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梦,唤醒了冬眠的心(1/1)
阵阵晚风,温和的向这片宁静走来。
清晨,是小池村生活中最富有情趣的时刻。袅袅炊烟,厨房“呲呲”的割草声。每一处村落都有了行人稀稀落落的身影,他们像士兵般的挺直,又像孩子般的走走停停,互相搭言。抬头向上,不难发现,柔和的光晕在万里高空闪闪发光,映衬着地上的倒影浮影浮现。每处光景都是天造之物,相得益彰。随着日出东升,渐渐地,小路上多了几分喧闹,放眼一看,原来是孩子们逐渐出现在了上学的路上。
村落里住着一户人家,一位母亲和一位女孩。她们所在之处,阳光从来不会迟到,总是为她们而来。邻里的鸡鸣也仿佛是为了她们欢呼,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看见她们会让所有人都心生安稳,安居乐业。母女二人也总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向所有人展现,当然,她们本就是这样的人。
每当天色渐渐,母亲都会携着女孩的手慢慢地向门口走去,母亲握着女孩的小手,感受着老人的粗糙。她们缓缓地坐在了门口长凳上,母亲的眼光总是看向前方,含情脉脉,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都看不见了。母亲望向的也许是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太阳诞生的始点。
女孩芳名小秀,是在一年春天出生,是母亲在床上发现,那天床单被鲜血染色,红红的就像初升的太阳。那一晚母亲做了一个很长很沉的梦,梦里她一路向前,只觉得脚下如一阵清风,越走越轻松,仿佛自身就如一片薄纸,灵活敏捷,渐渐地她开始加速,向前方模糊的方向奔跑,稍不注意已经跑到了悬崖边前,但一切以晚,因为她只看向前方,当她认为生命就此了结之时,悬崖之下的草木飞速生长,迅速往上抱住了母亲,母亲含着泪从梦中清醒,幸福的笑着,同时伴着双手向鼓动的部位摸索,却发现手不在高隐隐作痛,她仿佛还沉浸在梦中的错觉,待她幡然醒悟,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警觉颤抖,当她合上双腿下地之时才感受到了她女儿已经降临,母亲掀开床单,此时的小秀抿着小手,尝着指尖的血滴,小秀傻傻的笑着,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她的母亲从最初的震惊变为了惊喜,谁又会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着急就自己出来了,她用手帕清洗净小秀的身躯,安放到了早已准备的棉袄里,暖暖的,小秀咧着嘴保持着天真的烂漫,她从模糊的视线中痴望着爱她的女人。
时光就像一抹来自远方的光束,片刻就将一切超越。
春光烂漫,秋色映人。一位姑娘,双手在水中不断起伏,河流里泛滥着无数的水花,同她一起的则是年龄稍大的一位女人,她们欢笑着,纵乐着。仿佛世间一切病痛都会与她们隔绝。
小秀已经七岁了,但从没去过学堂,天生聋哑,学校无从教学。她的母亲不知为她寻了多少良医,但她依然只有双眼可以传达内心,小秀从来不觉难过,在她眼里只要看得见母亲,她就别无所求了。她每天都会早起为母亲寻找最美的花朵,红的、黄的,其实她知道母亲爱她所找的一切,就连一颗不起眼的石头在她母亲眼里都会如视珍宝,她会在傍晚时分独自眺望,也许和她的母亲一样,在看着远方的远方。
一次春天的机遇,小秀陪着母亲去了趟山涧享乐,当然还携着诱人的美食。她们找寻着最美的花瓣,抚弄着最澄澈的清泉,那里漫山遍野花花世界,一旁的涌泉飞流直下,如果小秀能说能听,在这完美的时光中又该会多么热闹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小秀此刻轻轻仰起了头,眼皮也微微靠拢,嘴角微咧感受着最美妙的惬意。她回过神后向母亲奔去,牵着母亲如碧玉般的手再次向自由前进。此刻天上的鸟儿满天飞舞,背后的白云正千姿百态。一片大地上尽看着她们的舞蹈,如此曼妙,如此触心。当鸟儿一阵阵的低鸣,当风儿开始“嗖嗖”的叫,她们才从虚幻中醒悟,多美的光景,多迷人的夕阳。如果这些都将消失,她们母女又能怎样愉悦,又该如何作乐。
回家的路途也是迷人又使人神伤,红红的天际,渺白的云霞,清脆的鸟鸣还有阵阵晚风。母亲不知在路上小心地看着小秀多少次了,如果她的女儿和正常人一样,能感受天地间的奥妙该多好啊。小秀也会在不经意间望着母亲,能有母亲的陪伴,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因为她从来没听过风声,也从来听不见声音。她们母女在融洽中相处,也在默默的守护。
家永远是不会变的,而她们也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家。
母亲像往常一样牵着小秀的手来到了门口,此时的阳光已经只剩下余光,母亲的目光却还是保持不变,注视着遥远的遥远。小秀也从不过问,也从不会打断母亲,她只是陪着,也渐渐的看向了母亲的另一端。春天让人舒心,放下了庸俗,感受着内心的宁静。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母亲已经坐在了轮椅上了,小秀到了十八。母亲在无数个眺望远方中润湿了双眼,失去了光明,在慌忙中摔倒在地,从此就再也无法站立。
还记得那天,小秀看着天边显白,起身便走进了母亲,因为她们有着只有她们知道的生活方式,早早的起去眺望远方。她摇了摇母亲,母亲也摆动着双手回应着,小秀看母亲醒来便去打水清洗了。当她回来后才看见了倒地不起的母亲,她急了,连忙扶起母亲,可母亲再次跌倒,看着母亲松软的双腿,她或许明白了。母亲是因为起床发现什么都看不见了,在慌忙中摸索着下床,却因为踩了一空,沉重的摔倒在地,年纪大了,腿也就没用了。此时的小秀还在打水的一侧,母亲倒地的声音连一点儿都没传进她的耳朵,小秀还沉浸在和母亲一起的快乐之中。
当意外发生,母亲已失去了对双腿的知觉,也失去了起初的痛觉,她向小秀摆了摆手,但却没有用行动告诉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母亲坐在了小秀去向村里人借助的轮椅上,小秀花了太多时间向村里人比划,但她还是成功了。
每天母亲都听得到小秀唤她的声音,小秀每天都会搀扶着母亲上床下床,母亲和小秀还是会去门口感受安详,母亲也不需要看就知道该望去的方向,母亲内心有太多的心事,但只有自己藏着,自己念着。小秀只看得见眼前,只想着看她的母亲。
母亲渐渐衰老,从前亮丽的黑发像是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这一变化小秀始终看在眼里。母亲的神情总是保持温和,无论是邻里的乡亲呼喊还是奔跑而过的儿童叫喊,始终无法让母亲改变她从不动容的模样。她内心自豪着,并幸福着。她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可怜柔弱的小秀,母亲心疼她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劳累,爱惜她那早已不是女孩子的双手,如果她还看得见,只要她还能走,她一定不会让小秀这样操劳,早早的就开始赡养她。母亲在柔和的阳光下,脸颊上出现了两行缓缓而行的小河,澄澈而温暖。
村里人得知小秀的母亲双腿受伤后,都相继前往她们的住处。母亲听到邻里乡亲的问候声,赶忙从家里熟练的坐着轮椅出来了,虽然她看不见,但在她心里,家的模样从来不会变。她深情的望着声音来源处,挨个挨个的感谢他们的关心。当她的身前被一阵柔软的小手紧抱后,她双眼的秘密才被发现。母亲紧张的抚摸着,想把抱着她的孩子尽快辨识,但无奈孩子们变化太大了,她始终无法指认,最后乡里人询问后母亲才说出了双眼失明的秘密,她怕小秀担心,怕小秀花更多的时间放到她的身上,虽然小秀只能看,但小秀能察觉母亲身上的一切异样,所以只有隐瞒,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照常的生活,熟悉的陪伴。
邻里们把送来的东西放下后就各自回家了,有的在路上缓缓摇着头,有的述着老天对这对母女的不公平,其中一位的发言让所有人都连连点头:“如果她家男人还在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二十年前的午后,天上小雨连绵,将小池村的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水分。
一位女人在小池边打洗着衣物,一个人,一个人的穿着。她是孤苦无依的独自生活,小的时候便因为土匪的劫掠失去了双亲,亲人们也未能幸免,她的父母把她放入了木桶紧闭,从高处顺着遍山的草席滚落而下,恰巧落入小池,漂流到了小池村。
这位女人,每天早早的便起床更衣,拿着昨天才换下的衣物轻佻的走向池边,拿起木槌向着衣物而去。她的美貌无人能及,就像烂漫的桃花,更胜一筹。她内心的空荡,在一锤一锤中变为了一阵又一阵的空谷回响。她面前的一切都是生机盎然,阳光也永远照射着她动人的面容。她的名字无人能知,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漂流异乡,邻里们都唤她大姑娘,她也就这样应着。
如果没有那一个人的出现,那她也就再没有明天。
小池村荡漾着最美丽的波光,年轻的男子们都在集市游荡,而只有他会一个人在宁静的幽处游走。他身材俊朗,双肩宽阔笔直,跟眼前的大山相比,也只有一处不同,他是行走的,而山是亘古不动的。一身粗布麻衣,在路上行走稳健,他的双眼深邃迷人,炯炯有神,他注视的地方,是希望也是机遇。他的心中一直伴随着一句话:只有往前走,才能重获新生。
他像往常一样走在小池的边缘,梦现着自己的安然自得。随之“扑通”的声响传入了他的耳中,但他当时也只觉得是山石滚落其中,不以为然,也不知是不是缘分让他们相遇,在他的脚下有一处松软的地块,稍不注意就会坍塌沦落,当然,他也顺利的踩下了那一片净土。在他仰面朝天的同时,双脚以浸润了池水,他善泅,很快便从水下潜出,与此同时,木桶就在他的上方,他一出水便与木桶相撞,桶盖早已不在,他再次出水便发现了桶中的女孩,娇小让人安生怜悯。他将她抱上了岸,平坦的放在光滑耀眼的板石上,他唤着她,希望她能就此醒来。女孩因为跌宕的过程早已昏迷不醒,他将手向鼻唇靠近,微弱的呼吸让他松下了气。
待他缓缓将女孩抱往住处,随即便请来了郎中为女孩把脉。郎中言语轻松,只是轻微昏迷,只要安心修养便可恢复。他为女孩熬好了郎中所配的汤药,在家的积蓄已所剩无几。
以往的年月,他是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孤苦无依。但现在有了她的出现,生活就此改变。
在小池村,路过的邻里都唤他大勇,因为他靠着坚强的毅力独自成长,他是被遗弃的孤儿。
父母在他刚出世时便因为一场大火行走人间了,当时正在为他的出生而生火升温,随之大风四起,将点燃的柴火星吹向四方,房屋顿时变得透亮绚烂,硝烟四起。
他们看着大火已经蔓延,将才出生的大勇抱入怀中,他的父亲为他们开道,母亲抱着大勇身体蜷曲着快步向前,他的父亲走在最前面用身体将大火遮盖,她的母亲便马上跨出,眼里亮闪闪的,仿佛是一晚星空,但却是心疼的泪珠,看着自己的丈夫咬着牙忍受烫伤,以往浓密的眉毛早已所剩无几,但他为了她们娘俩,拼尽了所有,最后在抵达大门时,他的父亲倒下了,再也无法站起,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此生最后的一句话:“踩着我过去!”她的母亲再也无法克制,哽咽变成了放声痛哭,满眼的悲痛伴随着声声无奈传向远方。大勇在这时正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影,和周围的一切亮光,肉嘟嘟的小手在脸上蹭来蹭去,嘴里的白沫也已经干涸而留下痕印,他喜欢这里,更喜欢抱着她的女人。但是他很快便再也感受不到双手的温暖,眼前的人影也渐渐远去,愈来愈远,他哭了,婴儿的发声,多么纯净的歌声。
女人将大勇抱向了离她们最近的一户人家,敲了门便将大勇轻放在了门口,她回头便向来时的方向奔去,至于去向了哪里,在邻里们扑救大火时才得知一男一女在大火中失去了生命,男人在门栏上平躺,女的双手紧紧抱着男人,炽热的大火证实了她们至死方休的爱恨情仇。
至此之后,大勇便在邻里的寄养下赖以生存,逐渐成长。这户人家是村里的农民,一对夫妇。他们每天早起照料着唯一的三亩地,自从大勇到家了,女人便很少再去了,直到大勇长大不再依靠他们。
这对夫妇已到中年,他们有过一个儿子,在十二岁之时不小心溺水就再没有呼吸了。他们渴求老天还他们一个儿子,但无奈事实无法更改,他们悲痛欲绝后就只有每天的无神与失落。大勇的母亲是他们近处唯一的住户,她为他们丧子之痛同感悲伤,每天都会前往他们家将早酿的糯米粥送往,希望她的陪伴能缓解他们的长远之痛,大勇的母亲深知他们对孩子的眷念是永生难忘的,但她依然坚持为夫妇二人带去新的希望,她有时会和他们共同劳作,也会共同做饭煲汤,只有她最了解夫妇二人最深处的情感。
大勇出生后,因为突发的意外,他的父亲就此倒地不起,而她伟大的母亲选择了陪伴,并于她的爱人在九泉之下长厢厮守,她放弃了生活选择了落幕。
她爱她的孩子,她最舍不得的也是孩子。但她义无反顾将大勇拜托给了她唯一的邻里,她做的牺牲是真挚无私的。
收养大勇的夫妇,不用多想就知道大勇母亲的良苦用心,他们从此视大勇为己出。
大勇慢慢的长大,而他的养父养母也渐渐老去,现在生活靠大勇一个人支撑,凭借着养父传授的狩猎技巧,使他成为了小池村最勇猛精进的猎人,每天都会收获满满,但随着日子渐渐的推移,他的生活已经出现了枯燥,他热爱狩猎但更钟情于一个人的静心养神。
记得一天大勇上山打猎,在一处荆棘丛生的杂草里发现了一朵绽放的玫瑰,多么热烈的开放,使周围一切阴暗显的庄严而沉寂。他站在那欣赏了好一阵,激起了他内心感情的泛滥,她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在他能记事起,他的养父养母便一直教他唤他们为干妈、干爸。他们并没有将亲生父母的名分占有,他们感激大勇的母亲,但他们也有良家人的用情。在大勇的心底,他的生命是父母给的,而他的生活是干妈干爸为他创造的,他感激着他们,用行动不断的报答着。
每当郁闷滋生的同时,大勇都会摇摇头保持清醒,他不能放下手中的事,因为干爸干妈不能离开他。他的狩猎技艺无人超越,记得一次在大山中,林里的矮灌木发出“嗖嗖”的声响,大勇警觉的观察四周,他知道对方一定不是“等闲之辈”,随着一声快速的“踢踏”声,大勇立刻拿出弓箭,将坚硬的弓入弦,一发射出,对方竟然无动于衷还是快速的向大勇奔腾,大勇一个侧跳再向它射出一发,这一发大勇改变了位置,打中了猎物的眼睛,一声哀嚎惊得原地打转,大勇再次射出一发,正中喉咙,对方倒下了,看着两个獠牙,如果被撞,大勇此生便在劫难逃。
大勇手持着才被射杀的野猪,内心却时刻在幻想美好的时光,他刚强的躯体下有一颗藏着沉稳柔情的心,他喜欢这里,他愿意在这里度过他的剩下时光。
年复一年,大勇的干爸因为一次失足在山前滚落而下,重重的身体再也起不来了。安顿好干爸后,大勇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干妈身上,他和干妈有着同样的伤感,干爸为他们娘两付出了很多,这下总算解脱了。
每当大勇捕猎归来,干妈总是站在门口候着,第一时间去检查大勇有没有受伤,大勇看着干妈比白雪还洁白的秀发,还是没忍住动容闪烁。干妈用她比柴木还粗糙的手抚摸着大勇有力的双手,轻轻的拍打着,告诉他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大勇也总是坚定的点头,让干妈放心。大勇紧握着干妈的手共同走进了温房,天上的鸟儿“渣渣”的鸣叫着,月色以渐渐入眼,炊烟一阵一阵的飘向远方,乡土人情是珍贵的也是不可再得的。
大勇在一年后的傍晚安放了干妈,干妈从此能和干爸一起享受夜晚的寂静,说着他们还未完成的谈话。
十八岁是一个人成长的阶段,对于大勇来说,他已经超越了此刻年龄,他从小就坚强成熟,对关爱他的人用心呵护,直到失去了干爸干妈,他从此再没有亲人相依。他一个人上山,下山,有时在唏嘘的小雨下会低落,会看着前路而停滞,他沉浸在伤痛之中,他留下的泪是沉重的也是亮丽的。他喜欢阳光,因为在此刻的眼泪不会跌落,就会消散。
还记得那是一次空气清新,气候宜人的晌午,大勇漫步在小池边,他的内心充满了空洞,也被美丽的光景占据。他的一步一步就像巨人的行进,执着而坚定。他双眼望着前方,始终不变,他看着树叶的飘落,看着云霞的飘过,也看着日子的无意迈过。他的内心有着另一处世界,那里有他爱的父母,也有爱他的干爸干妈,那里的天永远不会变,那里的风景就像是画中的宁静而安详。陷入心绪里的大勇,并没有留意脚下的“陷阱”,随着河床的泥土塌陷,他才从小池的水中清醒,他遇见了一位被木桶封盖的女孩,也是他生活的光彩。这一年大勇年满二十,女孩虚岁为八。
女孩在当天的晚上便醒了过来,她的双眼缓缓而开,她的眉毛如初一的弯月不断的弯曲舒展,小指伴随着夜晚的蝉鸣而动,她的容貌让人不禁心生波澜,楚楚动人。女孩的声响被在旁侧熬汤的大勇听进,他急忙走了过去用手势让女孩安稳养伤,女孩看着他的眼神,放松了警惕。
女孩喝着大勇用时间熬制的汤药,深藏于心的秘密也被大勇逐一知晓,他安抚着她,她期待着他的庇护。她孤身一人,他孤身一人,他们从此便在不分离,成为了互相唯一的亲人。
时间在不经意间已经过了十年,女孩快到了十八,大勇已过了年华。
他们二人在这片村庄经营着只属于他们的生活,女孩操持者家里的轻活,大勇则在外拼搏,他们会在闲暇的时刻游山玩水,大勇会为了他追捕最美的一只蝴蝶。浓密的花香在他们的周围扩散,直到最远的尽头。女孩早在懂事起就对大勇产生了依恋,因为是大勇成全了他的以后,是大勇让她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大勇是刚强的身躯,柔软的心机。自从有了女孩的陪伴,他的前方有了路线,不再是灰暗的泥泞。他渴望新生,因为他的心寄托在了远方,他的烂漫是孩童时期便附有了,他喜欢的身影就是他儿时唯一的母亲,他的父亲却成了他母亲最后的身影。
女孩的到来,慰藉了大勇,让他有了亲情。
大勇在村里已经成为了一位风流人物,靠着他的善良和他与生俱来的勇敢。如果邻里谁家需要帮忙,大勇总是他们的“常客”,有时候他一人前往,有时会有女孩跟随,他们在小池村是人人欢之的对象,村里人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这里。
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渐渐的开始沉闷了,大勇也不知她为何这样,始终问不出话来,他还是照样上山打猎,山上的猎物也仿佛知道是谁来了,全都窜了出来,大勇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下山也总能找到几多艳丽的花儿。
在家的女孩,双眼总是停留在大门外的门栏处,因为大勇一回家,那里首先会响动。每当大勇的身线在夕阳的照耀下出现在门口的拐角处,女孩的内心如一阵清风的吹拂,如释重负。她不知道为什么,对大勇的盼望不再像童年时的纯真无邪,反而夹杂了岁月的心思,使她在大勇面前变得拘谨客气。
两个人,唯独大勇的内心始终如一,为了女孩他甘愿受余生的苦,如果没有女孩,大勇可能已经成了自行了断的孤魂了。
女孩在每个早晨都会为大勇熬制新鲜的米粥,香气沁人,十里飘香。大勇出门前总是有力地端起,一饮而下。但是现在大勇和女孩都有了心事,女孩也变得沉默无言,看着女孩的沉默大勇更是无言。虽然女孩都会对着大勇说“早些回来”,但语气以不同往日的细腻,反而平淡,反而无味。
大勇走在上山的路上,接二连三的摇着头,但他从不叹气,因为他怕传入他父母的耳中担心。
其实大勇很早就明白的女孩的心思,但作为男人的他,不便言说更不便直说,他把女孩当成家人,便是一辈子的家人,从未有过其他的念想。他想着女孩的失落,内心跌宕起伏,深陷自责。他恨自己让女孩只跟他在一起生活,他恨自己没别的能力让女孩走出这里。年近三十,与女孩相差十二,女孩的年华正值此时,而他的年华早已献给了女孩。
他藏着掖着的不是对女孩的真心相待,而是女孩对他的痴心与信赖。
大勇依然凭借着终生的技巧,带着满满的猎物而归。踏进门栏,看见女孩第一眼便笑了,承载着喜悦,更是对女孩的责任。女孩看着大勇的痴望,嘴角也淡化出了笑容,羞红的摆摆手让大勇快快歇息,女孩的快乐很简单,也从来不会改变。只要大勇平安归家,就是女孩最大的幸福,她怕失去他,就像星星再也不会有月的相聚。
万籁俱寂的村庄,这夜的月透彻清亮,照着沿岸的大地一览无余,窗外的景色此时正在为着两个人的生活而多姿多彩,是他们改变了自然。
大地是延伸的胸怀,包容着气象万千,带来了寒冬入春的起死回生,也见惯了脚踩大地的离别感伤。
两年了,大勇离开女孩很久了。女孩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嘤嘤作乐。婴儿是谁,正是初生的小秀,他的父亲在她还没发芽之时就再也不见了,他只对着她的母亲说了一句话“我会一直都在你的眼前”便悄然离去,一身轻装,仿佛早已定下。小秀的母亲抹着眼角的泪珠,站在门前仿佛被冰封,一动不动。小秀母亲注视着大勇挺拔的背影,直到大勇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大勇的离去,是大勇作为对小秀母亲的深爱,在大勇的心中,女孩永远是他的亲人,只有离去,这一身份可能才会在他的念想中永存。女孩知道大勇的心思,不会去阻拦,因为她知道这是对他最好的支持。他们在凝霜雪月之时回望了过去,在暖阳下相遇。他们错过了今后,但仿若过了今生。
小秀一天天的长大,但从来不知道世界是有声动人的,也从来不知道她母亲和周围邻里的嘴巴总是在动什么。在小秀心里,只有吃饭才会动嘴。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在和自己对话,也仿佛知道了语言,其实她总是在发神,毫无幻想的发神,因为她的认知只有眼前,她从来不知道大山是什么,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小秀有唯一不变的生活,照顾她的母亲,同她的母亲有始有终。她看着母亲的方向,从她能记事起便养成了习惯,她每天都会看着母亲望着遥远的远方,仿佛在对面山前有一位人同母亲挥手,或许是母亲喜欢这个方向飘来的空气。小秀猜也猜不透,不如陪着母亲一起,做着母亲最常做的事。
岁月总是一迈而过的超越静止,小秀不再是小孩了,她的母亲也不再是楚楚动人的妇女了。她们的生活始终有条不紊地进行,即使每天都过着重复的生活,但她们从不厌倦,从不抱怨。
小秀的母亲自从双腿不再有力后,她的脸颊时常会掉下晶莹剔透的珠光,那是泪的价值,泪的痕迹。她的心中藏着无人能知的秘密,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法靠近目光所及的远方了,她的双眼早以暗淡,因为看不见,她变得不再容光焕发了,她秀丽的黑发早已被大雪覆盖,可能永远也不会融化了。她的心事也在她的身上逐渐体现。
小秀的眼里,看着的是母亲偷偷落泪,她每次都暗自神伤,她不知道母亲怎么了,她很想知道,但都被每一次的陪伴取代,小秀只要看着母亲的泪水跌落,她就会悄无声息的靠近母亲,陪着母亲,母亲也从来没察觉到小秀的到来。母亲看不见,小秀说不出也听不到,她们的生活是多彩的,命运却是弄人的,小秀的母亲不知道多少次希望女儿的一切不好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哪怕短暂的一夜,让小秀聆听一次夜晚的歌声,可生活并不是这样运转的。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有着邻里的牵挂照顾,还有着阳光的温暖照耀。不知不觉小秀已经过了青春朝阳,来到了风华正茂,她有着天使般的面容和小溪一般的笑容,让人心神颠簸,忘却生活。
大勇的离去,再没有消讯,小秀的母亲日复一日的门口守望,其实她知道大勇就在那头,和她一样这样看着远方,他们每天都能相见,却是最远的距离,无法相及。
如果说时间是漫长的,那么想念一个人就是永恒的,每天重复,天天如此。
清晨的小池村,是最动人的,有晨曦的照耀,还有燕雀的鸣叫,特别是有一位姑娘和一位老人的存在。
老人早已不同往日,靠自己已不能再来到门口,她失去了光泽,只剩下了寄托。小秀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推着这位老人——她的母亲去到门口,让母亲感受遥远的关怀。
母亲双眼的秘密,小秀也已得知。
一天,母亲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从床前移动着轮椅走向门口,行进中,母亲的手一转一转的滑动轮廓,她知道只要十次就一定会到终点,当她在滑到第八次的时候,忘了自己到了第几步,一不小心从门前滑落了,小秀赶忙从身后跑去将母亲搀扶而起,所幸并无大碍。小秀在一旁从头到尾看着母亲的动作,本以为母亲到了那里就会停下,她看见了母亲的张望和她的徘徊,又再一次的向前滑进了一次,跌倒在了台阶处,还好地上全是小秀为母亲而栽种的花草,松软沁人。
母亲上了年龄,记忆开始消退,小秀在多次观察后,发现母亲经常走错地方,一会儿撞倒了盆架,一会儿右边轮子撞上了房梁,小秀在母亲的面前站了很多次,母亲也都只管往前走,哪怕小秀就站在前面,终于,小秀明白了,但明白了却更加无能无力。
她偷偷地落泪,陪着母亲一起,母亲看不见她,但听见了小秀的声气,母亲擦拭了眼角的泪痕,转头朝小秀的方向望了望,挥手让小秀过来,她明白女儿已经知道了,并且知道了她一直都在无声陪伴自己。
这一晚,母亲一夜未合眼,心里的事就如溪流一般,滔滔不绝。往事重现,难过的诀别,内疚的回忆,对远方的人的思念等等,这些都是她一个人每晚都会经历的过程,直到累了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入睡。但这一晚是她最深沉的一晚,从此也许就再也没合过眼了。
母亲天不亮就起身了,双手像是早有准备的掀开自己的被盖,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轮椅的把手,东倒西歪的坐了上去,每次都会花费她很大的体力,这一次她拼尽了全力。
她靠着最大的毅力争取不要记错小秀的房间,她开始计数,“1”“2”“3”“4”在第四转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轮椅没有用力便在动,因为她的双手并没有触摸着轮廓,她慌张的用手在四周摇摆,想尽快找到原因,就在这时,一双粗糙的手滑过了她的脸颊,她哭了,是小秀,小秀一直都看着自己。
母亲抓住小秀的手紧紧不放,拍了拍,又拍了拍,多想把小秀身上的一切端倪拍去,多想让小秀陪着自己说说话,多想女儿能有自己的生活,多想把心里的话全部倾诉给她。
小秀望着母亲的泪水,用手擦了擦,慢慢走向母亲身后用双手环抱着母亲的颈肩,她也哭了,她希望母亲听到她的声音,即使是哭声也一定会让母亲明白她想要传达什么“母亲,别哭了,看着你哭我难受,我因为你,才会快乐,也希望你好好对待自己,无需过多牵挂我”。
母子二人在房间停留了很久很久,天光暗淡逐渐显露了音色,是白的,也是彩色的。
小秀将母亲推向了常去的门口,但这一次母亲并没有停下,她拉着小秀的手示意往前走,小秀明白母亲的指示后,便一路直行,小秀也许明白了这次一去可能会是自己从未明白的疑问。
母亲在这条直直的路上,环绕四周,但她不是欣赏,而是去感悟,她看不见,但听见了仿佛就是自己的画面,这是她和大勇生活的地方,他们在这草叶间穿梭,在这小路上来来回回,这一条路是大勇为了小秀母亲而亲子打造的。以前这里杂草丛生,小秀的母亲因此被划伤了无数次,大勇便趁着夜色在小秀母亲熟睡之时割去了一路的杂草,剩下平坦松软的小路,从家门到前方很远很远。
母子二人,在这条小路上走着走着,母亲替小秀听着动人的风吹,轻快的小池流经,还有悦耳的鸟鸣在风中打闹。小秀则替母亲看着,看着鸟儿的飞来飞去,看着稻草和柳絮的漫天飞舞,看着小池的滔滔不绝。她们相互合作,母子二人,谁都不能分开谁,她们凑成了完整的画面,有声有色,是她们告诉了世人,任何人都能在这美丽的大地上生存,都能在这洁白的天空下尽情享乐。
生活,是看遍一路的风景,是听遍一切的喧嚣。生活,是一路向前,无论是往后还是倒退,它已经是你前进的一次脚印。尝遍苦痛酸甜,体会人间百味,在失落中振作,在成功后大笑,在心中想着频频出现的身影。
天色已晚,母亲始终未叫小秀停下,小秀一路辅佐母亲朝她的方向远行,小秀不觉疲惫,因为母亲的存在就是她最大的动力,如果什么都消失时,母亲的深情凝望便会让小秀重获新生。
她们来到了,一个无人到过的尽头,这是小池村背后的悬崖,往下便是绝壁深渊。母亲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小秀看了看母亲,双眼大睁,但却双头耷拉,早已无声,小秀慌忙中摇了摇母亲的身侧,却换来了无动于衷,小秀瘫坐在了地上,用尽了毕生的精力放生嘶声,在远处的人们仿佛听见了鸟的低鸣,但没人能知这是小秀的哭声。
母亲在这条最熟悉的路上失去了听力,也失去了生命。
小秀用手将母亲的双眼闭合,却发现始终也难以合上,双眼有神仿佛母亲还活着,母亲看向的是悬崖的对岸,那里有一棵大树,永垂不朽,绿叶繁盛,树干挺拔有力,仿佛是巨人坐卧,有力的手臂推举着一把参天巨伞。
小秀发现了,树干下面仿佛有一个人,两手空空,软弱无力的被架空。小秀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是一具早已失去皮肉的骨架,她受到了惊吓,退后几步撞在了母亲身上。小秀失去了至亲,自己失去了魂,她现在了无牵挂,成了孤独者中的孤者,她推着母亲朝着家的方向返回,刚一转身,母亲的双眼便自然闭上了,因为这一方向没有她想看的人了。
回到了家,每天小秀都会给母亲打水清洗,擦着母亲满脸岁月的痕迹,擦着母亲安详的皮肤。母亲的睫毛很长,小秀的睫毛却很短但挺拔,小秀随了父亲大勇,而大勇在小秀出生之时就独自一人走向了悬崖尽头,用藤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不想忘记母女二人,便用默默来守护着母女俩,望着他们,为她们保驾护航。
母亲看见了大勇,他们每天都会相望,即使她们再也不会相遇,再也不会相拥。那一天,母亲还是没忍住跟着大勇走了很远很远。亲眼目睹了大勇的奉献,母亲用手捂住了嘴巴,发出了细小的哭声,她的眼泪跌落进了深渊,为小池村增添了一滴支流。
小秀看着母亲的日益消瘦,母亲渐渐的显露出了骨架,皮肤也只是一层靓丽的薄膜,一触即破,小秀躺在了母亲的身旁,留下了眼泪,这一滴泪是讲述她的故事,希望来世我还是你的女儿,还是这样的生活,还是有母亲温柔的呵护,我会学着和母亲一样嘴巴“无故”的动着,会和母亲一样在阳光下微笑,看着四季的转变,感受春暖东寒的惬意,在自由中无限奔跑,在小池旁游鱼戏水。会陪着母亲看完一切前所未有的景色,牵着母亲的手在稻草中躺下,感受暖风的轻抚,望着母亲和蔼的双眼。
小秀,静静地躺在母亲旁边,翻了身,望着母亲的侧脸,闭上了眼。
这一觉,也许再也不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