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楼(1/1)

阿青离开枫泾后,沿着官道一路向西,最终来到了西郊的一个小镇。西郊比枫泾更为僻静,镇上没有太多繁华的商铺,更多的是来往的货商和务农的百姓。阿青走在街道上,周围一切都很陌生,但她已经习惯了。

她在街上支了摊,靠着帮人简单看诊换些银钱,偶尔也会在镇子周围寻些草药,维持生计。

慢慢地,阿青在西郊行医已有些时日,镇上的人渐渐熟悉了她,虽然她只是个年轻女子,但她的医术不错,待人也耐心,诊金收的也合理。

这日午后,阿青刚替一个孩子看病症,正准备收拾药包歇息时,忽然听见身旁有人低声问:“姑娘,你可有出诊?”

她抬头一看,见是个模样俏丽的丫鬟,衣着干净整齐,眉眼伶俐,言行举止透着几分谨慎,看着不像寻常百姓人家的仆从。“是这样的,我家姑娘她身体有些不适,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转。适才听闻镇里来了位女医家,医术有方,这才想请你去看看。”丫鬟语气诚恳,似是怕阿青不愿,又补充道:“放心,诊金绝不会少给姑娘的。”

阿青微微蹙眉。她行医这几日,也听说过镇上某些人家的规矩,比如富贵人家请大夫上门,若非有熟识的郎中,外人很难轻易入内。但既然对方愿意来找她,说明是真的有难处,况且她也是需要些银钱才好继续上路。她看了一眼天色,缓缓道:“好,我随你去。”

“姑娘这边走。”丫鬟带着她一路前往。阿青提起药箱,跟在她身后。

沿着镇子的小巷穿行片刻,丫鬟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门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一个婆子探出头来,见到丫鬟,立刻让开身子。

阿青踏入院内,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妥帖,角落里摆着几株精致的盆栽,空气中隐隐飘着淡淡的熏香,走廊尽头的门帘是上好的织锦,随风微微摇曳。

这不像寻常人家。

她静静跟着丫鬟往内走去。

穿过院子,沿着曲廊前行,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刻意避开了热闹的前厅。

直到丫鬟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柔声唤道:“姑娘,大夫来了。”

屋内光线柔和,檀香缭绕,窗前纱幔轻轻晃动,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眼。

她身着素色里衣,乌发松散,眉目精致而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她的手虚弱地扶着床沿,轻轻咳了一声。

阿青上前,放下药箱:“我是来替你看诊的。”阿青搭上她的脉,发现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亏损,显然是长期情绪郁结,才会导致身体每况愈下。

阿青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她:“姑娘是否经常乏力,夜间难眠?”

女子轻轻点头,声音低低的:“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阿青语气温和。“凡事不要闷在心里,这样对身体无益。”

阿青静静看着她,屋内檀香缭绕,窗外偶有风拂过,纱幔轻轻晃动,映在她的脸上。

女子抬眼看她,嘴角似有一丝苦笑,语气淡淡的:“你当我是病人,自然是这样劝我的。”

她顿了顿,缓缓道:“身上的病有药可治,可是心里的病不解,再好的药也是难奏效的。”

“姑娘先按这方子调理几日,过几日我再来看你。”阿青写完药方,交给丫鬟,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轻笑与丝竹声,透过半开的窗,她看到廊下坐着几位盛妆的女子,眉眼含笑,轻声低语。

她微微一顿,心里隐隐明白了些什么。阿青没有多问,只是收起药箱,正随着丫鬟离开。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青衫男子,那男子生的眉目清秀,举止间透着几分书卷气,但神色却带着犹豫,似有未尽之言。

下一瞬,屋内的女子听到动静,轻声问了句:“谁?”

外头的书生猛地抬头,女子的声音似乎让他慌了一瞬,脚步不由得顿住。

帘幔微微晃动,床上的女子看着门口的方向,淡淡一笑:“原来……你还是舍不得来看看我?”

书生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青站在一旁,丫鬟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垂下眼,低声道:“姑娘,这边走。”她回过神,抬步和丫鬟走出了院子。

几日后。

阿青走进曲廊,丫鬟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她来,微微一笑,侧身让开:“姑娘请。”

房内,明月依旧斜倚在床榻上,素白的衣裳衬得她越发清瘦,眉目间仍带着几分未消的疲惫。她看见阿青,微微一顿,轻轻点了点头:“阿青姑娘,你来了。”

阿青微微颔首,走到床榻前,伸手搭上明月的脉搏,“你的脉象比前几日稳了些。”一边轻声道,“夜里休息的好吗?”

“嗯,比之前好些了。”明月靠在床头,声音仍旧微弱,但语气较前几日轻松了些。她看着阿青,忽然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阿青闻言,微微抬眼,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阿青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阿青轻轻点头:“我是南山人。”

明月垂眸,声音低缓:“这里是小楼。”

阿青神色不变:“我知道。”听出了明月话中的意味,语气仍旧温和:“我来这里,是为了给我的病人看诊的。”

“你知道吗?这镇上的大夫,知道要来小楼看诊,不是推辞不开诊,便是随意开些无关紧要的药草,只当应付,就是不愿意出诊。”她声音轻缓,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阿青道:“病人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有分别。”

回廊幽深,夜色沉静,只有风拂过檐角,带起一丝轻微的铃响。

走到院门口时,丫鬟忽然轻声道:“阿青姑娘对我们家姑娘……不像旁人那样。”

丫鬟抿了抿唇,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其实,明月姑娘原本不是这里的人。”

她轻轻拢紧袖口,说道:“她以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后来被人骗到这里……”她说到这儿,像是怕多言惹事,话语戛然而止,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阿青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起眉,握着药箱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分。

她一路走出院门,天色已暗,街道上灯火依旧,丝竹声、欢笑声自远处传来,和寂静院落,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想起了小虎的娘,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那些在战乱中被命运裹挟,最终连反抗的力气都被耗尽的人。

不论是流亡路上的百姓,还是这深院中的女子,他们或许身处不同的境遇,却都像是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里,挣扎不得。

这一方天地,竟有这么多人,被生生困住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