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往昔更胜风采(1/1)
几天后。
上界某处仙城荒郊的渡口码头。
一个穿着粗布衣袍的老者走到渡口旁,
只见一个白袍的年轻公子在码头垂钓,旁边则是一艘乌篷船。
“公子,船家可在?”
“在下便是船家。”
那老者闻言眸中微亮,
“哦?那公子为何直钩钓鱼?”
“我钓的,非是水中鱼。”
陆昭声音温润,如同春风拂过水面,
“而是愿者。”
“愿者?”
老者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饶有兴致地追问,
“何为愿者?”
“心有惑,故愿解。身陷局,故愿破。”
陆昭将鱼竿轻轻一提,那没有鱼饵的直钩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竟凭空带起了圈圈绚烂的涟漪,仿佛拨动的不是空气,而是这方天地的因果之弦。
“老丈,既来了,何不上船一叙?”
老者深深地看了陆昭一眼,
“好。”
他不再多言,便迈开脚步,稳稳地踏上了那艘乌篷船。
他盘膝坐于船头,与陆昭相对,平静地问道:
“公子这船,不渡生,不渡死,渡的是什么?”
“渡的是客。”
陆昭从船舱内取出一套简朴的茶具,开始不紧不慢地煮水烹茶,
“有缘客,不请自来。无缘客,当面不识。”
陆昭将第一杯滚烫的清茶推到老者面前。
“那老朽,算是有缘了?”
“自然如此。”
“多谢。”
老者抚须,笑了笑,抿了一口清茶,
过了一会儿,
又叹了口气,
“你此番回来,为的是仇怨?”
“仇怨?”
陆昭闻言,轻笑一声,将煮沸的泉水冲入紫砂壶中,一缕清雅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仇怨二字,太小了。”
他将第二杯茶推至老者面前,动作行云流水,
“有些债,欠了万年,终归是要还的。有些真相,被尘封万载,也总该重见天日。”
老者端起茶杯,感受着掌心的温热,浑浊的眼眸中倒映着陆昭平静无波的脸庞,
他再次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万古的沧桑与无奈。
“天道之火,本该普照万物,奈何如今只余酷烈。”他缓缓道,
“坐在那个位置上太久,会忘记自己也曾是行走于大地的生灵。他如今,只看得到棋盘,看不到棋子。”
“棋盘,也是可以掀翻的。”陆昭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难。”老者摇了摇头,“他已布下天罗地网,以整个九重天阙为猎场,以仙庭诏令为猎犬。如今的你,在他眼中,便是那头不该出现的猎物。天下之大,皆是樊笼。”
“樊笼?”
陆昭笑了,他抬起眼,目光悠悠地望向那灰蒙蒙的天际,
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看到了那座囚禁着老者真身的法则囚笼。
“樊笼,既可困住猎物,亦可困住猎人自己。”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深邃,
“老丈,你这缕神魂在外游荡万载,想来也不是为了看这山河风景吧?”
老者的身躯微微一震,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青年,终于不再打哑谜,
“不愧是你啊...”
他抚掌而笑,那笑声苍老,却又中气十足,仿佛引动了天地间的某种共鸣。
“少帅,你我...大概有万年不曾相见了。”
“你如今,可是比往昔更胜风采!”
陆昭闻言,抬眼看向老者,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惊诧,只有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怀念。
“太上,”
他轻声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只是个旧称呼了,如这江上清风,早已吹散在了万古的尘烟里。”
他将第三杯,也是最后一杯茶,缓缓推至太上面前。
“故人相见,无需试探。请。”
“好一个‘无需试探’。”
太上接过茶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饮下,
而是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以及其中沉浮的几片茶叶,仿佛看到了万载的沧海桑田。
“你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也对,若非如此,当年你也不会....”
他话说到一半,又化作一声长叹,摇了摇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老朽被困于天宫的‘囚笼’之内,万年不得自由。今日能偷得片刻闲暇,出来见你一面,已是不易。”
太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如今,是这盘死局中,唯一的变数。可他已动了真怒,诏令一下,九天仙阙,皆是他的眼线与爪牙。你欲如何?凭一己之力,对抗这整个时代吗?”
“一己之力?”
陆昭笑了,他站起身,走到船头,负手而立,目光望向远处那炊烟袅袅的仙城。
“太上,你修无为之道,看得太清,也看得....太远了。”
“你只看到了我这叶孤舟,却未曾看到,我身后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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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
太上顺着陆昭的目光望去,看到的并非什么神光异象,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伏兵。
他看到的,只是那座仙城中星星点点亮起的万家灯火,以及从城中飘来的、混杂着饭菜香气的淡淡炊烟。
那是人间的烟火气。
太上眉头微蹙,正欲再问,一道清脆悦耳、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不合时宜的声音,自不远处的岸边响起,打破了江面的宁静。
“师兄——!吃饭啦——!”
只见宋清若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正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朝着乌篷船的方向小跑而来。
她身后,戚九夭则摇着团扇,一脸慵懒地缓步跟着,那双凤眸中,带着一丝对太上这位不速之客的好奇与审视。
这一声呼唤,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古井,瞬间将那份万载沧桑的凝重氛围搅得粉碎。
太上的身躯微微一僵,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错愕。
他看着那个小碎步上来的小姑娘,根骨清奇,灵韵天成,
分明是修行天才,可身上那股子鲜活、纯粹、不染半分权谋与沧桑的“烟火气”,
却是他万年以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只身上,从未见过的。
“太上,请见谅。”
陆昭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抹温和的笑意,
他对着太上微微颔首,语气却像是在介绍自家的晚辈,
“家里的小姑娘,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师兄!我才不是小姑娘了!”
宋清若已经轻盈地跳上了船,她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不满地嘟了嘟嘴,随即好奇地打量着太上这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歪着小脑袋问道:
“师兄,这位是?”
“一位....故人。”陆昭笑道。
“哦!故人爷爷好!”
宋清若乖巧地行了一礼,随即献宝似的打开了食盒,一股热腾腾的饭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故人爷爷,您也一起吃吧!这是蕴儿师姐亲手做的三鲜菌菇汤,还有雅师姐从摇光城最好的酒楼里打包的烧鹅!可香啦!”
太上:“....”
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菌菇汤,看着那只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烧鹅,又看了看陆昭那张坦然自若的脸,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他与天帝论道,谈的是宇宙生灭,万法归一。
他与旧神王对弈,谋的是天地气运,因果轮回。
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一场关乎九重天阙未来命运的密谈,会被一碗菌菇汤和一只烧鹅....打断?
“老爷爷,”
戚九夭此时也已登上船,她没有坐下,只是斜倚在船篷边,似笑非笑地开口了,
“你修的是太上忘情,还是修成了太上无情?”
太上闻言,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这世间大道,并非只有冷冰冰的法则与棋盘。”
戚九夭摇着团扇,声音慵懒,却字字珠玑,
“还有这碗会烫嘴的热汤,这句会让人心暖的关心,还有一个....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的人。”
“你只看到了天帝布下的天罗地网,却看不到,这九天之下,尚有无数盏如我们这般的灯火。或许一盏灯火微不足道,可当万千灯火汇聚,便足以将他那冰冷的棋盘,烧出一个窟窿来。”
她顿了顿,将目光从太上身上移开,
落在了正为陆昭盛汤的宋清若身上,
最后,落在了陆昭那张平静的脸上。
她的神色温柔坚定。
“身后之人,便是他的道,他身后的....灯火。”
许久,太上才缓缓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露出笑意,
“少帅,万年前的战役,可还未曾输,不是吗?”
“自然如此。”陆昭颌首点头。
太上抿了口茶,摇了摇头,随即起身,
“我这老古董就不妨碍你们年轻人了。”
“少帅,武运昌隆。”
他拱了拱手,躬身行礼,转身就要走下乌篷船。
却听陆昭道,
“前辈方才既要渡河,如今何苦折返?”
他笑吟吟道,
“船家就在眼前。”
太上身形一顿,那即将迈下船的脚步,就这么悬在了半空。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看透了万古风霜的浑浊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几分真正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笑意。
“哦?”
他回身目光落在陆昭身上,
“老朽自是相信少帅日后能星火燎原。”
“可于老朽而言,我那河,如今在九天之上,被那座名为秩序的囚笼锁着。少帅这艘小小的乌篷船,水不过三尺,如何渡得老朽那条....天河?”
他这话,看似是问,实则是考究,
“前辈此言差矣。”
陆昭拿起温蕴刚刚递来的那碗三鲜菌菇汤,先是自己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才将其递到太上面前,笑道:
“船小,是真。但渡河,靠的从来不是船的大小,而是船家的本事。”
“哦?”
“还有看船客,要给多少渡河费用了。”
“...”
太上听出苗头了。
这小子是觉得他这个活了几万年的老道难得来一趟,打算敲诈他一番了。
这混小子,万年不改性子。
他随即失笑地摇了摇头,那双浑浊的眼眸中,竟满是怀念与无奈。
“你这小子....这爱占便宜、雁过拔毛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他嘴上虽是嗔怪,语气中却无半分怒意,反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纵容。
万载岁月,沧海桑田,能见到故人依旧保留着当年的那份真意,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前辈说笑了。”
陆昭坦然地接过话头,为自己面前的空杯续上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这船小,载不动前辈您这尊大佛。若不多收些‘香油钱’,万一中途翻了船,岂不是晚辈的罪过?”
他这话,分明是歪理,却说得一本正经,
让一旁的戚九夭都忍不住用团扇掩唇,凤眸中满是笑意。
太上被他这番话逗乐了,抚须笑道:
“好,好,好。你且说来听听,想要老朽拿什么来付你这‘渡船费’?老朽如今不过一缕残魂,身无长物,怕是付不起你这天价的船资啊。”
“前辈谦虚了。”
陆昭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晚辈不要您的法宝,也不求您的功法。晚辈想要的‘船费’,很简单。”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点。
“我要前辈您,在天宫之上,为我....点一把火。”
“点火?”
太上眉头微蹙,瞬间便明白了陆昭的意图,神色也随之凝重,
“你想让老朽在天宫之内,制造混乱,为你吸引天帝的注意?”
“非也。”
陆昭摇了摇头。
“太上,您是旧时代的智者,是天帝的引路人,更是如今整个仙庭名义上的道祖。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在那些不知内情的仙神眼中,都代表着某种天意。”
陆昭的目光变得锐利,
“他将您困于囚笼,自以为高枕无忧。却忘了,您这尊道祖,即便被困,依旧是天宫之内,份量最重的那一颗棋子。他能困住您的身,却困不住道。”
“你是想让老朽,与他....争道?”
陆昭笑了,他摇了摇头,
“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做回您自己就行了。”
“....”
“原来如此。”太上抚须轻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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