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1)

“LILY,在广州安顿下来还好吧?”平安先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嗯,不错,就是千头万绪都要自己亲力亲为,痛并快乐着吧”LILY回了一条信息。

“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电话一下,有些事情想听听你的看法”。平安怕LILY周围有人不方便交流,所以用手机短信先征求下对方的意见。

平安此时一边乘电梯下到一空旷僻静处,一边准备拨打电话。没想到Lily此时已选择先拨打过来了。“你是想跟我说ERIC与MANDY的事吧?”LILY一开口就在电话说道。

电话那端的背景音里传来打印机嗡鸣与粤语交谈的窸窣,LILY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我在珠江新城租的办公室,每天睁眼就是三万六的月租。“她突然轻笑,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涩意,“上星期合伙人撤资,说看不惯我给清洁工交五险一金。

听见LILY这么说,平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只好装作没听清的忽略,“ERIC的事,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平安用讶异的口气:“没想到你这么不够意思,我不提,你还不说了。”

”不是不说,而是事已自此,ERIC只能听天由命了,不作不死。况且,这已经不是光光他们两个男女道德私情的事了,里面还牵涉到了公司制度,中国区人事布局,甚至法律问题,没人能替他们扛的了。现在最急的应该是杨先生了。中国区CEO刚由印度人换成法国人,新BOSS还没熟悉好脾性,就出这么档事,刚好给了新任口实做业务人事布局调整,杨先生也是自危了。”LILY说道。

广州的暮色从落地窗泼进来,将LILY的影子拉长投在满墙商业计划书上。她蜷在人体工学椅里,蛇纹高跟鞋尖抵着垃圾桶边缘,昨夜卸妆湿巾与雀巢冷萃罐堆成小山,电脑屏幕蓝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创业园区的玻璃墙外,街道大厦的霓虹刺破雾霾,路演PPT上“新消费赛道独角兽“的字样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催缴函上触目惊心的红章。她摩挲着锁骨间的鸢尾项链——这是用典当婚戒的钱打的创业纪念品。

平安知道,杨先生作为中国区本土销售董事,在这个跨国公司也是举步维艰的。作为老一代销售人,英文的不流畅是他们的硬伤。过去还有香港人,新加坡人做一个中间传声过渡。但随着各外企本土化要求以及业务层报要求扁平化之后,香港,新加坡,台湾,马来这些跨中西文化语言的高管也渐渐退回到他们本土市场,而大陆本土化的一些杰出营销人也有了职业发展的台阶,但同时语言文化的缺陷又暂时弥补不起来,跟那些“香蕉人”比,在个人或职场情感与老外的交流上还是会有很大劣势与不便的。

”你的判断是,这次人事大清洗看来就从这件事开始了?”平安追问。

”很有可能,这几年你们V公司在中国市场业务一直停滞不前,而中国区的市场拓展财务预亏期早就过了,所以这短短两年,从美国人,南非人,印度人,法国人才这么轮番上阵。杨先生的职场生存能力也算强了,但这次我看他是挺不过去了。本来职场江湖早在盛传你们V公司在委托高端猎头寻找中国区销售董事的职位,恰好现在又出这个费用黑洞的事,看来你们这帮销售人能不能拿一笔体面的离职金走都是一个问题了。”LILY接着说“我该说的建议其实我已电话给到过ERIC了,他不听,你也帮我劝劝他。毕竟这件事从企业角度来说可大可小,但牵涉面确实非常广,一个不好周围人甚至半个广告推广行业的人几乎都要牵涉其中。”说到这,平安也明显感觉到LILY情绪上有些失控。

那时,平安不知道的是,电话那头LILY的些许焦灼像藤蔓缠住她的心脏。LILY既怕成为ERIC那样被欲望反噬的困兽,更怕验证前未婚夫那句“离了男人你什么都不是“。珠江夜游船的汽笛声飘进来,她突然抓起马克笔在玻璃墙上狂草:活下去。墨迹顺着冷凝水蜿蜒而下,像道泣血的笑纹。

其实,人生在世,多数人都是平庸渡过此生。若是能够快乐相伴,不愁吃穿用度,也就并非要富贵奢华才是成功的象征。能把平凡一生的每天过好,一生回首自然也就有了精神富足的一生。而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容易成浸在过去,又活在未来的忧虑之中,久而久之人就因焦虑而盲动,因盲动而出错。

有些事可以控制,可称:人事。

有些事无法控制,则称:天命。

有时过于担忧未来,防微杜渐中还是会有过不去的人生境遇。乐安天命,有时就是最好的惜福。

平安答应她找ERIC畅聊下。

挂断电话后,平安倚在消防通道的金属门上。绿漆墙面洇着经年的霉斑,安全出口指示灯将他影子染成幽绿。他想起LILY曾说“职场是欲望的蒸馏塔“,此刻却惊觉塔底沸腾的何止野心——还有理想主义者焚烧自己的青烟。

透过气窗望出去,蜀都大道的车流正编织光的蛛网。

有人为守住道德底线甘愿坠网,有人撕破底线只为挣脱蛛丝。他摸出Zippo打火机——这是孝洁当年送的生辰礼——钢壳上刻着博尔赫斯的诗:我犯下了一个人能犯下的最深重的罪过——我从不感到幸福。火苗窜起的刹那,他忽然懂了LILY的焦灼:当你在深渊边筑桥,每一块砖都可能是压垮自己的石头。

电梯井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像命运齿轮咬合的音律。平安将打火机收回内袋,金属余温熨着心跳。或许人生从无绝对净土,但至少可以选择做《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那个“拾穗者“——在欲望的麦田里,弯腰捡拾遗落的良知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