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把做梦的都杀了(1/1)
离了红坊小巷,云琛轻功不停,径直回到武馆,直奔后厨,从灶台后面摸出个油纸包。
她打开来,没有期待中香喷喷的脆皮烧鸡,只有一根凉透了的煮鸡腿。
“妈的,小六!我揍死你!”
云琛叼着鸡腿,跑进灯火通明的后院,一大群汉子正聚在桌前喝酒。
桌上菜很简陋,只摆着几碟花生米、两盘酱鸡丝和一篮子果脯,但酒坛子却横七竖八地倒了二十多个。
酒香混合着汉子们的说笑声,一同在夜色里翻腾,热闹的很。
云琛寻到小六身后,猛抬胳膊,勒住他脖子。
“这就是你说的半只烧鸡?你把鸡它娘找来,我要问一问!”
小六正仰头喝酒,冷不防被一勒,酒水呛进喉咙,咳得满脸通红。
他挣扎着去掰云琛的胳膊,却像被铁箍锁住,动弹不得。
“咳咳……鸡它娘,已经咳咳……在狗货肚子里了……你等他明儿拉出来了问问……”
“好小子!”云琛气得大骂,直接将小六从凳子上拖起来,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小六的位置上,随便拿起一只酒碗,一口气吞了半碗。
其他正在喝酒的汉子们哄笑起来。
那个被叫“狗货”的男人大笑道:
“你特娘没买就是没买,别赖我!真是酒壮怂人胆,小六不光编瞎话,还敢腌臜你云哥了,不怕挨揍?”
狗货本名荀戓,来武馆登记造册那天,小六那个大文盲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认得像是“苟或”二字,顺嘴喊了出来。
从此狗货、狗哥就成了荀戓的名号。
小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嬉皮笑脸地凑到云琛身边坐下,讨好笑道:
“哪能啊,我哥才舍不得打我,嘿嘿……”
云琛翻了个白眼,三两口鸡腿下肚,又塞两块干饼子进嘴。
她拿鸡骨头横在小六脖子上,嘴里鼓鼓囊囊骂道:
“亏我巴巴地跑回来,下次再骗我有烧鸡,我送你从后门去见鸡它娘!”
“哈哈哈哈哈……”汉子们再次哄笑。
笑了一阵,见云琛外出一趟回来,吃得狼吞虎咽,饿狠了的样子,荀戓忍不住叹口气:
“阿琛,我敢说,在咱们武馆——不,在整个烟城护卫行当里,你功夫是最硬的,可……”
下半句,小六接了过去:
“可挣得银钱却是最少的!”
云琛埋头吃个不停,抽空踹了小六一脚,就听荀戓又道:
“干咱们护卫这行,入行就等于在阎王爷那挂了名。这辈子混好点,能给大户人家当个护卫;混差点吧,就是像咱们现在这样,功夫虽硬,却只能窝在武馆做最低级的武师,接些零碎活,挣些零碎钱。遇到不客气的,连声‘护卫’都不叫咱。等哪天阎王爷点名来了,顶天不过二钱收尸银。”
小六想了想,不太赞同,说道:
“狗哥这话不对,还有更好的和更差的呢。”
听小六这么说,其他人都停下喝酒,围了过来。
小六道:“混的更差的,便是零碎活也接不上,武师都做不得,只能回家娶媳妇种地卖力气;混的更好的——”
小六停顿一下,见众人都瞪大眼睛听着,他颇有些得意,道:
“混的更好的,便是给那权势富贵人家做护卫,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家主闯荡一番富贵披身的大事业!将来入王府做护卫,入宫做侍卫也未尝不可!”
众人听罢,皆面露神往。
仿佛此刻已从这小小破落武馆脱身,那泼天的富贵近在眼前。
但荀戓接下来几句话,却又让众人从云端跌到谷底:
“若给那权势富贵家做护卫,便是日日凶险拼杀,血海刀山里打滚。活着今日,都不知能不能瞧见明日的太阳。想活过三十岁都难!”
停顿一下,荀戓押了口酒,继续说:
“就如那威名赫赫的霍帮,听说这几年,霍帮少主手腕凌厉,把个盘根错节内讧相斗的霍家,整治得如铁板一块。看着威风,但代价却是遭了大小攻占、刺杀、械斗数百场,导致护卫们死了一批又一批。
像霍帮这样的权贵家,护卫们都是从小挑选培养的清白家生子。但这些年搏杀惨烈,家生的护卫们死伤太多,二十五都活不过,人越来越少,以至于经常要到各地武馆挑人办差。听说,霍帮的护卫们,十成里活之一二,一二里残之大半。”
“那另外八九成呢,霍帮这种权贵家,不至于不给护卫收尸吧?”有人问。
“收?那也得收的起来才行。都碎尸成山,碾成肉糜了,怎么收?”
一想到最后很可能是个曝尸荒野的结果,众人不禁面色惨白。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点功夫,怕是一辈子也进不了霍帮做护卫,不由又渐渐心安下来。
就到底是“回家种地娶媳妇好”,还是“入权势富贵家谋前程好”,众人热热闹闹论起来,酒碗碰撞间,越说越兴奋。
云琛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仍旧专心闷头干饭。
她和这群汉子们一样,除了一身武艺,别无所长。
这些人大多是十七八的少年,二十出头的青年,也有已经成家有妻儿,却迫于生计出来卖命的中年人。
一群汉子从五湖四海而来,聚集在这小小武馆。
日常吃着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接些零碎的护送、守卫、镖师、清障开路的杂活。
只盼望着有朝一日能遇见对自己青眼有加的主子,签身契,入宅院,真正做个护卫,才算这辈子有了安身立命处。
见云琛一直倾听不语,荀戓问:
“阿琛,你呢,你怎么想?”
云琛从饭碗上抬起头,下意识摸摸脖子上戴的银币。
银币戴了五年,绳链早已磨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破损。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已回忆过千百次的身影,轻声开口,却字字坚定:
“我只愿寻到恩主,以命相护,不问生死,不论兴衰。天涯海角,我都护着他去。”
这话听得荀戓一愣。
从入武馆以来,他第一个听说的就是云琛的故事。
因为云琛样貌和身量实在出挑,而且功夫颇高,为人简单实在。
和其他人求丰厚报酬而入行不同,云琛是多年前受过人恩惠,为报恩,才在各地武馆辗转,只盼寻到那一面之缘的恩主。
他知道云琛的故事,也知她是个比别人都要更忠义的,且看那项上日夜不离身的银币便知。
只是没想到她竟心性如此坚贞,已到连身家性命都豁出去的地步。
看着云琛又开始专心吃饭的样子,脸上全是少年的稚嫩和青涩,荀戓心中五味杂陈。
干护卫这一行,忠贞固然金贵。可刀光剑影里打滚,“恩义”二字,究竟值几条人命?
荀戓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小六却又凑过来揽住云琛脖子,坏笑道:
“你今儿又护送那肥佬逛窑子去了吧?”
一个新来的武师好奇问:
“逛窑子还要请护卫?”
小六笑道:“城东有户人家,那家主肥头大耳,是个色鬼,惧怕夫人,又流连窑巷,好几回都被他家母夜叉抓个正找,叫家丁拖回去一顿打,他便每次逛窑子前,都要来武馆请云琛护着才敢去。”
新来的武师啧啧摇头:
“那岂不是他办事,你听着,他动着,你站着,太折磨人了吧。”
周围的汉子们都认可地点头,露出同情的目光。
云琛女扮男装,平日里虽将女儿身掩藏的极好,却还是接不了这些个浑话。
她撇下酒碗,摆摆手,“放心,泻过火的,别心疼我。”
说罢,她已感到面色涨红,便叫着“醉了醉了”,赶紧往大房走去。
“哟哟哟——”身后传来男人们的哄笑。
武馆里一向不分昼夜,一群汉子聚在一起,硬是闹到后半夜才散去。
众人勾肩搭背,三三两两晃悠着走进大房,往大通铺上一躺,用常年练武的粗糙手掌抹把脸,抓了下裤裆,算是洗漱。
很快,大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小六照旧挨着云琛睡,也不知这厮是酒喝多了,还是惦记着云琛给人家护卫逛窑子的事,竟一边睡,一边不时咧嘴浪笑一声,整的云琛心里发毛。
起身扫视一圈,云琛换到荀戓身旁睡下。
刚躺下没一会儿,荀戓突然翻了个身,一把揽住云琛的腰,迷迷糊糊道:
“小娘子,来,给狗哥亲一口……”
“大爷的!”云琛惊得跳起来,四顾一圈,已没有她能睡的位置。
无奈,她只能卷起被子往马厩走,边走还边笑骂:
“狗日的,真想把你们这些做春梦的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