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1）

庄怀月出了店门，只觉得脚步轻浮，体内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朝着东南方向奔了下去，此去三十里地，便是江南孟尝周通世居所在“小梅庄”。却才与“走尸人魔”列屠心一战，庄怀月五脏六腑俱遭重创，内力损失泰半。换作其他人，这时候应该打坐休息，调养恢复，但庄怀月不用。

他内息一门练的是“不拘一格派”独门心法“虚空神照”大法。行此大法，可以无中生有，反观自在，照见五蕴皆空，乃得无上真密，犹如海纳百川，真气连绵不绝。奔行越快，内息奔腾，身体恢复就越快。此一大法，自“不拘一格派”开派三百年来，庄怀月乃唯一修成之人。

“不拘一格派”的弟子传人都是天资过人之辈，按照门规，必须能自创一门功夫才算满师，方可闯荡江湖，列入门墙，以“不拘一格派”门人自称。江湖上修习“太祖长拳”、“拦门刀法”、少林功夫的人比比皆是，有的人功夫练的扎实，也可以达到一流的境界，比如少林寺俗家弟子杨开泰，一套“少林神拳”可以说妇孺皆知，但是就凭这一套拳法，亦足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就连萧十一郎也不敢轻视他。可要论自创武功，有开山立派之能，不过寥寥。这也是“不拘一格派”三百年来门人稀落的原因。

不过到了庄怀月师祖那一代，他师祖王十三独具慧眼，一下子收了四个徒弟，极大地壮大了“不拘一格派”的门庭。

“不拘一格派”门内功夫，以“破魔”拳法、“灭魂”指法、“颠疯”掌法、“神隐”腿法、“流云”刀法、“断水”剑法、“燕霞”神功和“虚空神照”功八部著称。庄怀月只修得“虚空神照”功、“灭魂”指法和“神隐”腿法。他认为自己的功夫还远远不够，与自己的几个师叔比起来也差得远，但是行侠仗义，江湖历练，就算再凶险，遇到要出手相管的事情也不能不管。

他因此得罪很多人，但也因此交了很多朋友。

列屠心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敌人。

魔道不是黑道绿林。天下绿林总魁首是天柱山飞来峰的“七尺盟”，魔道枭雄则隶属魔教管辖。

庄怀月一边奔走，一边思索。到了距离小梅庄数里地的“泼松林”外，他双足一顿，停了下来。这一年，他三十有四，此时的他内力完全恢复，神完气足，体力充盈，气息绵长，豪气干云。他翻起左手，结说法印，运体内三昧真火。“啪”地一声，手心上方开出一朵花。

一朵白色的小花。

这花轻飘飘飞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举着，直往“泼松林”内而去。

“是在这了。”庄怀月心道。

他迈步进了“泼松林”。

江湖上最擅长追踪术的是岭南“金字招牌”燕家。当燕家的人想要追踪一个人的时候，那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被带到眼前，无论他怎么逃窜、躲藏。庄怀月跟燕家首领燕波齐是好朋友，但是却没有学到丁点燕家的独门秘技。所以，他只好动了一点小手段。在酒肆之中，当他决定要跟踪杜怒门等人的时候，就在杜怒门的后颈种了一朵花。

梦幻空花。

这种花无色无味无形无质，一旦种出去，庄怀月也看不到，——他只能催动体内三昧真火，感受梦幻空花的所在。要更准确知道对方的下落，就要用三昧真火结转法轮印，催生梦幻空花的子花，子花一到母花的三丈之内，自行消散。

庄怀月一入“泼松林”，心下暗道一声“不妙！”

空气里有一种危险的味道。其时不过未时，天高气爽，阳光从树缝间斜斜倾洒进来，自有一种清辉神韵。但是庄怀月却感到周身像是被困在密云不雨的愁云惨雾中般压抑，影影绰绰，他看见前面好像有条人影，正要定睛细看，眼前却出现了及其不可思议的一幕：

面前一颗海碗粗的松树向他走了过来！

不，不是走，是冲了过来！

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以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魄向庄怀月冲过来，直扑庄怀月面门，树枝扭动，仿佛千手如来，俱往庄怀月身上攻来。

庄怀月大惊之下，只有退。

攻上来的无论是谁，庄怀月总还有击退和招架他的法子，可现在是一棵树，他能怎么办？打它一拳，它也不知道痛，何况这还是一颗海碗粗细张牙舞爪的树，树枝上还布满尖利的松针，随便被它划中一下都不好受。

可是庄怀月刚退一步，就发现不妙了。后面另外一个树飞了上来。他吸了一口气，也没见他怎么动作，整个人像个炮弹一样向左边射了出去。

左边还是树。

庄怀月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单足探月，在树梢上轻轻一点，一个猛回头，朝右边荡过去。

右边亦是树。

庄怀月在空中一转，啪啪啪连踢三脚。他出腿速度快如闪电，认位极准，从琼枝万千、如海松针中插进去，踢中了树干。

江湖上还没有能够挨上庄怀月“神隐”一腿还能若无其事的人。可惜树木却不是人。庄怀月这一脚只踢的它晃了一晃，顿了一顿，又冲了上来。

树高三丈，树梢弯折，四棵大树的树梢几乎叠在一块，遮天蔽日，庄怀月想要冲天而起也不可能。

但这些树却越来越近，树梢越压越低，眼看就要把他活活夹住/困住/勒住。庄怀月纵横江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罗地网，树网！

他脑海里突然想起一段江湖传说来。当年小李飞刀在阿飞住处外的小楼上揭穿了林仙儿的真面目，却遇到大欢喜女菩萨座下四个女巨人的“肉阵”，其坚不可摧堪可匹敌当下的树网之阵。可惜李寻欢当日是楼塌屋倒趁机逃了出来，眼下脚底却是坚实的土地，散落的松针和零星的石头，以及——

一条黑色长枪破土而出，直刺庄怀月大腿！

这长枪曲曲弯弯，却原来是树根！

只听得一阵噼噼叭叭，无数的树根从地下突刺出来，势要把庄怀月扎成马蜂窝。庄怀月腾挪闪跃间，在树根上轻轻一按，树根立刻疲软了下来，像一条条萎顿的蛇，死蛇。

死蛇不咬人，可是这世上竟然还有死而复活的蛇！这些萎顿的树根，竟然片刻之间又坚挺起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纵着，突破冲刺。

庄怀月额头已然见汗，饶是他修习“虚空神照”功，内力已入化境，还是觉得心跳加速，力气一点一点的在消失。他深知这样斗下去，不说一个闪失就被刺个对穿，没被四面迫近的大树夹死，也要内力耗尽，活活累死。

庄怀月自出道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车轮大战！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仰天，大叱一声：“开！”

一股气浪从他口中冲天而起，在遮天蔽日的枝叶中，冲开一个缺口。松针已经拂到他的脸上了。他闭上眼，踏七星步，运体内先天罡气，左手食指朝天，右掌翻飞，拍开身前身后排山倒海般攻过来的树枝和树根，只听得晴空之中一阵天雷滚滚，一道闪电从九霄之中排空而来，随着庄怀月左手食指连点，只听得“啪啪啪啪啪啪啪”如连珠炮一般，大树和树根均被天雷击中，其中一道天雷打了歪了点，击中了地上的一颗鹅蛋大小的石头，那石头“呼”地一声，从树缝间飞了出去，不见踪影。

庄怀月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头顶上拍出了五掌，平淡无奇的五掌“劈空掌”。只见被天雷击中的松树瞬间炸裂开来，爆出漫天的火树银花，那些松针本来去势已急，经此一炸，速度更是快如闪电。漫天松影，直奔庄怀月而来。但是到了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头顶三寸之地，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墙堵住，无法再进半分，等到劲势用尽，纷纷跌落。

说时迟那时快，从庄怀月吐气开声到松雨落下不过眨眼之间，只听得左近传来一声惨呼。庄怀月一口气不换，一顿足，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直扑声音传来的地方。

树阵之外一丈地，有一颗怀抱粗的大树，树后坐着一个人。此人一身灰衣，背靠大树盘腿而坐，双手皆结密宗手印，动也不动。

庄怀月叹了口气。

他以先天罡气引天雷真火破了这“移花接木”大阵，暗中察觉主持阵法的人在巽位，于是用天雷引运“灭魂”指力，将地上的石头弹了出去。他原本只想击倒此人，遂刻意攻其腹部。哪里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此人眼看阵法要破，想拼死一搏，乃成莲花座，结密宗印，封闭五感，运最高层的云流木劲。庄怀月“灭魂”指力又太过霸道，那颗石子竟然击穿了大树，正中此人的后脑勺，令其顷刻毙命。

庄怀月只能苦笑。江湖上能运用云流木劲行“移花接木”大阵的，只有五行门的一流高手才有这个功力。看眼前此人长相，正是五行门青年一辈“浪花淘尽英雄”六大高手之一的霍英五。

“移花接木”大阵乃是主阵人利用云流木劲，借木使力，幻化无穷。所谓苍松奔走，树根破土，松影无间，俱是幻影，然而陷入阵中之人，根本无法区分哪是幻象，哪是真实。此阵最为厉害的是，就算被幻象所伤，伤势亦分毫不减。欲破此阵，不同于对付奇门之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阵法，与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阵法皆不相同，该阵不立生门，处处死门，唯有以不动明王之力，破除幻象，扫除魔障。

庄怀月自忖功力不足，只好取了一点巧。

五行门素来中立，既不与魔道勾结，也不与白道诸雄有过多往来。投桃报李，魔道中人也不去找五行门的麻烦，白道中人也不强行要求五行门参与江湖上剪恶除奸的事情。为什么刚遇列屠心，又逢霍英五呢？

庄怀月心中的疑惑又自加深一层，尤其是当他看见霍英五对面地上杜怒门的尸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