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浮山的落日(1/1)

浮山火车站

夜晚,袁淑华背着包,手里托着一个尿素口袋,里面装着母亲拿的大米和一些锅碗。许建军跟在她的身后,托着大大小小三个包。两人就这样走在寒风中,挤进密密麻麻的人群。

拥挤的人群向前裹着,袁淑华被人撞倒在地。

“诶,诶,建军,拉我一把。”淑华一倒,身后的行李撞得满地都是。这时身后一个带着口罩的人伸手从许建军手里的行李中摸出了一个口袋,又跟着人群四散开来。

反应过来的许建军缓慢将袁淑华扶起来。“怎么那么不小心?”许建军抱怨着,袁淑华望向四周,发现锅没了。

“锅!锅呢?”袁淑华急得原地转圈,她着急地望向人群,小偷早就没了踪影。

许建军看了看四周,说道:“早就跑了。”

好不容易走出车站。夜已晚,袁淑华在路边打了一辆车,夜的气氛始终阴沉。淑华靠在车窗,心里夹杂着不安,自责。路被一种黄色的笼罩,连灯光都显得破旧。人生最终都要走到四处求人的地步。这一次来到浮山也是拜托了老家的朋友找的落脚地。

许建军心想,千万别再麻烦人了。

他最怕麻烦人,而她最喜欢麻烦人。

这一次,夫妻俩包下了一个工地,叫来了建军老家的老乡,大家准备一起大干一场。

车缓缓的停下,来到一片厂房前。两排厂房排列着,被分成了许多个小房间,每个房间大概十六平米。每个房间的最里面摆放着一张床,好一点的人家房间里还会放着电视机,沙发,冰箱;但大多数普通人的房间里最多也只能多出一张破烂的桌子和两把摇摇欲坠椅子。每一排厂房的最左边是厕所,最右边是厨房,几十个房间的人们共用一个厨房和厕所,十分拥挤。

来不及多想,许建军和袁淑华找到朋友帮忙找的那一间铁皮房,缝隙中还能透出一丝光亮。袁淑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麻利的收拾了房间,铺好床,奔波了一天,疲惫的两个人终于能睡个好觉。好在浮山是沿海地区,在这样的冬天,寒风也不过如此。

早上六点,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射在袁淑华的脸上。她一边挣扎着起床,一边呢喃:“这浮山的天怎么亮的这么早。”她将被子拉起盖住脸,还是能快速入睡。

来到浮山的第一天,这里确实很新鲜。

中午随便应付了两口,等老家的工友过来还要几天,这几天内,他们必须把自己的生活用品置办好。

每天的茶余饭后只能随便的聊聊天打发时间。

袁淑华爱上了看日落。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也不是在A市见过,那时候喜欢玩,从来不会停下来看看风景。每天傍晚,淑华一个人散步到海边,正好赶上太阳西下。天空都是橘黄色,太阳的光茫将海面照的有些发黑,云层压低而整齐的排列,整个天空像是一副油画。温柔的晚风吹到了每个过路人的脸上,一股咸咸的气息扑面而来。

淑华总是要等到将这场美丽的落日尽收眼底之后才会离开,这样的景象也在一点一点抚平她心中的不安和彷徨。

隔了几天老家的工友也找来了,许建军是工头,现在也算是组建了自己的小团队。袁淑华为了招待几个老乡特意去借了五百块钱,买了猪脚,排骨还有些别的菜,好吃好喝招待了他们。

“咱们就跟着许哥干了。”其中一个叫许三桥的男人举杯说道。

“好,干了。”

“加我一个。”

一群人纷纷举起酒杯,像是一场胜利的开幕,重建了许建军的内心的信心。

隔天他们就到工地上去上工,许建军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干劲了,能挣到钱生活就会开朗,什么困难来都不怕了。

“军哥,你和嫂子怎么认识的?也没见你带回家里看看。”一个老乡问他。

“回家?”许建军冷哼一声。

“我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

家里的一切与他似乎无关了,他在老家的亲人也只剩几个儿时的朋友。八岁那年双亲先后离世,大哥默默操办后事,他和二哥跟着忙前忙后,大嫂整天闲着无所事事。

大哥一家本来计划老两口给他们修一栋免费的房子,然后留在家里啃老,混吃等死。计划的落空后夫妻俩又开始特别上心父母的后事,许建军和二哥许建江都以为是许建林良心发现,等到分家产时才看见他的狼子野心。

许建林先是取走了父母留下的大半存款藏起来,剩下的钱又以操办丧事为由划走一些,最后再给许建江一点残羹剩饭,又把家里没人住的一间危楼老房子分给许建军。

一件重大的事情被许建林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他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许建军和二哥相依为命住在老房子里,这里破烂不堪,漏雨的屋顶,结网的墙角,摇摆的房梁……

直到两年后的春节,许建江想把老房子重新收拾整理,翻出来一袋旧衣服,又翻出来一个页面发黄的笔记本,是母亲去世后父亲整理的。

兄弟俩翻看笔记本里的记账,一笔接着一笔,也为他们存下了不少生活的资本。许建军的拳头越捏越使劲,紧咬着后槽牙。

“二哥,他拿了爸妈那么多钱,结果把这么一间破房子分给我们,自己占着爸妈幸苦大半辈子修的两间房,他的良心喂猪了?”

许建军想去找许建林理论,许建江拉住他。

“没用了。”

“至少把钱要回来啊。”他愤懑着。

“这两年他不是喝酒就是麻将,那些钱只怕是早就被他花光了,他藏着爸妈的存折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没听下面大伯说他已经在欠钱了么?”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那个时候的委屈早已烟消云散,只是所谓的亲情成了他心中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无人在意的时候会疼的越发厉害,会生疮发脓,会裂口,会流血。

许三桥问许建军:“军哥,你今年回不回家?”

“又不是没回去过,况且回去了住哪里?”

大家都沉默不语,许建军擦了擦额头的汗,冷淡的说:“反正我和我那个大哥是谁都不会待见谁的。”

许三桥闻言,说起了许建林一家的现况。“你大哥带着儿子还不是出去打工了,也有几年没有回来了。”

另一个老乡插嘴道:“还不是建江哥那事儿闹得,你大哥是在村里每天被说闲话呆不下去了才走的。”

“也是,许建林两口子就一个字:贪。建江人都没了,他们还去啃骨头吸血,这就是得了千钱想万钱。”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老乡说。

大家有一茬没一茬的接着话,没有注意到许建军早就沉默不语只是卖力的干活,汗水滴落在脚底的木板上,也可能是泪水。

夕阳西下之时大家又笑嘻嘻的收工,袁淑华每天都做好饭菜等他们下班。一顿晚饭,大家一起吹会儿牛,喝会儿酒,褪去一天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