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跪别(1/1)

峡口内外泾渭分明。屏障外狂风怒号,里面却是平静无波,连温度也高了些许。

又一次劫后余生,众人又累又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蹚过溪流,直至远离峭壁,才在一片树林中歇息。

迈着酸软的双腿,楚禾领着自家一行人去了林木更为密集的一处。

“慢点,小心伤口。”

顾不上浑身疼痛,陶五涌赶忙帮着陶三之先将崔婆子从背上放下。

“都放这儿,那边有木墩子,别被绊倒了。”

还好此处积叶厚实,一搂一满怀。一会功夫,徐翠珍已经铺了一大片,招呼着众人过来。

“这日子就不是人过的,可算是又活过了一天。”

仰面摔进落叶堆里,半铺半盖,陶雅雯舒服地直哼哼。

所有人倒头躺在地上,闭眼静静平复心神,无一人说话。

过了好久,气温骤降,在霜花即将降临的时候,人群终于有了动静。

检查伤势,清点家当,准备吃食。

“呜呜呜……翟老!救救月红嫂子吧,她被石头撞了!呜呜呜……”

央求胡月红好久,对方还是不愿将伤口示人。越躲藏,赵采文越担心,劝说无果后,只得跑到队尾求医问药。

抽噎着,拽着老头就往陆家所在地儿走。

“急什么?没看着我正忙着?一个一个来!”

没好气地喝退人,翟老给排排坐的近十人把脉分药。

“可婶子她伤得重……卫灵!”

见翟老依旧无动于衷,赵采文不甘心,转头看向自个儿包扎伤口的卫灵。

这些时日多亏月红婶子照顾帮忙,不然仅凭自己,怕是早就失散被抓了。

月红婶子绝对不能有事!

思及此,赵采文眼中划过决然,正要挟身份命令,恰好陆小阔跟了过来。

稳重可靠的少年不着痕迹地看了卫灵一眼,这才转头劝说赵采文。

“别为难人,我娘还能坚持,等等吧。”

语气柔和,宠溺味儿十足。

“小阔哥,不行,我……”

“先回吧,听话。”

还想着再尝试劝劝,可陆小阔都上手拉住了自己袖摆。

心不甘情不愿,赵采文也只得乖乖随着一起回去。

没人打扰,翟老治疗继续。

看完一个又一个,脸黑得如同死水。

“你这腿不能长时间赶路了,再走下去就废了。想办法让人背,抬着也成。”

苍老的脸上一派正色,老人指着任保成的腿肃声,下了最后通牒。

队伍里大部分汉子身上的伤快要成痼疾了,若是再不留心保养,活下来也是短命鬼。

“好……我晓得了,多谢翟老。”

对这个结果任保成没有任何意外,神色如常,更看不出半分紧张和慌乱。

道谢后艰难撑地起身,捆着一圈木头的右腿弯曲着,全靠另一只完好的腿脚蹦跳走路。

“唉……”

打发走最后一人,翟老累瘫而坐,一抬头就对上发呆的卫灵。

目光还对着先前那两人离开的方向,黯然无色。

“唉……”

看了看在远处瞎转悠的迟珥,又看看身旁的卫灵,翟老无语,唯有叹息。

逃一般提着药箱去往别处,远离凄苦光棍儿窝。

人群完全沉寂下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行李原封不动,床褥紧扎捆放。

所有人挤在,竖着耳朵,睁着眼睛,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

斗转星移,当月牙如早露般滑落树梢时,山峡终于等来了第一声鸟啼。

阖眼不过几轮呼吸,在彻骨森冷和潮湿中冰寒中,楚禾钻出已然无用的御寒枯叶和厚实棉被。

守夜的人还来不及入眠,营地里便叮当作响。

不用安排,宋大飞就带人回峡口清理痕迹。

马尸和血迹不能留下,更要查漏有无遗落物件。

“阿姐,我们这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说会不会下面几个县只有咱们跑出来了?”

拍打掉满身碎叶,用力踹了踹地面。待脚指头有了感觉,陶雅雯这才挨着楚禾坐下,有气无力地问道。

太累了,走到哪儿都有人追赶拦截。

想到路上种种,陶雅雯不免有此疑问。

“势单力薄就只能被动挨揍……咱们太过弱小,乱世求生都不够格。”

沉浸在纷乱思绪里,楚禾望着远山呢喃。

“姐?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

“是得武装自身了,这襄正教老窝应当有不少好东西吧……”

“啥?”

被楚禾眼睛盯得心里发毛,陶雅雯打着激灵,将鼻涕吸溜得更急。

楚禾却不再言语。

顾自起身,走出银霜素裹的百状枯木林,目视更为幽暗深远的云端山壑。

“先垫垫肚子,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起锅吃热的。”

自家静得有些不对劲,忙着解包袱的吴婆子疑惑转头。果然,几个孩子不知何时竟都出了林子。

吴婆子忙追出来呼唤,先将两个小的拽了回去。

不管是崔婆子还是韩安儿,每个人头上和手上都缠着厚厚布带,脸上也被涂抹得花花绿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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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来也奇怪,五十来人,就靠近楚禾的一圈儿伤势最轻,基本都是皮外擦伤。

让翟老头絮叨了好久。

在陶三之的要求下,本想省吃省喝的各家各户最后还是打嗝儿收拾。

山雾正浓时,宋大飞几人刚好返回。

可是人还未齐。

所有人背起行囊,笼着袖子,原地跺着脚,望眼欲穿死守林地。

雾起雾散,晨辉析出云层将洒未洒之际,脚底峡口终于转出熟悉身影。

“宽子!”

“娘,爹回来了!”

人群激动,不由自主往来人身后望去。

等了好久,陆宽都快要走进队伍,可峡口依旧安静,只有重新呼号的狂风。

笑容一点点淡灭,在看清陆宽满脸的痛楚和悲苦之时,所有欣喜跳动的心脏彻底沉没。

如陨星入渊。

“陆哥,雷子……雷子他人呢?”

哽咽着,任保成抖着嘴唇艰难开口。

沉默不语,在人群中寻找几回后,陆宽背起胡月红。

“那……那有找到,找到尸首吗?”

“你他娘的胡咧咧什么!不会的!雷子哥不会死的!定然是骑着马逃出去了!”

“走吧!”

坚毅硬汉骤然间没了神韵,像是被抽走了情绪。

对众人的急切问询置之不理,只看向楚禾。

“出发!”

没急于一时,看着韩安儿于队尾站定,楚禾这才出声。

队伍缓缓开动,双脚麻木前行,心口悲痛欲绝。

难以自抑的嚎啕与呜咽隐没在风中,将了无生机的萧瑟山野衬得更凄苦。

“砰砰砰!”

响亮的闷击声自身后传来,众人停脚张望。

却是卫灵。

红着眼眶,姿态虔诚地朝后方叩首而拜。

未闻哭声,也不曾留恋。动作利落,几息便追上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