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枯藤老树垂寒江(1/1)

权如烟见到宁炽阳后,完全没有想过他过去几个时辰的心里斗争,一把拉过他的手,往外院走去。宁炽阳虽然想要挣脱,但师兄的臂力他根本无法撼动,只能任由师兄拽走。

来到外院,其余几人已经等候许久。宁炽阳依次向几位师兄行礼。自然少不了一些最近瘦了啊,吃的咋样,睡得咋样的寒暄。

张路远看着走神的小师弟,微笑说道:“小师弟来邺都有多久了?”

宁炽阳回答:“大概有三个多月。”

“那你一定还没领略邺都的大街小巷吧?”林雪柔高兴地闻道。

“好像,没有。”宁炽阳支支吾吾的说。宁炽阳来到邺都,没多久就遇到了小皇帝陈子玉,之后又卷入灵松武会,加上前些日子死了那多高手。宁炽阳几乎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四处游玩。

说时迟那时快,权如墨一把拉过宁炽阳的手,将他扯到自己身旁说道:“小师弟,今天你,我,如墨三人一起,就别打扰师姐的兴致了?”

宁炽阳刚想问为何,但看到周围气氛,似乎明白了一切,只得连连点头。

“好了好了,老师交代了此次玉阳城的任务。”张路远打断了嬉笑的几人说道。

“任务?”几人惊诧的回答道。

“时逢深秋,到了荒人南下的节气了,玉阳城出现个妖魔鬼怪啥的搅得国中人心惶惶,老师就派我们几个去看看。”张路远说道。

“玉阳城过去是蜀地的北大门,十几年前就荒废了,按理说一座荒城,废弃了便是,可这些年,城里的砖瓦未减分毫,除了有些破旧,但依稀可以辨认其旧日的壮阔。奇了怪了,竟然有人刻意保留这么一座废城,夷为平地不就没那么多的怪事了。”权如烟愤懑不平的说着。

“这我也很费解,我们每年都去,除了些野猫野狗,几乎没什么发现。”钱如墨皱紧眉头说。

“前些时日,都城出了不少命案,那些参加武会的英才不少都在此殒命,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来者修为不在你我之下,老师让我们来此,一来可以避避风头,二来也能调查一下都城发生的事是不是玉阳城的遗孤复仇之举。所以未尝不是好事,你们也别抱怨了。”张路远语气温和的说道。他的话像是一副定心剂,众人也不再抱怨,宁炽阳很赞同师兄的话,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当年屠城的仇家,自己太过夺目,引来杀身之祸,这次同师兄们一道反而安全了许多。

邺都很小,一行人出了城,方知天下的广阔,即使施展御空术也需要两天才能赶到玉阳城。落地之后,宁炽阳被眼前景象所惊,这座在蜀地边陲,群山环绕的城池,如同那沉寂了千年的巨人,不知何时它会苏醒。

傍晚,远处零星有着火光。但却并不在城中。

“走吧,我们进城。”张路远对师弟师妹们说道。

宁炽阳小心翼翼的跟着师兄们,穿过了无数断壁残垣,这地方在他看来颇为诡异,一些鸦雀发出“咕咕”的叫声,它们并非是清脆的叫声,反而每一个“咕”都拖了许久,显得格外凄惨。宁炽阳不知道这座过去很壮丽,而且比青川还要大上许多的城池,是如何走到今天的遍地荒芜。是战争?还是灾荒?或者是……

宁炽阳不敢往下想,为什么看似坚不可摧的西蜀王朝,在光鲜亮丽下,却有这么多让人不寒而栗的秘密?这两座城的败落相隔只有十几年,其中有没有联系。

“师兄,这城池这么高,荒人除非个个有神通,不然怎么可能攻进来。”宁炽阳发出了平生第一次比较有意义的疑问。

“攻进来?”权如墨说道,“这座城过去便是荒人蜀人一同居住的,荒人把这里比作安乐乡。”宁炽阳愣在原地,感慨天下竟然有给荒人的安身之所,在过去翻阅的书目册子里,书院先生的历史讲学中,都给荒人两个字的笼统概括——荒谬,“荒谬”的意思有很多,荒诞可笑,蛮荒,错误,还是很特别的错误,总之意思就是,这类人本不应该存在于世间。后来宁炽阳遇到在酒楼蹭吃蹭喝的游学之人白晓通,方才明白荒人曾借用创世神盘古所弃的晦暗之力入侵中原,中原二十四国合力方才击退荒人,中原人与荒人的恩怨纠葛到如今已有八百年之久。

八百年,多少个王朝化作楼台烟雨中,但荒人却依然如同修罗梦魇般盘踞在北方,而且每到冬季来临时,他们就会南下,他们杀戮,劫掠,无恶不作,成为了中原人世世代代厌恶与恐惧的象征。

但此时,从师兄口中听到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击打着宁炽阳的心灵。荒人,居然和中原人生活在一座热闹非凡的城池之中,何其荒谬!

几位师兄看到宁炽阳面露痴像,不觉笑了起来。“早些年我们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表情与小师弟一般吃惊!真是一浪接着一浪啊。”

几位师兄第都开怀大笑,给这阴森恐怖的气氛平添了诸多喜色。

且说几人步入城中已有许久,但缺没有任何发现。天色也渐渐昏暗,白天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的荒城,到了夜晚更是处处充斥着惊惧。从北向南别来的寒风,从破损的楼房中穿过,发出诡异的呼呼声,此起彼伏。

“大家都打起精神,我似乎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张路远突然皱紧眉头,双手也不自觉的催动着灵力。其他人见状也不敢怠慢,宁炽阳躲在师兄身后,反倒感觉不到恐惧,环顾四周。

“小心!”张路远小声却有力的提醒着众人。

细碎杂乱的脚步声,离众人越来越近。

“看来是一群牛鬼蛇神。”钱如墨早已进去作战状态,他跃跃欲试,等待黑暗中那群所谓妖魔鬼怪的出现。

一时间,气氛开始紧张,大家都紧盯着黑暗中。宁炽阳更是挡在师姐的身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勇气,但他觉得自己终究也是个男人。

慢慢的,从黑暗中浮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啊,是鬼!和人一样,有大眼睛的鬼!”宁炽阳突然吓得大喊起来,在场的众人,甚至包括黑暗中的那道身影都背吓了一跳。

“瞧把你给出息的。”林雪柔鄙夷的说。

“出来吧,今日你们都跑不了。”林雪柔拔出手中佩剑,此剑名曰“寒江”,出鞘那一刻,众人便发觉寒冷。林氏宗族以灵养剑,令人费解的是这柄剑谱排名在第十的宝剑,阴寒之气缺胜过“卓雪”,而且更为霸道,但执剑者竟然是出落得温婉秀气的女子。

“师姐,以后您别突然拔剑,还没见着敌人,自己人就被冻死了。”钱如墨颤颤巍巍的说。

“他们出来了。”权如烟冷静的说,“等等,师姐先别出手,我察觉不出来人身上的灵力波动,好像没有修为。”

正说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从巷子中艰难的走出来,看到几个衣着整洁的陌生人,他们脸上也不自觉暴露出害怕。

为首的男孩,约摸有十三四岁,看到张路远后,不禁喜笑颜开。刚刚的惊吓早已抛之脑后,大步流星向众人跑来,后面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也是蹑手蹑脚的跟上他。

见到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林雪柔猛的收回宝剑。问道:“师兄,他们是?”。林雪柔终究是大家闺秀出生,自知认错了人,转而面带些羞怯愧疚之意。

几个人也凑上前来,上下打量着这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之前没有告诉大家,这城中并非空无一人,事实上,还有一群孩子。”张路远将为首的孩子拉过靠在胸前说道。

“孩子?还有一群?不是说有转吃人的鬼怪吗?”沉默了很久的权如烟开口闻道。

“多年前,也就是你们还未入院时。我就和洛海来到此城。那时城中虽无人居住,但楼阁花草还未退却。我们寻了几日,发现在一口枯井中传来隐约的啼哭声,我们下井一看,是几个刚刚出生不就的孩童。洛海本想不留活口,我阻止了他,我们将此事告知老师。他说先不要向朝廷透露这些孩童存活的消息。于是在过后的岁月里,我们依然将他们安置在枯井中,并时常派弟子带来些饮食衣物。”张路远轻抚着孩子的头说道。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但宁炽阳却有一件很关键的事不明白,在其他人都在和孩子们喧闹时,一个平静却充满力量的声音骤然从人群中传出:“师兄,当时这玉阳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杀害了这一城无辜的百姓?是谁把这些孩子藏在枯井中?”

说话的,自然是宁炽阳,所以人停止了嬉闹。几个灵松院的师兄师姐也沉静下来。宁炽阳接着大声怒吼道:“这么多无辜的孩童,待在这充满险恶的孤城中,就没人管吗?不是所有人都说当今西蜀堪称‘古往今来之盛世’吗?这难道也是?”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

张路远走上前,双手搭在宁炽阳肩膀上,温柔的说:“还记得我先前所说的我们今天来此的目的吗?”

宁炽阳脑子里快速闪过师兄所说的话,他问道:“遗孤复仇?”

“没错。这座城里过去生活的都是荒人。”张路远意味深长的说道。

“而且这玉阳城,也是老师和过去的王庭深院长向过去的浮阳皇帝请旨所建。只是后来荒人兴兵作乱,朝廷才派赤羽军前去剿灭的,荒人终究是本性不改,他们祸乱一方,荼毒百姓,果真该死。所有的荒人都被处置了。但后面,老师带着我和洛海到此地发现了这些荒人孩童还存活。而他们就是遗孤。”张路远接着说道。

宁炽阳打量着这几个孩子,眼嘴口鼻与中原人无异,且也在一场屠杀中失去双亲,不免心生同情。转而问道:“师兄,这么多年都在悄悄保护他们?”

“这也是老师的意思,他们只是无辜的孩子,等他们长大了,让他们回到故土,再将灵松院所学用于教化荒人,比起无谓的杀戮,岂不更好?老师说这几百年来,荒人虽然一直被拦在关外,但中原诸国的纷争从未停止,人,死的太多了。无辜的人,死的更多。老师反对先皇不预先调查就围城绞杀的命令,只可惜那时他并不在玉阳城,没能亲手阻止,所以这些年他心怀愧疚,极少踏足此地。只是吩咐我和洛海,过些时日便来查看一下。”张路远摸着为首那孩子的头顶叹息说道。

“置之死地,他们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难道等着宫里人发现,再斩草除根?”林雪柔愤愤说道。她不知道这些孩子是用着怎样的勇气活到现在,废城周围尽是身披甲胄的军士,自浮阳四十年的大清洗之后,朝廷从未放弃对余孽的追查诛杀。

“我可以问一下你们的名字吗?另外,你们如何活到现在的?”宁炽阳对着站在最前面个子最高的孩子说道。

那个孩子似乎有些害怕和失色,直到张路远在一旁安慰片刻,才开口说道:“我……我叫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