同学都有，都偷偷戴上听。”
“他们迟早会悔恨莫及的，MP3会把他们变成聋子。”
“聋子？嘁，你多可笑！他们的耳朵比顺风耳还灵呢？”
“我说的是将来，MP3会把他们的现在比顺风耳还灵的耳朵变成报废品、样子货。”
“啊，妈，你的话就是真理吗？你能预测未来，预测得百拿百准？啊，凡是你知道的人的未来都是你决定的？啊？我真没法说了。”
“好了好了，咱娘俩抬杠，外面跳舞的人听见了笑话，你赶快去休息吧，明天早晨还要去学校。”
“我偏不，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回房间也睡不着。”
“那好吧，你说吧。我今晚也不想睡了，我听你说话到天明。你上来吧，躺在我身边。”
王丽云没有想到这句话还真说道儿子的心坎上，话音未落儿子就抬腿上了炕，在王丽云身边的凉席上躺下。他不让关灯，他们就一直说着，知道儿子迷迷糊糊地睡去。等他睡术之后，看着儿子的睡相，王丽云心里充满了无限忏悔。多么卡其的孩子，可惜这么多年她一直痴迷于写作，多半是间心里都装着那个山琦雪峰，而把自己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冷落了。儿子还是爱妈的，回家来就像跟她多呆一会儿，吵吵嘴也是个愿意。而她这个当妈的，为了写作，总是嫌儿子烦。这叫什么人啊？
王丽云思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半夜里睡梦中听见身边的动响，知道是儿子醒了。一会儿儿子摸黑下了炕，到他的房间里去了。庞猫儿在炕那头打着粗鲁的呼噜。王丽云一时再也没法睡着，就摸到庞猫儿的身边，跟他小声唠叨儿子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
庞猫儿半开玩笑地说，你生的儿子什么都像你了。
第二天下了小雨，恰好庞猫儿那边的活儿干完了。雨小小的，落在人的肌肤上像挠痒痒似的。在炎热的夏天，没有人惧怕这样的小雨，大部分人喜欢在小雨里潇洒自在地走来走去，尽情沐浴大自然所赐予的清新和凉爽。连小孩子也不例外。
不等王丽云刷完锅，庞猫儿就给猪食桶里把料盛好提到厨房。庞猫儿问：“今天要不要去镇上？”王丽云反问：“去镇上干什么？”
“随便逛逛，没什么要紧事。”
“哦，你随便逛就以为我也想随便逛？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我还要写稿子。”王丽云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脸上和语气里所表达的是非常想去的内容。
“别口是心非了。跟你这么多年，你什么毛病我不知道？还是乖乖跟我走吧！那台电脑早晚会把你搞得遍身都长满青苔的。我最担心你发霉！”
“我真羡慕像你这样的幸福之人。可惜我是五百年前就被压在五行山的人，这是命，是必经的磨难。虽然也向往着逍遥自在，但那毕竟只是梦想。”
“不要悲观，梦想也有成真的时候。孙猴子最后还不是被唐僧就出来了。”
“那种幸运不是人人都有的，有人被压在山下至死也没得出来。”
“那要看他怎么选择。比如我现在想你从山下解救出来，只等你点个头了。”
“关键是去了没事做。”
“傻呀！你儿子要花露水，你不给他买行吗？”
“哦，对了。再买些蚊香之类。走，我跟你去！在奔驰的摩托上被风吹吹，可能也有挽救心灵的作用、”
“你能有这样的认识真实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