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会白衣(1/1)

柴房里,杨勉依白衣人所言,将阿跖之事从头道来,却故意略过卢贤章一节。

白衣人冷声截断:“救人的事你莫插手了。明日我命他原物奉还,再与你赔罪。”

“多谢公子。”杨勉一喜。

“此事可曾告知他人?”

杨勉神色微变,随即摇头:“从未提及。”此时一片黑暗,他并不担心被对方识破谎话。

白衣人轻轻应了一声,再未说话。

杨勉心中明白,待明日白衣人审问阿跖,第三人的存在必定暴露。但若是此时说出卢贤章的名字,只怕会引来更多猜疑……横竖明日取回香囊,便与这些人再无牵连。

他暗自思忖,已打定主意。

“此地不宜久留,往后也莫要再来。”白衣人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已跃上屋檐消失不见。

不多时,南边传来了喧闹声。杨勉趁乱摸回那处栅栏,既然行藏已露,他干脆运足力道,一脚踹断那泡发的木栅。

接着,他赶在暮鼓敲响前,匆匆返回杨府。

……

翌日,杨勉早早来到开化城马市,却大失所望。

中原马匹多产自黄州,以耐力和适应力著称。马市中的马匹虽不够军马标准,却也颇为精良。

反观宜州,虽与黄州毗邻,却连口汤都喝不上。

不单单是黄州,宜州以西的齐国以千里马闻名,北方霄国的马匹耐力更胜黄州,但这些年来,宜州马市能分到的多是老弱病残之马,根本派不上用场。

杨勉在马市转了一圈,只租了匹勉强入眼的马。

他策马穿街过巷,先是在铁匠铺挑了身合体的皮甲,又转去兵器铺,选了柄趁手的兵刃,稳稳挂在马鞍旁。

这番准备,全因那白衣人而起。若对方因自己隐瞒卢贤章之事,不愿归还香囊……杨勉眼中寒光一闪,已是做好以武力相逼的准备。

“可惜了留在中原的那套甲胄和长戟…”这念头刚起,他便摇头甩去,一夹马腹,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虽说今早的准备费了些时辰,但马儿脚力远胜步行,杨勉抵达竹林时,比昨日还早了几分。

阿跖仍是昨日那身打扮,不过手中没了兵器,只捧着个香囊。一见杨勉,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垂着头,将香囊双手奉上。

杨勉勒住马缰,远远打量。

今日天朗气清,四野无雾,视野开阔,不见半点埋伏痕迹。他心下稍安,轻夹马腹,缓缓踱至阿跖跟前,俯身一把夺过香囊。

指尖轻挑,解开袋口,几根雪白的犬毛映入眼帘。杨勉细细数来,不多不少,正好七根。他心头一松,嘴角微扬——下周一便是去五仙宗的日子,恰好寻回这宝贝……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杨勉还未转身,便听得一道冷冽嗓音:“我师弟虽铸下大错,却已诚心悔过。”

回头望去,果然是昨日那位公子。

昨日天色已晚,杨勉未曾仔细看清过对方,今日借着晨光,细细打量。

那人墨发高束,额前几缕碎发随风轻扬。面容如玉,脖颈修长,喉结若隐若现。一袭素袍胜雪,身形修长却略显单薄。衣袂翻飞间,步履轻盈似踏风而行,恍若谪仙临世。

杨勉心头微动,暗忖:“这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只是未免太过清秀了些。”

那公子衣袂飘飘:“望阁下以宽恕之心看待此事。我愿为他作保,日后定不再犯。”

杨勉闻言,眉头一皱。虽说这人救过自己,可没有阿跖之事,他又怎么会陷入险境。于是冷哼一声:“他本就是个贼,你叫我如何信他?再说,你要作保……你是何人?”

那公子拱手道:“墨派本代弟子,邹龙。”

墨派,乃是墨子门徒及其传承者的自称。

与那些钻研墨学的书生不同,这些自诩墨派之人,多是身体力行的实践者。

当世之人常用一句话形容他们——“墨之徒党,多为侠以武犯禁“。(注1)

杨勉打量着眼前这位公子,既是墨派中人,想必也是位墨侠。

想到墨派“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的宗旨,他心中的敌意淡了许多,于是翻身下马,抱拳一礼:“中原杨勉,尚未取字。”

“原来是中原杨氏的公子。”邹龙眸光一凝,单刀直入,“不知杨公子可否告知,昨日带你寻到我师弟的那人姓名?”

杨勉心头一紧,面上却强笑道:“那人与此事并无多少干系。既然香囊已物归原主,又何必多此一问?”

说话间,他已将香囊塞入怀中,另一只手悄然按在马鞍旁,暗自戒备。

“好一个没有干系!”邹龙面色骤冷,声音陡然转寒,“莫非你昨日的话,也都是信口胡诌?”

杨勉闻言,面色同样一沉:“昨日我虽因你仗着兵器之利略胜一筹,心中不服,但所言所行,句句属实。”

“那为何昨日有官府之人派兵围了赤隼营来救你?”邹龙眼中寒光一闪,“我调查那里半月有余,刚摸到幕后主使的线索,却被官府之人搅了局!”

“什么?!”杨勉心头一震,难道是卢贤章派人剿了匪?

但正如他所言,昨日被迫说了太多,今日却不愿再多言:“此事与我无关,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若想知道那人姓名……”杨勉反手从马鞍处抽出兵器,赫然是一对寒光凛凛的双锏,“那就如昨日一般,你若胜得过我,我便告诉你。”

他握紧双锏,目光如电:“不过今日,你可要小心了。”

“中原杨氏,将门虎子。”邹龙也亮出兵器,左手横持月牙钩,右手握着的碎星锥表面还带着些焦痕,“素闻杨家枪似游龙,锏如惊蛟,今日正好领教。”

杨勉心中憋着股气,率先发难。

他提气运劲,双锏齐出,一招“劈山式”直取邹龙面门。邹龙本欲以月牙钩格挡,两兵相接时却觉虎口发麻,慌忙以碎星锥助阵,这才堪堪架住双锏。借着力道,他身形飘然后退数步,方才稳住阵脚。

杨勉岂容他喘息,欺身而上,双锏裹挟风雷之势再度劈下。

邹龙左手一抖,月牙钩如银蛇吐信,直取杨勉手腕。杨勉沉腕一压,锏身砸向月牙钩。邹龙左手一撤,右手碎星锥已刺向杨勉另一只手腕。

谁料杨勉使这双锏如臂使指,不退反进,锏尖直点邹龙心口。

邹龙脸色微变,自己的攻势至多让对手见血,而杨勉这一击若中,自己怕是要心脉俱碎。

他当即收招,身形如燕,欲以轻灵胜笨拙。月牙钩如灵蛇吐信,精准锁住杨勉右锏,借旋转之势破开其架势,碎星锥直取咽喉。

岂料杨勉猛然发力,月牙钩竟纹丝不动。邹龙暗道不妙,只见杨勉左锏横扫,势如秋风扫落叶。

他当机立断,弃了左手月牙钩,这才堪堪避过,否则肩膀怕是要碎作齑粉。

杨勉轻笑一声,拾起月牙钩抛向邹龙:“再来!”

邹龙脸色一沉,忽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那笑容既带着本来的英气,又多了些墨侠特有的凌厉,眉眼间却流转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意,看得杨勉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什么盯上似的。

“也罢,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真本事。”邹龙话音未落,猛地提起一口真气。

杨勉顿觉如芒在背,来不及细想,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突如其来的攻势。

却见邹龙身形如流云过月,已欺至身前。杨勉刚起身,破空之声骤起。他双锏一架,堪堪挡住钩锥,正欲借力震其手腕要穴,却觉手中一轻。

眼前已不见钩锥踪影。杨勉慌忙转身,月牙钩已啄向面门,碎星锥直取心口。他刚要格挡,两件兵器却已换了方位,一啄右腿,一钻丹田。

杨勉急退,邹龙却后发先至。月牙钩割向左腕,碎星锥刺向腰腹。情急之下,杨勉只得左臂硬接月牙钩,右锏砸向碎星锥。

谁知邹龙一击即走。月牙钩刚见血光,又转攻面门;碎星锥不攻人,反刺锏身。

“铛!”金铁交鸣。杨勉惊觉自己竟未占得半分便宜。不及细想,他慌忙侧头,脸上已是一阵刺痛——月牙钩划过面颊,留下一道血痕。

数个回合下来,杨勉左臂、脸颊、右腿已添了数道伤痕。更令他心惊的是,原本的力量优势竟荡然无存!

他猛然警醒,双锏一展“乌龙绞柱”,逼得邹龙攻势一缓。趁这间隙,他定睛细看,只见邹龙额上已布满细密汗珠。

杨勉心中一定,顿时明白这招数极耗体力。难怪邹龙总是一停一顿,若是以这等速度和力量持续猛攻,自己早已落败。

心念电转间,他突发奇想,左手锏脱手而出,直取邹龙来路。邹龙本能欲将其击落,却硬生生收手,侧身避过。这一耽搁,速度又慢了几分。

杨勉虽持双锏,却总是一同使用,或劈或架,或拦或扫,皆是双锏齐出。此时弃了一柄,身体反倒变得轻快,勉强能跟上邹龙放缓的速度。

邹龙虽速度稍减,但左右手却似各自为战——左手月牙钩以长兵之利封住退路;右手碎星锥则每每从刁钻角度突袭。

杨勉仗着皮甲护体,虽被逼得在肩头、腰侧添了数道血痕,却已逐渐掌握战局。

邹龙猝然收势,双手兵器互换。

他将月牙钩倒藏肘后,左手三指如执笔般轻拈碎星锥,周身真气翻涌,落叶都为之一滞。

“小心了。”邹龙话音未落,足尖轻点,身形已至杨勉面前。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速度非但没有加快,反而愈发缓慢。左手碎星锥当真如执笔泼墨,在空中勾勒出道道寒光。

杨勉虽出身望族,但自幼习武,自然疏于文墨。识字能写,却认不出邹龙这手行云流水的书法路数,一时间竟难以招架。

若只是这“笔法”倒也罢了,偏生那倒扣肘后的月牙钩如悬顶之剑,令杨勉心神难安。

邹龙越是迟迟不出钩,杨勉心中便越是忐忑,仿佛那钩随时会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

碎星锥在空中划出最后一笔,骤然收势。杨勉只觉手腕一凉,随即剧痛传来,竟是被划出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右手长锏“砰”地坠地。

杨勉心中警铃大作,正欲闪避邹龙的最后一击,却见那月牙钩始终纹丝不动。抬头望去,邹龙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注1:“墨之徒党,多为侠以武犯禁。”出自吕思勉先生的《先秦学术概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