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嗜睡司书(1/1)
天已经黑了。
炭笔一口气跑出了半公里,躲进一处拐角,这才顾得上喘气,他气急败坏地扯掉脸上的A4纸,焦黑的脸重新燃烧起来。
缓了片刻,他的脸笼罩在了一圈橘黄色的火焰中,好似一颗骷髅,骷髅的牙缝中传出火焰燃烧之音,仔细听,却又像是人类的话语:
“他们为何没死?为何没死?又是戏命司吗?他到伊斯坦布尔了?”
此人正是拜火教的司书:炭笔。
和白烟城的碳薪一样,炭笔也没有血肉,浑身的有机质已经烧成了干枯开裂的碳;空难发生时,飞机的左侧遭到了结界撞击,梅常真坐在左侧的驾驶位置,遭到撞击当即毙命,炭笔虽然幸免遇难,但也昏了过去。
猎人刘前来救援时,看到炭笔身上着火,还以为是飞机遭到撞击导致的,他没开过飞机,不知道飞机上是很难起火的,炭笔身上的火并不是空难所致,而是拜火教信徒的常态:一切拜入火神法门的密教信徒,最终都会走向燃烧,得道者浴火重生,或为陶瓷,或为堕龙,或为钢铁,失败者却是同一个下场——碳。
炭笔就是这枚碳,他身上的火是火神的象征,虽然遭到撞击昏了过去,但并无大碍,只需要休息一会就能醒来。
碳芯是没有血肉的,只有骨头和碳化的组织,身上的火是他们的炁,也是他们燃烧的生命力,在火熄灭之前,他们并不会死,碳化的身体也凡人的身躯更加强劲,不害怕刀劈斧砍。
但猎人刘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以为炭笔身上的火是撞击引发的,提起灭火器就把炭笔身上的火扑灭了。
这下可好,空难没有杀死炭笔,猎人刘却险些害死他,火熄灭后,炭笔险些暴毙,他在昏迷之中本能地尝试重新点火,无意识地点燃了猎人刘的降落伞背包。
落地之后,猎人王找到了了炭笔。
猎人王没学过医学,看到火教司书碳化干枯的脸,他还以为炭笔是被火烧成这样的,赶紧抽出A4纸来紧急包扎。
这下可好,空难和猎人刘都没杀死炭笔,猎人王却险些要了他的命:不包扎还好,猎人王这一包扎,A4纸阻隔了空气,炭笔没法燃烧,这才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
其实,到这一步,炭笔都还顽强地挺住了:虽然脸上的火熄灭了,又被裹上了A4纸,但他身上还阴燃着许些火焰,只要保持通风、稍等片刻,身上的火焰就能烧到脸上。
直到猎人张将炭笔放倒在担架上,为了方便行动,用A4纸裹了几圈。
这下可好,空难、猎人刘和猎人王都没杀死炭笔,猎人张却险些要了他的命:A4捆住了炭笔,隔绝了周身的氧气,导致他无法复燃,陷入假死状态,但也因祸得福——三名猎人因此没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进入伊斯坦布尔市区时,炭笔其实已经苏醒了,但他身体虚弱,又震惊于三名猎人捆着自己,不知当前是什么形势,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假装昏迷,听着三名猎人谈话。
通过偷听猎人刘等人的谈话,炭笔意识到他们要带自己去见神农丁,但他脸上裹着厚厚一层A4纸,听不清楚,并不知道猎人刘他们去找神农丁是为了救自己,心里暗道不妙:
“神农丁?就是那个做焦灼之窗生意的大司农!不好!!我以前还纳闷司农是怎么利用火烧法制造窗户的,原来是靠献祭碳芯!坏了坏了,这燕崇武果然歹毒!我就说他不会轻易放我走,居然信了他的鬼话!!妈的!我被卖了!我被卖了!!”
误会一旦产生,就无法解开,炭笔越想越气、越想越害怕。
“燕崇武,我操你妈!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炭笔暗下决心,一定要趁猎人刘等人不备逃出生天,为自己谋得生路!
终于,在猎人王和猎人刘被猎人张再起不能的反应吸引注意力时,炭笔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炭笔用力挣脱身上的A4纸:猎人王不在,这些A4纸就只是纸而已,炭笔放了一把火,很快就烧光了身上缠绕的纸。
他翻身起来,朝街道上奔命逃跑,一口气跑出了半公里,这才躲进了街道旁的一处小巷。
“妈的,幸亏老子机灵,否则非得死这里不可!”
炭笔脑补着猎人们的凶狠,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朝巷子深处走去。
身为司书,炭笔理应能预知未来,为何他没有料到空难?也没有料到猎人刘等人其实是想救他?
答案只有一个:炭笔是碳薪,脑子不好使。
拜火教是信徒数目最多的大密教,碳薪则是拜火教里最底层的信徒,烬门寺(也即后来的听红寺)的红土僧们管这群人叫碳薪,音同“贪心”,意指这群狂热的疯子自不量力。
炭笔就是这样一个碳薪,虽然受到火神眷顾,失明之后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但碳薪的法力实在太过微弱,炭笔倾其所能,也只能预知到半天以后的事情。
没错,炭笔自称能预知五年内的未来,其实是吹牛,事实上他最多预知八小时内的事情,而且和多数司书一样,他只能看到碎片化的图像,看不到事情的全貌,这才有了“粉饰历史”一说。
从申国出发时,炭笔预感到了自己将在飞机上陷入了无意识状态,但他只看到了片段,转念一想,顿觉开朗:
“我知道了,肯定是我在飞机上闲得无聊,睡着了!”
这想法无比合理,炭笔说服了自己,而且他上飞机后不久果然睡着了,这也符合他的预期。
空难发生后,猎人刘三人带着炭笔走向伊斯坦布尔市区,他苏醒后,身上一点火也没有了,无法预知未来,只能先逃命再说。
现在躲进巷子里后,炭笔缓过神来,开始预知未来。
燃烧的炭笔双手攥拳,竖起两根拇指,随后将两根拇指——说是拇指,其实是两根指骨——插进了眼窝之中,念起辟法咒:
“如知此态非全貌,窥其衣而知其神。尘埃障目无灼见,洞开一叶入法门!”
司书洞见未来的方法,和辟法咒同根同源:法门内无有过去无有未来,一切都在同时发生,只要窥伺法门之内,就能洞见过去现在和未来三态。
只是,法门内有大恐怖,受限于自身的理智,凡人亲见即会发疯,司书也必须失明才能洞见未来——通过失明,司书可以规避疯狂之景。
但仅仅窥伺法门还不足够,司书必须把自己在法门内看到的东西带出法门,然而这一做法十分危险,法力不够的司书很有可能承受不住法门内的景象,所以只能带出碎片化的未来,而且预知的距离十分有限,短则区区几秒,长也不过一年,唯有白月司那种怪物,才能窥探万年之后的未来。
炭笔此刻刚刚从熄灭状态恢复,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因此只能预知未来六小时内的情景。通过窥伺法门,他看到了三幅图景。
第一幅图景将在两小时内应验:一个脏瘦道士挥舞着一根金闪闪的棍子,穿过苏联军队,朝停机坪奔去。
第二幅图景将在四小时内应验:一个穿袈裟的秃子和一个身穿苏联军装的外交官沿街走来,二人全身燃烧,身后是一片汹涌火海。
第三幅图景将在六小时内应验:一辆炭笔无比熟悉的卡车正在市区内行驶。
看到第一幅图景时,炭笔顿感莫名其妙:“这不是……这不是坏我好事的那个道士吗!他怎么来了?不对,他这是在哪?他在苏联吗?”
他越看越糊涂,索性不再纠结,转而思考第二幅图景的含义。
“这两个老贼果然到了,太好了。”炭笔探头望向巷外的街道,内心雀跃,“我有预感,这条街就在附近!只要再等四小时,等他们俩一到,我就安全了!”
至于第三幅图景,炭笔略感困惑。
“这卡车是?是戏命司偷走的那辆吗?看不出来啊……卡车都长一个样,说不定是锻天司带来的。等他来了,我定要问上一问。”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躲过防剿局猎人的搜寻。炭笔知道,那三个傻猎人肯定会来找自己,必须抓紧时间找到第二幅图景中的街道,在那附近躲上四小时。
此时是凌晨两点整。炭笔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一具着火的碳薪骷髅,不能跑到大街上去问路——要是被凡人看到一具着火的骷髅在街上乱跑,肯定会引来猎巫人。而如今的伊斯坦布尔,别的不多,猎巫人却是多如牛毛!
于是,炭笔躲在一条无人问津的巷子里,望着徐徐升起的月亮,心平气和地安慰自己:
“无妨,无妨。只要等夜深些再出去,找到同伴对我这个司书而言,岂不是吃饭喝水一般轻而易举!”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炭笔在巷子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坐到墙根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八小时的高强度睡眠,等他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
司书炭笔的这一觉,睡过了洪荒,睡过了万古,睡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