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1/1)
一天、两天...时光匆匆而逝,然而半个月已过,微竹却再没有提此事,我也就不曾多言,但仍一直思索着未来的去向。
可奇怪的是,这半月来发生的怪事却是接二连三。
我病了一场。起初,我以为只是那日在庙里受了风寒。除了嗓子干疼、咳嗽,我每天夜里都会因为头疼而半夜惊醒。而且我发现这般疼痛每每发生都是在子时,而醒来之后便感到全身无力。
黄班主得知之后,有些不耐烦的叫微竹每日送他不知从何处抓来的药给我。微竹去灶房悄悄确认了这确实是宁神止痛的药,再加上黄班主几番威胁我若不服药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就再也不让我登台,也就不予我回云溪的机会。我才将信将疑的被迫喝这浊黄而极苦的药汤。
幸好,服药之后我的身体的确有所好转。不过班主让我登台的次数还是比之前少了许多。
可每次出演,我似乎总能在戏院角落的木柱之后瞥见一角黑色的披风。但一出戏结束后我去寻时,却并无人影,让我有些怀疑是否是那日枪声的惊吓让我产生了幻觉。
更蹊跷的是,每逢礼拜日,我的妆奁抽屉里。总会莫名出现一张报纸,上面的内容倒是与外面贩卖的并无二致。可送报纸的人却一直没有找到。
甚至有一日,报纸中还夹着一张小纸片,用遒劲有力的字体工整的写着:“诗书文辞,与你很是相称。希冀勿灭,祝前程如锦。”
这会是给我的吗?
在祖母的影响下,我确实从小就对诗书文章感兴趣,可困在这戏院中多,我早已没了机会在好好读书。是偶尔时幸运中有客人落下的报纸,来窥见一二洞天。但这一习惯我从来都不曾在旁人面前暴露。这个人...竟然知道我的喜好。
我询问过与我最为亲近的微竹,和相对信任的匡诚,可他们似乎对此茫然不知。我只好对此事暂时作罢。
除此之外,匡诚一日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告诉我:“青亦姐,我今天撞见一个奇怪的事。你知道黄班主虽对我们严厉,但对燕师傅向来是恭敬客气的。可今天我却不小心听到黄班主后院没人的地方极其严肃的呵斥她,说什么‘不可操之过急,不然没了利用价值’”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人:
“嗯...就是你现在是燕师傅唯一没出师的徒弟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反正这事应该跟你说一声。”
确实奇怪,我越来越笃信他们之间,有一场针对着我的阴谋。
在道谢之后,我有些疲惫的回了房间。天色已晚,可微竹还没有回屋。出去寻时,一个更大的坏消息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在戏班里的人们嘈嘈切切的议论中,我得知微竹因为想买通门卫擅自逃跑,将要被关在了后院的老屋里禁足一个月,每天的伙食都替为两碗白粥。
惊讶、怀疑、担忧、内疚...我道不明自己的心绪。终是再没有心思休息,出了房门打算悄悄去一探究竟。
正是饭点,喧嚣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这蹑手蹑脚溜去后院的我。可正要往老屋走时,一个微弱而低哑的声音,让我不由得收了步伐,躲在院墙之后。
“江少爷,您垂青我们这样的小戏班实在是大恩大德。只是您有所不知...近些年生意实在不好做,这青亦姑娘又是我们这儿的台柱子,您这点...实在是有点办不成啊。”
听到我的名字,我不由得一惊,自墙角悄悄探了些许眼儿,只见得树丛之后隐隐的两个人影。
还有,台柱子?联想起他之前训斥我的话,觉得着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班主见笑了,我们江家早不比从前了,近日也是有些难过的。这样吧,这些给你。后天一早,我来接人。”
“您这实在是有些为难黄某人啊,也罢也罢,成,只是近日我们这实在有些杂事,早上素来又乱的很,古有习俗,这婚礼,昏礼不如定在傍晚如何?”
贴着这声音,我总算是看分明了,是黄班主和江子华。只是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竟会与我相关。我不由得想起江子华那日的行径,心中一阵恶寒。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咳嗯。”黄班主倒是警觉得很,忽得屏了生息,疑神疑鬼的四处打量着,我也只好赶紧凝了神,将去后院探望的想法先作罢,悄悄的往回走去。
无心的随意吃了几口饭,往回走时,匡诚悄悄往我衣袖里发了一张纸条。这倒是令我有些惊异,这孩子向来直来直去,莫不是真的有什么复杂的事情...这些时日实在是有些不太平。
我找了一处没人之地,果然,字条的内容是关于微竹。
原来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偷偷打听戏班门口的守卫的背景和习性,最终发现一个叫二豆子的,年纪尚轻,确是染上了赌,今儿个在那赌场欠条累的越来越多,对钱需要的即是迫切。
微竹正是盯上了这一点,打算用这些年积攒的钱收买他。称是自己太久没有出过这春梨苑,也想偷溜出去一二日看看世界的新鲜。
那二豆子要钱心切,趁势向微竹勒索了一大把,倒也是同意了。本是今晚入了夜便打算放她出去的,微竹也正打算这时回来找我,将我偷偷带出去。可不曾想刚给了钱,一转身就被黄班主逮了个正着。
黄班主几度逼问,她只说自己想出去看看,黄班主却是冷笑道“怎的不想带上你的好姐妹一同出去?”
她倒也不卑不亢,为了保全我,故意做出一份不屑的模样“她啊,早失了这心性,捧着捧着,只成为这春梨笼中的金丝雀了,哪还想着跟我一同走。”
匡城还悄悄给我附了一行字:“师姐,恕我直言,我猜想这事是你俩...但总之,你这几日千万别提此事,那黄班主本就疑心极重,微竹姐定是不想让你牵扯进来,所以...先等些时日再说。”
我心乱如麻,悄悄烧了那纸条,环着臂弯坐在那老旧的躺椅上。只剩我一人的屋里,实在是显得空荡荡的。我有些茫然的想着未来几日的对策,这样迷迷糊糊间,我竟不觉得睡着了。
次日,微竹的事已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春梨苑。也有些风言风语,暗地里说我冷漠无情,不念这姐妹情分,竟看也不去看她一眼,可另一些却给了一些极为扭捏的的称赞,说什么人家这才是聪明着呢,青小姐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这擅自逃跑又本就是她微竹一个人的事。不明不白的浑水,凭什么要去趟?
虽说有了匡诚的劝告,可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得很。先前我受罚时,微竹曾替我承担,如今她本又是为了我...我终究是打算再去一趟后院。可刚出卧房的门,就被黄班主叫住了。
“我知道你去干什么。”他低头把玩着自己新得的怀表,并不看我一眼。那只怀表正是江子华那日送他的,说是什么西洋玩意儿。
我当然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总得是要演一演。
“您说的是。我确实是想去看看微竹...这院子里近两日都传开了,虽然说我和她近日有了些间隙,但好歹曾也是姐妹,兴许这番去刚好也能劝劝她。”
“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小小年纪的耍滑头。”他抬起头,斜睨了我一眼。
“不过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总得有人看得上。这样吧,我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是想走而已,倒也好办。”他向来不曾有些表情的脸忽的笑了,倒更让人觉得有些瘆人。
我抿了抿唇,深感他说这话绝对没有什么好兆头。“青亦倒是不曾有什么想法,但您若有要求,尽管吩咐就是了。”
“简单,江家二少爷说要娶你。你若是应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定也是少不了的,关键是从那以后便永远离了这春梨苑,你若想回云溪探亲什么的,更是小事一桩。”
“至于你的好姐妹...待你嫁过去,若是江家人满意,我自也会给她想要的自由。...呵,你们二人的命运,可就在你这一语间了。”他突兀的抬起头,吐了一口烟,盯着我的眼睛。
“你若是愿意,正好速速做了个了结,日子就定在明日,你最好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或许命运的玩笑就是如此,你越是憎恶的,竭尽全力想远离的,越是在你手无缚鸡之力时成为现实。
我不敢多言,只是在内心深深叹息着生活的悲哀,更确切的说是我们下层人的悲哀,有时暗自觉得可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草芥,还是棋子。
我答应了他。
可在这揣着莫大的痛苦负重回到卧房的路上,透亮如水的月光,却似乎能懂我内心的悲哀。我忽的想起儿时祖母曾教过我的一句诗来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密闭戏班里自然是没有深林,我也全无诗人当时静谧之中的快意闲适,可这月光却似乎在告诉我:
只要踏出了这春梨苑的大门,我兴许有机会去踏进一个新世界,而明日兴许也正是逃走最好的契机。以江家如今的情景和江子华的心性,这婚礼绝不可能闹得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又不会是偷偷摸摸,让他们江家人尽失台面,...不知为何,我竟忽然有些把握,冥冥之中便觉着这婚礼不会成功,而我正可以趁机我逃离。
月华悠悠,此情此景,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日妆奁里的纸条,像是一位素未谋面的知己,予我的指引:
“诗书文辞,与你很是相称”,内心有一处微弱的温暖和希冀在不知名的一角化开。
我用被子角遮了眼,心里仍有些不安的盘算起明日的计划来。月光无声的轻抚着这深夜里惆怅客的心,也柔柔的终将辗转反侧的我哄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