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
季晴川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陋而破败的墙壁,一颗橘黄色的灯泡吊在头顶,灯光阴鸷,空气中夹杂着灰尘和牛粪的味道,熏得她难受不已。身下是一张老旧的木板床,没有床垫,自己的双手被绑在床头,全身上下僵硬无比。
晴川环视了一下四周,整个房间阴暗逼仄,对面是一扇腐朽的木窗户,一缕缕阳光正从窗外渗透进来,然而有个人坐在背光处,一身黑衣劲装,高大的身材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看不出他本来的样子。
但是晴川还是从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睛中,认出了他。
“穆老板,怎么会是你?”晴川怔怔地望着他,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失望。
穆雷手里夹了根烟,隔半会猛吸一口,并不回答她的话。眼看香烟快要燃尽,大抵是火星触痛了他,他才从失神的状态中回醒过来。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晴川,缓缓开口:“我上次给你讲过我的故事,那个故事其实没有完。”
这个故事很漫长,同时也……很惨。
穆雷被养父养母收养后,很快就被带去意大利,同行还有两个和他一样大的柬埔寨和越南孤儿。三个孩子都以为跟着外国父母就是去了天堂,谁知道只是跌入更黑暗更悲惨的命运。
养父表面上是意大利皮具商人,实则经营跨国黑色生意,养母操控着全西欧最大的娱乐场所。那两个孩子一到意大利就被转手到暗无天日的工厂,成为奢侈品皮具流水线上的工人。
穆雷被养父母留在身边,他们把他带回家的第一晚,他就遭遇了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
晴川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可穆雷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如常甚至还带着自嘲:“才听到这部分就难受了?呵呵,你知道吗?我在欧洲一天,就没有一天看到过蓝天和白云……”
穆雷14岁的时候,养母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意场,他是唯一一个东方男孩,那时候他已经长开了,眉眼细致,瞳仁幽黑,皮肤甚至比西方人还要白而细腻。
“整整两年,呵,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穆雷忽然想起什么,对晴川笑道:“我的养母,很喜欢穿白衣服,尤其是意大利最顶级设计师设计的白色礼服。她对我很好也很温柔,但是对我遭受的痛苦,她从来视若无睹。”
穆雷说到这里,似乎不愿意再讲下去,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重新点燃。
趁穆雷点烟的功夫,晴川轻声叹息:“你过的这么不幸,我很同情你。可你为什么要杀那两个无辜的女孩……”说到这她突然有一种入骨的绝望:“还有……我,你把我绑来这里,也是想杀了我吧?”
穆雷薄唇紧抿,黑眸凝视着她,那眼里有不忍,也有隐约的痛。
“田嘉嘉,不是第一个。”听到这话,晴川蓦地抬头:“什么?……”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冲动?应该是他从上了偷渡船那天晚上开始。别人偷渡都是从东南亚前往西欧,他却是从西欧去往东南亚,他到现在都觉得能从世界最大的地下组织逃脱,简直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他至今都记得那艘船很破,空气污浊,混着体味、屎尿味、脚臭味以及呕吐的酸味和馊味,这种气味在船舱里膨胀发酵,船里各个角落都坐满了西方淘金梦失败的劳工,有男有女,每个人都蓬头垢面。
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船上一个偷渡客趁他熟睡时来到他身边,他从睡梦中惊醒后愤怒不已,掏出垫在包袱下的一把刀,狠狠刺向了那个人,而且那么巧,偏偏刺中心脏。那人悄无声息的倒下,周围人早已熟睡,没人察觉身边的异像。
他睡的地板旁边就是舱门,出了舱门便是大海。就这样,他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个人的尸体从舱口处踢进大海。大家都是混乱中登入的这艘偷渡船,所以直到偷渡船到港马来西亚,也不曾有人察觉船舱内少了一个人。
而他,在船靠岸前的整整一个星期,都被一种奇怪的感受所填充。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被彻底改变。
当他终于说完,晴川已经瘫软无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穆雷手里的一截烟灰无声无息掉落下来,他的手臂却在朝左移动。
晴川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朝他笑了笑,神色却平静得令人心碎:“是凶器吗?我还是逃不过,是吧?”
穆雷朝她走来,目光温凉如水,然而漆黑的瞳仁又仿佛带了某种情绪。
当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看见他眼里隐隐含泪,如同水雾般暗淡的光在微微闪动。
同时也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那个算盘。
突然,窗外不远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间或夹着警犬的吠叫声。穆雷表情迟滞片刻,屏息静听了会,忽然就笑了:“看来你那个警察不算笨,都能被他找到这里。”
说着他扔掉算盘,从衣服口袋掏出另一样东西,往晴川鼻子处凑了凑。
晴川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感觉吸了一口就真的没有力气了。
穆雷将东西塞回口袋,慢条斯理地说:“这东西不致命,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杀你。”
说完他就拉上连帽卫衣的帽子,盖住了自己半张脸,走上前将晴川扛到肩上,开了门就开始狂奔。
穆雷带着她翻过房屋外的一片土墙,眼前是起伏连绵、长满高大蕨类植物的山坡,太阳穿透树叶的缝隙朝两人身上照射过来。穆雷侧目看向肩上的晴川,她眼睛半闭,也不知是不是真昏迷了。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穆雷狠心将晴川从肩上挪到背上,往后背稳固地托了托就往前跑,只走阴影和树丛。
奔跑过程中,他的脸上开始落下豆大的汗珠,晴川似乎有点清醒,伸出一只手,替他抹去遮住了眼睛的汗水。
穆雷呆滞了一下,但他不敢停,只能继续往前奔跑。
山顶的地形看上去更加崎岖复杂,穆雷背着晴川好不容易穿过茂密的森林,直奔到山顶,停下脚步一看,愣住了。
眼前居然已经无路可走,正前方就是悬崖。
可是后退也不可能了,警察已经越来越近,警犬的吠叫声一次比一次凶猛。
穆雷将晴川放在一块巨石后,晴川身上的药效正在消失,细若游丝的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自……首……
穆雷却只是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自首。
这时候,晴川听见巨石后面的密林里传来李劲然着急的吼叫:“季晴川!季晴川!……”
晴川心脏猛地一缩,想要扶着巨石站起来,穆雷按住她,她动弹不得。
但是很快他放开了她,眼角竟然眨着泪光。
她眼神茫然地望着他,直到他的话在耳边喃喃响起——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见你……
那样我就不会犯下这些难以赎回的罪孽……
身为一个罪犯,我没有退路了……
对不起那些女孩,对不起你,我只能以死赎罪……
真的好想成为正常人,可是再也不能了……
随后他朝她微微一笑,很快转身,瞬间扑向悬崖。
晴川还没来得及惊呼,穆雷已经飞身坠下。
“啊!……”
悲呼声响彻整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