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春来(1/1)
春回大地,向家军的队伍穿过边关十城,又走过中原,直至皇城。
边关那些骨瘦如柴的百姓都将向家军奉为天兵天将,救命稻草,兵卒群过之处,无人不伏惟在地,高呼将军。
中原那些红光满面的富人都将向家军视作恶鬼,无人不紧闭门窗,将本该热闹繁华的城变作一座空城。
班师,班师。
唯有江湖中人对向将军不敬也不畏,便如同多年前的墨颜一样,腰间别一把名剑,快马足下若生风,高呼着将军,便轻飘飘地从向勇面前骑马掠过。
战旗猎猎。
墨颜觉得风光,她骑在高头大马上,便可以如向修易一样昂首挺胸,但她依旧留有遗憾。
这一路快走完了。
她见过沙场上人头落地,你死我活。
也看见民不聊生,风华易逝。
可她依旧与刚出山时的自己毫无区别。
武艺高超,武境未破。
从前她隐居在山中,不知从何而来。
要去何方。
只余下身旁一把剑。
她听过聊斋,看过怪谈。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是山间的妖怪化成,坟间的残魂夺舍。
直到身边的剑开口了。
她说,她叫沧浪,平生所求不过天下武学,求后心愿已满,又想变成一把剑。
李墨颜诧异,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余生心愿已成,不忍呼妙哉。
沧浪说,她将身体借给了墨颜,可供她度过她能度过的最长的一生。
人这一世,不过几十载。圣人百载,仙人几百载。
代价是李墨颜要带着沧浪云游四方,将余生过得不平凡。
沧浪将天下武学传授给墨颜,这是最丰富,最厉害的一套武学,上天入地,无人敌手。
身轻如燕,踏步流星,飞剑如雨,内力撼动山摇。
凡是绝功,皆无极限。
后来墨颜再也无法进步了,并且她感觉自己在慢慢地丧失内力。
沧浪说,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精怪,凡人有心,她有剑心,却不知墨颜有什么心。
无心者不破境。
沧浪说,那就先去找剑心吧,就当是她的重托,以闯荡江湖的经历和风花雪月的柔情,滋养出灵魂里最珍贵的东西。
凡人练武便是舞刀弄剑,以招式与力量为强。天下武学,天下之人皆可悟练,可没几人能破武境。十万向家军,只有向家父子破了武境。
武境又称仙人境,破武境之后,一招一式皆由内力驱动,来去自如。一阶四通通金刚境,有千里眼,顺风耳,天生神力,足若踏风,金刚不坏。二阶御剑君子境,可驱策诸武,御剑飞行。三阶浩气问天境,到了这个境界,内力极其深厚,可一气直达云间。四阶一步登天境,乃地上凡人不可到达之境,相传这是谪仙人的境界,也称一步堕魔境,具体的情况无人可知,只有到了问天境,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为此境界。
世人皆以为,武艺足够高强,超能够破武境,大多数人便是如此,比如向勇。
而实际的情况是,人以心养魂,武境,是参透悟破出来的。
墨颜曾经问过沧浪进入剑身前是什么样的境界,沧浪极了大笑三声。
哈!哈!哈!
吾乃,一步登天!
沧浪将自己藏进了剑心海下,山以前,她对墨颜说,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去找自己的剑心。
她便下了山,闯荡江湖,见英雄林立,快马名剑。也见高人避世,舞剑伴琴。她触碰世间最绝妙的机关,旁观令少年热血的问剑,最风流,最快意。
可她那是还没有剑心。
直到到了边关十城,喝了那碗米汤,那时沧浪剑高鸣,她以为剑心渴望着战场,但后来手中间,却又变成了一把冰冷的凶器。
遗憾又如何呢,从未知里来的人,本就不应该有心,没有心,不知为何拔剑,也就失去了武魂。
面圣。
墨颜依旧穿着那白衣,梳着高马尾,人总说她眉眼中有英气,是女侠。而她面对着庙堂前那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高呼万岁时,也觉得自己应该向他展现出这所谓的英气,让自己像一个所谓的女侠。
向勇得了封地,向修易得了军权。王朝会改朝换代,军队也是。
当今圣上白楚把墨颜未破武境视作一种病,就她在宫中作皇后的侍卫,无兵无权,恍惚又过三载。
国泰民安,瑞雪丰年。
信鸽朝着宫中各处飞去,宝华殿内,墨颜于雪中打坐惊起,呆呆望天,六年过去,沧浪无音。
殿外又一阵嘈杂,来了一黑一白二位医者,带着一黑一白二位提着药箱的小童。
一是太医,诊断寻常疾病。
二是巫医,专攻疑难杂症。
太医头发胡子眉毛花白,一步三喘,在墨颜的扶持下走去皇后寝宫平安脉。
太医垂垂老矣,他已然过了四通金刚境界,再往上,不能自破,不能自医。
墨颜退离寝宫,双臂抱胸在门前站定。
巫医卓若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挪动着贴到墨颜身边。
带着药香的吐息打到墨颜头顶的发丝,她干脆闭上了双眼,选择不理会他。
“姐姐,我也给你请平安脉好不好。”见墨颜无动于衷。卓若洵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一束平安菊,塞在墨颜手里。
墨颜闻着平安菊的清香,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嘴角也扬起一丝笑意。她随即轻咳了几声,道:“你整天都没有差事吗,每天都这样缠着我。”
卓若洵摊了摊手,回头忘了一眼黑色药童,无奈地道:“都交给三生了。”
之间那包子脸小童三生朝着卓若洵和墨颜的方向一作揖,一本正经道:“徒儿理应为先生分忧。”
三生着实可爱,墨颜不由得想捏捏他的小脸。只听卓若洵又道:“这是我是收的徒弟三生,收徒也是最近的事,你忙,我来不及告诉你,带他来拜见师娘。”
“徒儿神药山药童戚三生拜见师娘。”三生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墨颜磕了个头。
墨颜急忙把三生拎了起来,随即又脸涨得通红,道:“别瞎叫,卓若洵,我什么时候成师娘了。”
卓若洵低着头蹭了过来,在墨颜耳边低语:“姐姐,我已然到了弱冠之年,既能收徒,更能成亲,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负我。”
墨颜见他这样,心中羞怯,脸止不住地红。
卓若洵同她入宫的时间相差不多,是专为宫中的贵人调制秘药的江湖医生,却没有市井间的污浊做派,江湖沉浮之间,颇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超脱性格。
更何况他的出身,苗疆最著名的蛊山,神药山少东尘。
墨颜很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也说不上到底是哪种喜欢。
她打坐时常让自己平心静气,却总是止不住让思想随风自由,从前她多病,义父为了她的身体开了不少的苦药,早一顿,晚一顿,导致她闻着草药的味道也心生胆怯。
行伍多年,生死病残,营帐里的血腥和浓浓的药味也让她不禁想到一晚晚冰冷的残月。
如今与卓若洵相处,他身上的草药味那么熟悉,但是也有许多不同。
有些像阳光暴晒下的棉被,有些像原野里野草的芳香,有些时候,悠悠飘来,一夜美梦。他喜欢为墨颜守夜,没错,为守夜的侍卫守夜,是守了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