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兰旭峰（1/1）

轿车碾过兰家大院的门槛石，兰旭峰的额头撞在车窗沿。他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看见主楼飞檐下挂着二十七盏白灯笼，最中间那盏写着“英魂长存“，被风吹得打转。

管家打开车门：“留意脚下，请随我来。“

兰旭峰佝偻着背钻出车门，青砖缝里钻出的蒲公英粘在他裤脚。两个扫落叶的女佣突然背过身去。

管家挡住男孩的视线：“李嫂，带他去二楼。“

穿靛蓝短褂的妇人从回廊转出来，领着兰旭峰往楼梯走。

“小祖宗，别踩脏了地毯！“她拍了拍围裙上沾着的灰尘。

穿过阶梯，兰旭峰一路数着楼梯的级数。

“这是您的房间。“李嫂打开二楼最深处的房间木门，房里的霉味里混着线香味，“浴室在里间，衣服在床上。“

“旧衣服给我。“女佣背过身去，声音像晒干的玉米叶般沙哑。兰旭峰把打着补丁的内衫塞过去时，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女佣用银剪刀将衣物绞成碎片扔进火盆，跳动的火舌映得瓷砖上的兰花纹忽明忽暗。

男孩套上绣着金线兰花的绸缎睡衣时，腰带总是从畸形的右肩滑落。镜子里突然出现管家的身影：“老爷在餐厅等候。“

“磨蹭什么呢？“李嫂突然闯进浴室，“哟，这背脊骨歪得......“她抓起浴球狠狠擦他隆起的肩胛：“跟后厨腌的歪脖黄瓜似的！“

餐厅的鸡翅木八仙桌摆了九道菜肴，兰庭旭的象牙筷敲在景泰蓝釉碗上：“坐你父亲常坐的位置。“

兰旭峰盯着太师椅上搭的披风，唐雪凝忽然掩嘴轻笑：“爸，您看这孩子，像是孙猴子套了件锦斓袈裟。“

兰岚从绣墩上滑下来：“哥哥吃这个！“她踮脚往兰旭峰碗里夹翡翠虾饺，唐雪凝的银箸突然横劈过来：“岚岚，脏东西可不能乱喂。“

“这是父亲最爱吃的......“兰岚的珍珠头花掉进汤碗，溅起的水珠落在兰庭旭的袖章上。老人突然暴喝：“安静！“

唐雪凝用绢帕轻拭唇角：“爸，明天《民族日报》要来拍家族合照......“她眼尾扫过兰旭峰扭曲的肩线，“咱家又不是马戏团，总不好让人看三花脸扮关公。“

兰庭旭的汤匙在瓷盅里搅出漩涡：“明日让裁缝给他做件立领族装。“老人鹰隼般的目光刺向孙子，“兰林的儿子，骨头再歪也得站直了。“

“爷爷，哥哥的背是受伤了吗？“兰岚突然伸手去摸，兰旭峰猛地后仰撞翻酸枝木圆凳。

唐雪凝指尖绕着孝带冷笑：“他那是天蓬元帅下凡...“

深夜的西厢房，兰旭峰数着墙上的《百子图》——第九十七个放风筝的孩童，线轴缠在柏树枝上。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他听到主楼传来茶盏碎裂声。

“......非要让这残疾登报？“唐雪凝的嗓音像淬毒的银针，“您没瞧见他抓饭的样儿？活脱脱饿鬼道里爬出来的！“

兰庭旭的拐杖跺得梁柱震响：“下月议会重选长老席位，兰家必须有个男丁捧着烈士牌位！“

兰旭峰把脸埋进绣花枕，听着屋外的风声......

兰旭峰在床上惊醒时，智能恒温系统刚把室温调到22℃。他盯着床头柜的全息相框——那是兰林穿着战斗服服的标准像，勋章在肩上闪着蓝光。

相框突然切换成唐雪凝的留言：「七点到东厢房用早餐，别让媒体拍到邋遢样。」

走廊的仿古灯亮起柔光，他数着墙面木雕板走向楼梯口。两个正在擦拭壁炉的女佣突然噤声，其中一人用吸尘器挡住他畸形的右肩胛：“小少爷当心台阶。“

男孩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在餐厅就坐，兰旭峰刚碰到纳米涂层的红木椅，座椅突然自动升高十公分——他的下巴勉强够到骨瓷碗边缘。

“爸，您看这椅子升降系统多贴心。“唐雪凝抚着孕肚坐下，“就像给残疾人士特制的...“

兰庭旭的电子烟喷出白雾：“吃完早餐你们俩一起去书房学家族史。“老人调出光屏上的日程表，“下午三点要拍纪念照。“

兰旭峰用仿古铜勺搅着粥，突然听见唐雪凝轻笑：“爸，您看他拿勺子的手势——活像机甲兵握操纵杆。“她颈间的珍珠项链映着窗外折射的光，“到底是没受过正规教养。“

“母亲教过我餐桌礼仪。“兰旭峰突然出声，声音生猛有力，整间餐厅的空气突然凝固。

兰岚踢了踢他的椅腿：“哥哥我带你去看爸爸的机甲库！“

“岚岚！那些辐射区...“她突然按住腹部，“张妈，看着她别让她到处乱跑。“

书房里飘着檀香，陈秘书的光笔划过白族地图：“你爷爷的爷爷在黑水战役时...“兰旭峰的脊椎矫正器硌得生疼，他突然打断：“地图上白族的领土比现在要大很多。“

智能窗帘突然降下半截，陈秘书的光笔在地图上打颤：“夫人给您准备了新衣服，下午拍照要穿。“

更衣室的智能镜面映出定制西装，右肩部位填充着记忆海绵。兰旭峰盯着镜中扭曲的人影，听见门外飘来议论：“...真该给他装个仿生肩胛...““夫人说媒体会处理成正常图像...“

下午三点记者和摄影师团队准时到达，庭院里已经架设好摄影设备，兰庭旭用智能手杖戳他后腰：“挺直！“兰旭峰感觉右肩胛骨要刺破皮肤时。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唐雪凝的智能耳环自动调节笑容弧度：“爸，您说这孩子怕不是兰林在火星捡的陨石？“她抚摸着孕肚，“粗粝硌手，偏要摆进水晶柜。“

晚餐过后暴雨突至，窗外炸开球形闪电。

雷声碾过屋顶时，门缝溜进一缕暖黄的光——兰岚偷偷跑到兰旭峰房间，把一本书递了过来。

“今天下午刚送到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眨着明亮的眼睛。

兰旭峰蜷在鹅绒被里，盯着封面烫金字体《机甲战斗手册》和黑豹剪影：“我不懂这些...“

“你看这段！“兰岚赤脚跳上床，翻到折角的那页。纸页上是手绘的黑豹冲锋图，铅笔注释潦草地写着：“赤岭峡谷突围战，兰林少校单机掩护十二台知鸟2号撤退。“

她指尖点着画面里扬起的风雪：“那天风雪比屋顶还高，爸爸让黑豹挡在受伤的勇士前面。“突然模仿机甲挥剑的动作，“热能剑这么一扫，整片冰川都烧红了！“

兰旭峰的被子滑下半截：“后来呢？“

“敌人炮弹打穿了黑豹的左腿！“兰岚突然压低声音，“爸爸用右臂当支架，撑了整整三小时！“她翻开下一页速写，机甲残躯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妈妈说黑豹断腿的地方，后来开出了雪莲花。“

雨点砸在窗棂上，兰岚把手册塞进他怀里：“爸爸说黑豹不是杀人机器，是守护者。“她忽然摸了摸自己颈间的星形吊坠，“就像妈妈留给我的这个...“

兰旭峰的手指抚过书页裂痕：“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有黑豹的眼睛。“兰岚跳下床，袜子在地板印出小水洼，“那天在追悼会上，你盯着爸爸的机甲模型看——和他在黑豹机甲测试房的眼神一模一样。“

雷光闪过时，手册从膝头滑落。摊开的纸页上印刷着兰林遒劲的笔迹：“真正的战士不为勋章而战，为身后的人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