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夜无痕(1/1)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熟悉的河畔,我们将这里称作“识之海”。
与以往不同,漫天飞舞的御纸不再是纯粹的雪白,边缘都裹着一层淡淡的银辉,像是被月光浸润过,在空中飘动时,银辉随着气流轻轻流转,泛着细碎的光泽。
御纸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的过往。可这些故事我早已看了无数遍,连每个字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轻轻挥了挥爪,灵力拂过,那些御纸便化作点点银光,消散在识之海的空气中,只留下一片空旷的静谧。
脚下的河流依旧静静流淌,却比上次踏入时宽了许多,河水清澈得能映出我的倒影,却又像几分不见天日的牢狱。
河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断桥,木质的桥身带着岁月的斑驳,桥面只延伸到河中央,像是被硬生生截断,另一端朝着对岸的雾气探去,似乎在雾气的另一边也有着一截断桥。
对岸依旧被厚重的雾气笼罩,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偶尔传来的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幽深。
隐约间,能看到雾气中矗立着几棵高大的树木,枝干扭曲如鬼影,在朦胧的光影下更显阴森。
弯腰捡起河边的一颗小石子,随爪扔进河里。石子落入水中,却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像是融入了一片静止的画面。
这河是矛盾的,既像完全静止,又能看到水面下流动的波纹;既映得出我猩红的双眼,又在倒影深处,藏着一双湛蓝的眼睛,静静地与我对视。
对岸又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
“叮铃——叮铃——”,
声音穿透迷雾,在识之海的上空回荡。
意识如潮水般回笼,铭安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适应了光线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小床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
抬手摸了摸左臂的伤口,那里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层浅浅的疤痕,按压下去也没有丝毫痛感,或者说即使昨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没有带给他疼痛。
“看来恢复得还不错。”铭安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身。
刚坐稳,目光就落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那里坐着一只浑身缠满绷带的“木乃伊狼”,只露出一双黄色的眼睛和一小截嘴筒子,活像刚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
尽管对方裹得严严实实,铭安还是从那熟悉的体型和眼神中认出了他。
“夜无痕?”铭安瞳孔一缩,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你怎么在这里?”
铭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失血过多导致脸色还有些苍白,灵力也恢复了七八成,若是真要动手,未必会输。
夜无痕用仅露出的嘴筒子凑到茶杯边,喝了一口茶水,声音透过绷带传来,带着几分沙哑:“被你们镖局的兽救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被我们镖局救了?”铭安一脸不敢置信,“所以昨天你借着烟尘逃跑后,恰巧跑到了我工作的镖局?还被我的同事救了?”这剧情实在太过欧亨利式结尾了……
夜无痕点了点头,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铭安身上:“算是你我一前一后,晕倒在了镖局门口的同一个位置。”
铭安这才想起自己的玉笛,急忙伸爪往怀里摸去,却摸了个空。心中一紧,刚要开口,就见夜无痕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玉笛,在爪里轻轻晃了晃:“在找这个吗?”
那正是铭安的玉笛,不仅是武器,更是师傅送给他的礼物。铭安的爪子悄然移到身后,爪尖凝聚灵力,几张御纸在袖中蓄势待发。
“放心。”夜无痕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将玉笛放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既然你们镖局救了我,我今天可以不杀你。”话虽如此,他的眼神里依旧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铭安看着推过来的玉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哦?谁杀谁还不一定吧!”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御纸突然飞射而出,如锋利的刀片般朝着夜无痕袭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房门突然被推开,阿七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场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喊道:“铭安!除寂!你们两个终于醒了!”
他显然没注意到两兽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只看到铭安坐起身,夜无痕也清醒着,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太好了,昨天可把我们急坏了!”
看到阿七进来,铭安急忙收回御纸,脸上的警惕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笑容。他绕过椅子,朝着阿七走去:“没事了阿七,你看,我现在好得很!”说着,还挥了挥拳头,表示自己好的差不多了。
阿七放下水盆,走上前仔细打量了铭安一番,看到铭安脸色苍白,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地说:“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昨天戮风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左边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伤口深得能看到骨头。不过戮风说你这臭小子恢复能力还挺强的,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铭安顺着他的话,回头瞪了夜无痕一眼,冲着阿七努了努嘴:“那还不是拜他所赐?要不是他追着我打,我也不会伤成这样。”
“你是说除寂?”阿七惊讶地看向椅子上的夜无痕,显然没把眼前这个“木乃伊”和铭安昨天的遭遇联系起来,“你们两个在黑市打起来了?”
铭安冷笑一声,看向夜无痕:“你不是叫夜无痕吗?怎么现在又成了‘除寂’?换了个名号,就想骗我们家阿七?”
夜无痕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名号而已,出门在外,身份不都是自己给的?”他抬眼看向铭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你不也是一样?”
铭安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反驳,只是拿起桌子上的玉笛,重新揣回了怀里。
阿七看着两兽之间紧张的气氛,脸上满是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无痕闻言,目光转向阿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引导:“他是我们组织悬赏的目标,而且可不是普通的悬赏目标,是之前悬赏榜上的榜首。”
说着,他又看向阿七,语气带着几分挑拨:“你该问问他,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一般能上悬赏榜的兽,哪一个不是十恶不赦的坏兽?更何况他还是榜首,说不定爪里早就沾满了其他兽的血。你可别被他这副无辜的样子骗了,表面看起来温顺,背地里指不定做了多少坏事。”
“住口!”夜无痕的话还没说完,阿七就猛地打断了他,声音里满是怒火,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我不相信铭安是那种坏兽!他平时在镖局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上次还是他救了我,他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种冷血杀手!”
阿七的怒吼让夜无痕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兽人,会为了铭安如此激动。原本带着嘲讽的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哦?你这么相信他,那你要怎么证明他是无辜的?”
“我为什么要证明?”阿七依旧恼怒,眼神却格外坚定,“好与坏从来不是靠一个冷冰冰的悬赏榜就能决定的!难道榜上写他是坏兽,他就一定是坏兽吗?你亲眼看到他做坏事了吗?”
夜无痕被问得一噎,却还是强撑着硬气说道:“组织的悬赏从来没有出过错误!他之前确实是榜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撤了榜,但我还记得他的样子,绝不会认错!”
阿七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我不管你口中的组织有多厉害,你作为刺客,要杀一个人,总该提前观察对手一段时间,摸清对方的行踪和习性吧?那你观察铭安的这段时间里,他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吗?他有欺负过弱小吗?他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兽人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般砸在夜无痕心上。他想起自己跟踪铭安的那些日子。似乎真的像阿七说的那样……从头到尾,铭安做的都是些温和又善良的事,别说伤天害理,就连一点戾气都没有。
夜无痕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只能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原本轻轻摆动的狼尾也垂了下来,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显然是在认真思考阿七说的话。
趁着这个间隙,铭安看向夜无痕,眼神严肃了几分,问道:“你来自什么组织?”他能感觉到,这个组织能让夜无痕如此卖命,绝非普通的杀手团体。
“影。”夜无痕惜字如金,只从嘴里蹦出一个字。
“影?”铭安挑了挑眉,语气变得阴阳怪气,“没想到一个靠杀人赚钱的杀手组织,还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之前就听过“影”组织的传闻,据说这个组织行事狠辣,只要给够价钱,什么任务都接,手上沾了不少无辜者的血。
听到铭安贬低自己的组织,夜无痕瞬间炸毛,立刻反怼道:“你懂什么!影组织成立的初衷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最初是为了帮助那些被欺压的弱小兽人,保护他们不被强大的势力欺负!只是后来……”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似乎不愿再提后续的变故。
“既然初衷是好的,那为什么要杀铭安?”阿七抓住机会,再次追问,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个“保护弱小”的组织,为什么会把矛头指向铭安。
夜无痕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一开始确实是悬赏榜上的榜首,但悬赏内容不是猎杀,而是‘寻找’。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悬赏突然被撤掉了,那段时间,组织的首领也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首领去了哪里。再后来,组织由长老会接手,他的悬赏又重新挂了出来,只是内容从‘寻找’变成了‘猎杀’,还把他列为了最高优先级的目标。”
铭安听到这里,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他自认为从来没有和什么“影”组织有过交集,更不认识什么组织首领,为什么会被这个组织如此“重视”?
“所以我现在还不在悬赏榜上了?”铭安顺着夜无痕的话追问,爪尖无意识摩挲着玉笛,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既然悬赏已撤,这只狼兽人还执意要杀自己,未免太过执拗。
夜无痕梗着脖子,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正气,仿佛自己在做什么正义之举:“不在了。但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恶徒,这次动手是我自己的决定,和组织无关。”
夜无痕始终坚信,悬赏榜上的名字绝不会平白出现,铭安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恶行。
“噗嗤——”
铭安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无奈,“我可真是被你气笑了。你明明观察了我那么久,看到我做的都是些寻常事,还能毅然决然地对我动手,真不知道你那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难不成你师傅只教了你杀人,没教你分辨是非?”
笑过之后,铭安话锋一转,突然伸出爪子在夜无痕面前勾了勾,语气带着几分痞气:“笑归笑,正事可不能忘。把昨天被你损坏的药材钱赔给我!你知不知道,那些药材是我好不容易凑齐的,镖局里还有好几个受伤的兽人等着我炼药疗伤呢,现在全被你毁了!”
夜无痕听到“赔钱”二字,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原本紧绷的身体也垮了几分。
别过脸,耳尖微微泛红,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没钱。”说完,还别扭地转过身,背对着铭安,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窘迫。
“没钱?”铭安挑眉,指尖灵力一动,几张御纸悄然出现在掌心,泛着淡淡的银光,“那你的家人呢?让他们交赎金过来赎你!”他故意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御纸在他爪中轻轻晃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夜无痕捆起来,此刻这副痞里痞气要钱的模样,倒真有几分悬赏榜上“恶兽”的架势。
夜无痕的身体猛地一僵,声音瞬间暗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轻声说道:“我没有家人……从小就跟着师傅长大。”
他的尾巴紧紧贴在地面上,连之前微微摆动的幅度都消失了,整只兽都透着一股孤寂的气息。
听到这话,铭安伸出去的爪子顿住了,脸上的痞气也渐渐褪去。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揪着钱的事不放,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他悻悻地收回御纸,撇了撇嘴:“算我倒霉,遇上你这么个穷光蛋。只是可惜了没有捆绑play……”
一旁的阿七看出了铭安的退让,连忙上前拦住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铭安,转头看向夜无痕,语气温和地问道:“你师傅是谁?既然你是跟着师傅长大的,或许我们能帮你联系他,让他来接你。”他看得出来,夜无痕虽然是刺客,却并非十恶不赦,或许只是被师傅或组织误导了。
夜无痕犹豫了片刻,或许是因为阿七昨天救了他,或许是因为阿七的语气太过温和,他最终还是如实回答:“我师傅叫丧彪。”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对师傅的敬畏。
“你说什么?”
夜无痕的话音刚落,铭安突然拔高了音量,语气里满是震惊,甚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这突如其来的高音太过刺耳,站在旁边的阿七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疑惑地看向铭安:“铭安,你怎么了?丧彪是谁啊?”
夜无痕被铭安的反应弄得一愣,不解地问道:“你认识我师傅?”他只知道师傅很厉害,却从未听说过师傅的过往,更不知道师傅在江湖上的名声。
铭安深吸一口气,爪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脸上满是纠结。
“嗯……这该怎么说呢。”铭安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才说道:“他是……我师叔。”
这话像一道惊雷,瞬间炸懵了夜无痕。
他猛地抬起头,黄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连缠满绷带的身体都下意识往前倾了倾,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你说什么?丧彪师傅是你师叔?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我已经有几年没见到他了!”
自从几年前师傅突然留下一句“去处理点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四处寻找都没有线索,没想到会在这里从铭安口中听到师傅的消息。
铭安看着夜无痕急切的模样,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虽然知道丧彪的行踪,却不能轻易透露。谁知道这只狼兽人是不是借着找师傅的由头套话?
万一他把地址告诉夜无痕,对方转头就把消息卖给“影”组织的长老会,岂不是给师叔惹麻烦?
“我不能告诉你具体位置。”铭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一半留一半,“但你要是去流月城,说不定能碰到他。他偶尔会去那边办事。”他故意说得模糊,既没完全拒绝,也没给出确切线索,算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夜无痕听到“流月城”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但很快又收敛了情绪,重新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们有同门渊源,我就会放过你。悬赏的事我会自己调查,要是让我查到你真的是作恶多端的恶徒,就算你是师叔的师侄,我也会替师傅清理门户!”
“呵,清理门户?”铭安嗤笑一声,毫不示弱地回怼,“轮不到你动手!我还有自己的师傅。”
夜无痕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愤愤地别过脸。铭安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这只狼兽人没钱赔药材,不如给他指个“半真半假”的地址,让他自己去折腾,也算是出了一口药材被毁掉的气。
“行了,看在你是师叔徒弟的份上,再给你个提示。”铭安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流月城东边的‘云香酒馆’,下月十五那天,你去那边等,说不定能碰到师叔。”
这话刚说完,铭安就在心里哀嚎起来:“完了完了!这药材钱是彻底要不回来了!夜无痕是个穷光蛋,总不能让我去找师叔要吧?先不说师叔愿不愿意给,就算他愿意,我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铭安越想越气,又忍不住在心里恶狠狠地补充:“哼,就告诉这傻狼一个假地址,让他到时候白跑一趟!最好让他在酒馆里等上一整天,连师叔的影子都见不着!”
想到夜无痕到时候一脸失落的样子,铭安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眼底藏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其实他说的“下月十五”是真的,师傅和师叔每个月十五都会下山采购东西,但“云香酒馆”却是他故意说错的,师叔真正会去的是“清风茶馆”。
“虽然地址错了,但下山的时间是真的,而且这两个地方离得又不远,能不能碰到师叔,就看你的造化啦!”
“你在笑什么?”夜无痕注意到铭安的表情,皱着眉问道。
铭安连忙收敛笑意,甜甜地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