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诗会(2/1)

永泰十七年的重阳夜,青州城东的观澜阁灯火通明。八面雕花木窗尽开,夜风裹着桂香卷入厅堂,却吹不散满座权贵眉间的阴翳。

陈望站在角落,手中粗布包裹的木剑斜倚案几。他的青衫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西市肉铺的油渍。木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八岁那年母亲临终前用嫁衣丝线绕成的。

“陈兄当真是要赴这鸿门宴?”同窗王砚之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少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目光掠过厅堂中央的鎏金香炉。炉身九条蟠龙纠缠,龙睛处镶嵌的夜明珠正对着刺史府的座席。

陈望生于青州城西的贫民巷,父亲是个落魄书生,母亲是绣坊女工。五岁那年,父亲因卷入科举舞弊案被流放,母亲带着他搬到西市肉铺后的破屋。

记忆中最深的画面,是母亲在油灯下绣花,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染红白绢。她总说:“望儿,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可八岁那年,母亲积劳成疾,临终前塞给他一柄木剑:“这是你爹留下的,要好好保管。”

十岁的陈望成了西市肉铺的学徒。每日寅时起床,帮掌柜卸肉劈柴,闲暇时躲在柴房读书。掌柜见他聪慧,允他旁听私塾。

十四岁那年,他在肉铺后院练剑,被路过的枯蝉寺老僧看见。老僧独目精光闪烁:“此子剑气内敛,是块璞玉。“从此,陈望每月初一十五去寺里听经,老僧教他养气之法。

十八岁,陈望已是青州有名的才子。七日前他在青州诗会上以《塞下曲》一举夺魁,却不料引起了青州刺史之子赵怀瑾的嫉恨。

今夜晚会便是赵家公子特意为陈望所设。名为庆功宴,实则。。。

“好个'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紫袍玉带的赵怀瑾击掌而笑,腰间佩玉相撞之声清越如剑鸣。这位刺史公子信手拈起陈望案前诗笺,指腹在“斩“字上重重一按:“只是陈兄可知,楼兰王帐前悬着九百九十九柄断剑?”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正是陈望所作《塞下曲》中令人称奇之句,却不曾想赵怀瑾会借此为难。

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蟠龙状,赵怀瑾两指夹着诗笺踱步至陈望案前。刺史公子蟒纹腰封上的东珠随着步伐晃动,在“斩”字上投下血斑似的阴影。

楼兰王阿史那罗十七岁继位,帐前悬九百九十九柄断剑。赵怀瑾的佩剑“青冥”突然出鞘半寸,剑光扫过陈望脖颈,“每杀一位中原剑客,便添一柄——陈兄这首《塞下曲》,莫不是要为楼兰王凑个整?”

满座哄笑中,陈望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剑柄红绳。木剑在鞘中震颤,他想起三日前枯蝉寺后山——玄苦老僧的竹杖点在第七节脊椎:“谢家剑气起于悲愤,你若在诗会上动杀心,便是着了道。”

“赵公子博闻强识。”陈望忽的起身,青衫擦过案头朱砂砚,“却不知楼兰王帐前最后一柄断剑,正是三百年前谢无咎将军的龙渊剑?”

死寂如潮水漫过厅堂。赵怀瑾的蟒纹袖口无风自动,青冥剑彻底出鞘:“放肆!谢氏逆贼的名号也是你配提的?”

鎏金蟠龙香炉的龙睛夜明珠突然泛红。陈望怀中的木剑剧烈震颤,剑鞘裂开细纹,漏出寸许青光。

忽有马蹄声破开雨幕。十二盏琉璃宫灯自长街尽头飘来,金丝楠木车架上雕着振翅玄鸟。车帘微掀的刹那,陈望瞥见一抹鹅黄裙裾——刺史千金赵清璃腰间坠着的玉蝉禁步,在昏暗中泛着幽幽青光。

“怀瑾哥哥何必动怒。”赵清璃的鹅黄袖摆恰在此时拂过香炉,九环禁步发出清越鸣响。她素手斟满琉璃盏,“陈公子说的不过是《西域志》的野史传闻。”酒液注入盏中的刹那,三滴落在“斩“字上,墨迹竟化作蝌蚪文游动。

“好妹妹倒是护着他。”赵怀瑾剑锋转向琉璃盏,“听闻陈公子诗剑双绝,可敢与本公子的青冥剑切磋助兴?”

木剑突然脱鞘半寸,剑气掀翻琉璃盏。酒液泼在青冥剑身,竟腐蚀出蛛网状锈痕!赵怀瑾暴退三步,剑柄东珠“啪“地炸裂。

“此酒名唤'忘川',最克金铁之物。”赵清璃指尖转着鎏金香球,“怀瑾哥哥的剑既已污了,不若让陈公子以木剑舞一曲?”

琉璃盏碎片在青石板上迸溅的刹那,陈望嗅到了龙涎香混着铁锈的腥气。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住了冰凉的雕花木窗。檐角铜铃在夜风中急颤,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亥时三刻,观澜阁的九重纱帐突然无风自动。

赵清璃的鹅黄披帛拂过满地狼藉,玉蝉禁步撞出细碎的清响。她弯腰拾起半片琉璃盏时,陈望注意到她腕间缠着褪色的五色丝绦——与七岁那年墙头女童腕上的一模一样。

“怀瑾哥哥的剑该送去淬火了。”赵清璃用帕子裹住锈迹斑斑的青冥剑,指尖在剑格处轻轻一叩。陈望听见极细微的机括声,剑柄暗格弹出一粒朱红药丸,被她广袖翻卷间收入囊中。

赵怀瑾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蟒纹锦袍下的青铜甲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陈望这才发现刺史公子脖颈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仿佛皮下埋着无数蠕动的铁砂。满座宾客早已退至厅堂两侧,鎏金蟠龙香炉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骷髅状。

“清璃妹妹倒是体贴。”赵怀瑾的声音像是从铁瓮中传出,他抬手时袖口滑落,小臂上布满蛛网状的紫红血线,“只是这木剑...”青铜指尖划过陈望案头,在紫檀木上留下三道焦痕,“怕是经不起真火淬炼。”

木剑在鞘中发出蜂鸣。陈望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剑柄红绳,嫁衣丝线突然崩断一截,露出内里暗藏的金丝——那正是母亲临终前用染血银针缝进去的。三日前玄苦老僧在枯蝉寺后山说过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红绳断时,莫看贵人眼。”

赵清璃忽然旋身挡在两人之间,九环禁步撞出急促的韵律。她解下腰间玉蝉禁步抛向半空,坠子在空中炸开成十二枚银针,精准刺入蟠龙香炉的龙睛穴位。夜明珠应声而裂,泼洒的荧光里,陈望看见她耳后若隐若现的金色蝉翼纹。

“陈公子可还记得西市肉铺的杏仁酥?”赵清璃背对着他轻声问道,手中银针不断刺入青冥剑身。剑脊浮现出诡异的蝌蚪文,与诗笺上被酒液浸染的字迹如出一辙。

陈望瞳孔骤缩。记忆如潮水漫过:十岁那年的寒食节,他蹲在肉铺后院清洗下水,墙头忽然传来稚嫩童音:“喂,接住!”半块杏仁酥划着弧线落进木盆,酥皮上印着玉蝉暗纹。等他抬头时,只看见鹅黄裙裾消失在青瓦间。

鎏金香炉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九条蟠龙竟在青烟中活了过来!赵怀瑾的青铜甲片层层翻卷,露出胸口镶嵌的血色玉石。陈望怀中的木剑自主出鞘三寸,剑气在青石地砖上刻出北斗七星阵图。

“走巽位!”赵清璃突然抓住陈望手腕,指尖在他掌心快速画了个卦象。她的体温低得不似活人,触碰处却泛起细小的金芒。陈望被拽着撞向东南角的八仙过海屏风,木剑剑气扫过之处,屏风上的韩湘子突然眨了眨眼。

身后传来梁柱断裂的巨响。陈望回头时,正看见赵怀瑾的青铜手臂贯穿厅柱,五指如钩抓向他后心。赵清璃的披帛突然绷直如剑,鹅黄绸缎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堪堪挡住这致命一击。

“快走!”赵清璃的声音带着血气,她反手掷出三枚玉蝉坠子。坠子落地即炸,腾起的紫雾中浮现出无数振翅金蝉,将赵怀瑾的青铜甲片啃噬出细密孔洞。陈望这才发现她的鹅黄裙裾早已被血浸透——方才混乱中竟有七支弩箭穿透了她的左腿。

穿过庑廊时,陈望听见瓦当碎裂的脆响。十二名黑衣弩手伏在重檐歇山顶上,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冷光。赵清璃突然将他推向廊柱阴影,自己迎着箭雨跃上栏杆。她解开发髻的瞬间,三千青丝竟化作银丝飞舞,发梢系着的玉铃铛发出摄魂魔音。

“这是...枯蝉寺的梵天铃?”陈望扶住剧痛的后颈。玄苦老僧在他脊椎处种下的佛印正在发烫,与赵清璃的铃音产生共鸣。木剑自主飞出,在弩手们惊骇的目光中划出北斗轨迹,七颗星辰依次亮起的刹那,所有淬毒箭矢尽数调转方向。

赵清璃从半空跌落时,陈望接住了她冰凉的身躯。鹅黄外衫滑落肩头,露出小臂内侧狰狞的疤痕——那蜿蜒形状竟与木剑裂痕完全契合。陈望突然想起枯蝉寺壁画:前朝长公主将传国玉玺封入剑匣时,用亲子心头血画下的封印符。

“你母亲...不是病死的。”赵清璃咳出带着金丝的血,指尖点在陈望眉心。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母亲深夜对着木剑垂泪,父亲流放前夜在剑柄缠入金丝,玄苦老僧将婴儿时期的他交给西市肉铺掌柜...

瓦砾飞溅的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赵怀瑾的青铜身躯撞穿三重院墙,胸口血色玉石射出妖异红光。赵清璃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木剑上。剑身浮现的河图洛书与她小臂疤痕拼合,在地面投射出枯蝉寺地宫的星象图。

“月照三重檐时...”赵清璃将玉蝉禁步残片塞进陈望手中,“去韦陀像后敲...“一支弩箭贯穿她的右肩,将她钉在朱漆廊柱上。陈望的木剑突然爆发龙吟,剑气化作青鸾直冲云霄,惊起满城栖鸦。

刺史府侍卫的脚步声如潮水逼近。赵清璃用尽最后力气扯断颈间金锁,锁芯里掉出半枚虎符:“二十年前他们用我换走真正的刺史千金...玄苦大师用佛骨替我续命...”她耳后的玉蝉纹开始渗血,“现在该把偷来的人生还回去了...”

陈望接住虎符的瞬间,记忆再次翻涌:五岁那年,他被母亲藏在米缸里,透过缝隙看见官兵带走父亲。那个雨夜,有人将襁褓中的女婴交给满脸泪痕的刺史夫人,女婴腕上五色丝绦系着的正是这半枚虎符。

木剑突然引着他刺向虚空,剑气在月华中撕开裂缝。赵清璃坠入他怀中时轻得像片落叶,小臂疤痕与木剑彻底融合。在意识消散前,她贴着陈望耳畔呢喃:“你父亲当年保护的传国玉玺...就在...”

“清璃!”陈望的呼喊被裂缝中涌出的罡风吞没。他抱紧女子冰凉的身躯,突然感到一丝轻响——赵清璃袖中滑落的玉蝉正泛着金光,玉蝉纹裂开处露出星砂绘制的云梦泽地图。

地图投影在裂缝中,陈望看见三百年前的谢无咎将军立于沧江畔。将军手中龙渊剑劈开山岳,剑尖所指处,正是母亲临终前反复描摹的“七星伴月”地形图。怀中的赵清璃突然轻颤,她心口佛骨透出光晕,与地图上的瑶光星位重合。

“原来玉玺在...”陈望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青铜甲片爆裂的巨响。赵怀瑾竟挣脱金蝉剑阵,浑身嵌满佛骨碎片的躯体暴涨三丈,青冥剑化作九头巨蟒扑来。

木剑自主迎击的刹那,赵清璃突然睁眼。她耳后的朱砂痣迸出血线,在空中织成谢夫人最擅长的“璇玑绣”。绣纹裹住巨蟒七寸,陈望趁机将大还丹塞入她口中——这是玄苦大师当年教他的续命法,大还丹里的鲛人泪能暂封魂魄。

“去云梦泽...找青铜椁...”赵清璃咬破他指尖,血珠滴在地图瑶光位,显出一行小楷:“玉玺化剑魂,须以挚爱血为引。”陈望突然明白母亲为何总对着木剑垂泪——这剑中封着的,正是玉玺所化的龙魂。

赵怀瑾的咆哮震塌半座地宫:“谢家余孽也配碰社稷神器?”他胸口的血色玉石突然炸裂,露出内里蠕动的金蚕蛊。无数蛊虫扑向玉蝉,却被玉蝉中飞出的金翅蝶吞噬。

趁此间隙,陈望挥剑斩向虚空裂缝。剑气触及云梦泽地图的瞬间,整片星空开始坍缩。他抱着赵清璃坠入沧江幻境,指尖触及水面的刹那,汹涌的波涛骤然凝成冰棱。霜花顺着波纹急速蔓延,将三百年前的战船、旌旗乃至飞溅的浪沫,悉数封存在剔透的冰晶之中。三百年前的谢无咎将军正将玉玺封入剑匣,匣面七道青铜锁的纹路,赫然是赵清璃身上七处旧伤的形状。

“将军...是我父亲?”陈望的疑问被浪涛声淹没。怀中的赵清璃突然浮空,褪色的五色丝绦恢复艳丽,她心口佛骨化作钥匙插入剑匣。最后一刻,陈望看见将军转身的面容——与自己镜中模样分毫不差。

剑匣开启的轰鸣中,现实与幻境轰然对撞。陈望抱着玉玺跌回现世时,正看见赵清璃的指尖点在赵怀瑾眉心。她的身体正在琉璃化,声音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永泰三年七月初七,你母亲用亲儿换了谢家血脉...”

赵怀瑾的青铜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与刺史毫无相似之处的面容。他癫狂地抓向玉玺,却被匣中飞出的龙魂贯穿胸膛。陈望的木剑在此刻彻底蜕变,剑身浮现的铭文补全了最后三字:“...葬云梦。”

冰晶碎裂的脆响中,陈望重重跌在青石板上。怀中玉玺滚落三丈,在月光下折射出万千龙影。赵清璃的琉璃身躯正在风化,褪色的五色丝绦却愈发鲜艳,竟如血管般缠住玉玺。

“拦住他们!”刺史大人的尖叫刺破夜空。十二名玄甲卫自回廊阴影中跃出,手中陌刀结成的刀网罩住整座庭院。陈望的瞳孔突然泛起金芒,木剑自主飞旋,剑柄红绳寸寸断裂——那抹嫁衣红竟化作血雾融入剑身。

玄苦老僧三年前种在他脊椎的佛印骤然发烫,陈望眼前浮现枯蝉寺地宫的星图。当第一柄陌刀劈至面门时,他的手指已按在木剑第七道机括处——那是母亲临终前反复抚摸的凹陷。

“咔嗒。”

机括声轻如落子,整座青州城的剑器却同时嗡鸣。观澜阁的琉璃瓦片簌簌震颤,檐角铜铃炸成齑粉。木剑裂开的缝隙中涌出星河般的光瀑,陈望的虎口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剑脊铭文蜿蜒成“山河永固”四字。

赵清璃风化到腰际的身躯突然凝实,她耳后的玉蝉纹脱离皮肤,在空中化作金翅天蝉。玄甲卫的陌刀触及光瀑的刹那,刀身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痕——三百年前谢家军旗上的“谢”字虚影在每道裂痕中显现。

“谢氏龙渊,不斩无名。”陈望听见自己说出陌生的古语。木剑牵引着他划出玄奥轨迹,剑尖所指处,刺史府门前的石狮轰然炸裂。烟尘中显出一尊青铜鼎,鼎身饕餮纹正与玉玺底部的印痕吻合。

赵怀瑾的残躯突然抽搐起来。他胸口的金蚕蛊王破体而出,却在触及光瀑时蜕变成玉色蛹壳。陈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母亲临终前哼唱的童谣在脑海中回响:“玉蚕九变,金蝉脱壳...”

“小心巽位!”赵清璃的示警带着金石之音。她完全琉璃化的右手插入地面,五色丝绦如根须般蔓延,瞬间缠住从地底钻出的青铜傀儡。陈望这才发现,那些玄甲卫的铠甲缝隙中爬满了血色丝线——与母亲绣帕上的湘绣技法如出一辙。

木剑突然调转方向刺向自己心口。陈望在剧痛中看见幻象:枯蝉寺地宫的韦陀像后,玄苦老僧正用紫金钵接住他心头血。鲜血在钵中凝成玉蝉形状,与赵清璃的禁步残片拼合成完整钥匙。

“开!”

随着老僧的佛号,现实中的陈望喷出带金丝的鲜血。血雾触及青铜鼎的瞬间,鼎耳处的睚眦雕像突然睁眼。整座青州城的地脉开始震动,西市肉铺方向升起七道星光,正是母亲常画的“七星伴月“格局。

刺史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她的华服寸寸崩裂,露出布满鳞片的身躯,尾椎处延伸出的骨刺将三名玄甲卫贯穿。赵清璃的琉璃左手按在陈望后背,寒意顺着脊椎游走:“它吞了蛟龙内丹,要毁鼎!”

木剑在此刻爆发出龙吟。陈望的视野被金光充斥,他看见三百年前的谢无咎将军站在鼎前,手中龙渊剑正与自己木剑重合。当刺史的骨刺触及鼎身的刹那,剑光自九霄垂落,将整座观澜阁劈成两半。

烟尘散尽时,陈望跪在废墟中。木剑已蜕变成青铜古剑,剑格处的玉蝉纹与赵清璃耳后的印记交相辉映。玄苦老僧的叹息自云端传来:“龙渊泣血,佛首落地...终究是应了谶语。”

赵清璃完全琉璃化的身躯开始龟裂,她将半枚虎符按在陈望染血的掌心:“去云梦泽...找戴着青铜傩面的摆渡人...”话音未落,她的胸口突然透出骨笛——竟是赵怀瑾的残躯握着半截青冥剑突袭。

“清璃!”陈望的嘶吼引动天象异变。暴雨倾盆而下,却在触及龙渊剑时凝成冰锥。他无师自通地挥出谢家剑法,每一剑都带起沧海龙吟。赵怀瑾的傀儡身躯在剑光中灰飞烟灭,最后时刻,陈望看见他脖颈处浮现的玄鸟刺青——与刺史府马车上的纹饰截然不同。

暴雨中传来马蹄声,十二盏幽蓝灯笼自长街尽头飘来。金丝楠木车架上的玄鸟纹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狰狞的鬼面图腾。车帘掀起的刹那,陈望瞳孔骤缩——端坐其中的黑袍人,竟与枯蝉寺壁画中的前朝国师一模一样。

“谢公子。”黑袍人的声音带着金石相击之音,他手中的青铜鬼面流淌着血光,“三百年前谢无咎用你换下真正的皇室血脉,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龙渊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浮现出陈望母亲的面容。她在幻象中垂泪绣着襁褓,针尖刺破的鲜血在锦缎上绘出星图——正是云梦泽的水下地宫方位。陈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终于明白母亲每日擦拭的木剑,实则是封印着身世之谜的剑匣。

黑袍人抬手间,暴雨倒卷成冰龙。陈望横剑格挡的瞬间,怀中的玉玺突然融入剑柄。龙渊剑爆发出耀眼光芒,剑气化作百丈青鸾直冲云霄。当光芒消散时,废墟中只剩半截五色丝绦,其上金线绣着的小字逐渐清晰:

“七月十五,鬼门开时,乘蜃楼船渡云梦。”

三百里外的枯蝉寺地宫,玄苦老僧面前的紫金钵突然炸裂。他看着钵底浮现的卦象,独目中流下血泪:“亢龙有悔,月满则亏...痴儿,终究是走上了弑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