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他如若把北羌扬了呢(1/1)

床边,为崔泽取暖的小炭盆在哔哔啵啵地烧着。

帐外风长啸。

崔泽撑着床沿下来。

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需要扶些什么。

他摸索着,扶着,从窄小的床榻走到点着小灯的桌边。

桌上散乱地堆着这些天来傅玉同送来的金令。

再昏暗的灯下,杏叶形金令仍然光彩不减。

就连写满字的,字里行间皆在索青州军命的黄帛也在泛着丝帛特有的尊贵光泽。

崔泽一把将它们捧起。

在云青青睁大了眼睛和王秀张大了嘴巴的震惊表情的陪伴下。

他将金令带着黄帛全撒进炭盆。

炭盆里猩红的火点当场燃成夺目的火。

黄帛顷刻被焰火吞没。

幽暗的帅帐被照亮。

在骤然亮起的火光中。

崔泽神色松快得像扯断了周身的枷锁。

他顿感身上一轻。

手脚上沉甸甸的感觉泻去,四肢又听他使唤了。

那个刹那,崔泽走向帅案。

他取来纸,抄起笔。

笔锋蘸饱墨后,崔泽下笔如龙。

很快,一封信写就。

崔泽仿佛大仇得报。

他摔下笔,于灯下拿过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宝剑。

长剑携风出鞘。

床边的炭盆仍在燃烧。

崔泽一剑挑入盆中,挑出一块烧尽的炭。

一出炭盆,将成灰的炭顷刻间变凉。

凉了的炭块落到崔泽手中。

崔泽走到被吹得发鼓,又落下的帐帘前。

就着风势,他执炭在帘上一笔落成浩大的“崔”字。

眼看“崔”字写就,崔泽将炭一抛。

他手中的剑向上一劈。

染过赤色火光的剑如龙击黑天上。

刺啦一声,冲天破云般,帐帘在最顶上被横着裂开。

势如千军万马般奔腾的狂风从帐帘落下的缺口冲进来。

卷得帘布向里一扑,正好落进崔泽的臂弯。

崔泽挽着帘布,提剑出帐。

在浩荡风中,在鬓发飞扬间。

崔泽剑指天上不断盘旋的苍鹰。

他声嘶力竭,纵横肆意地朝天怒吼道:

“我再不姓林,我姓崔!”

伴着崔泽的朝天怒吼。

肆虐地冲进帐中的北风扑向桌上。

狂风卷得崔泽才写毕的信袭向半空。

云青青伸手去抓。

她在风中抓住那封信。

信上笔墨已干,打头两个笔走龙蛇的大字筋骨傲立——

休书!

崔泽一身素衣立于狂傲的风中。

他吼声接连,震上天去。

“你们给林泽发的金令,关我崔泽鸟事!”

“众军听令——”

王秀从被震慑中惊醒。

他急急奔出帐来,抱拳单膝跪下。

他也声如雷震,回应道:

“青州军皆在。”

崔泽将手中白底黑字的帘布交给他。

“换帅旗。”

王秀接过崔字旗,由衷问道:

“林……崔帅,咱们真的反了吗?带大家回家吗?”

青州军上下心中全记挂着这一问。

众人如潮般从营帐中出来。

一层又一层地围拢到崔泽和王秀身边。

在众军的惶恐和期待的交杂中。

崔泽提着他剑上寒光犹利的青锋,望向天上的苍鹰。

他声震旷达的大地。

“不,如他们所愿,我带你们去击破北羌王庭!”

“携大胜回去,索他们的命!”

众军眼中惶恐散了些。

却还不是淬过火的坚定的刀兵。

因为他们不确定崔泽说的话是否会成真。

天已渐亮,天上只剩晓星残月。

崔泽剑指天上,指向阿舍萨桑死前再三向它祈祷过的星宿。

那星宿已在天明中隐没。

但崔泽格外笃定。

“北羌王庭的位置我已了然。”

整支青州军先是陷入沉寂,而后爆发出剧烈的高呼。

崔帅知道了北羌王庭的位置。

他们?他们真有机会打下北羌王庭!

众人如猛烈的风一样,都动起来。

打北羌王庭去了!

在天彻底亮透,苍鹰离去之前,青州军已如电般开拔。

鹰唳声中,崔泽率领全军向北也向东而去。

马上,崔泽一手拽着缰绳。

他另一手捂着自己铠甲的护心。

护心之下,云青青在里面埋了三根针。

三针定住他的心脉,护他一时无虞。

而云青青策马反向向南,奔回青州城去了。

她走之前,举起他写的休书。

“我替你把信送回去。”

“我也替你去寻拔针后救命的办法。”

云青青将崔泽写的休书折好收进袖中。

她起身站着,替着甲的崔泽拢好鬓发,戴上头盔。

替崔泽戴好头盔后,她的手落在他冰冷的肩甲上。

“不过我这次帮你,我要收报酬。”

崔泽仰头望她。

“什么报酬?”

他想着云青青帮他那么多。

哪怕要他上天打龙,下海搏蛟,他都该去。

“你说,我照办。”

那知云青青在崔泽的肩甲上加了层不轻不重的力道。

她柔和的:

“你写了休书,身边的位子空出来了。”

云青青顿了一顿,坚定道:

“那位子我要了。”

崔泽闻言愣在当场。

云青青说罢,将手撤下。

她不等崔泽再说什么,径直走向帐外。

劲烈的风吹动她圆领袍的下摆。

她腰间坠的黛青色的丝绦在风中狂舞。

像一道浓重的墨,烙进了崔泽的心里。

崔泽没有声张,他在心里默默回了句。

好的。

崔夫人。

……

青州军在厚雪中拖出长痕。

苍鹰终于肯离去,向青州城翱翔。

军阵打头处。

王秀望一眼,嘀咕似的骂道:“畜生总算滚了。”

他心中有点不踏实。

王秀自己开解不了自己,于是问崔泽:

“崔帅,你怎么知道北羌王庭在哪?”

崔泽顶着风,策着马。

“王将军,你从漠北一路回来。”

“我问你,连接漠北各处草场的迁徙的路,多吗?”

王秀沉思,“不多,但也不少。”

崔泽抬头望了一眼北向的天。

“那一路都看得清玄武七宿的第四宿的路,还多吗?”

王秀会意。

“崔帅你是说,北羌人崇奉的天上的塔纳斯。”

“他们一定要走看得清的路,才好祈祷朝拜。”

“这么一推想,北羌固定走的路,少了很多。”

崔泽再问:“再加上阿舍萨桑带的路呢?”

寒风虽扑面,却不算那么凛冽。

王秀盘算起阿舍萨桑死前带的路。

路上有几处是有北羌部落迁徙的踪迹的。

不然他和崔泽不会上当。

但如果对比着天上星,地上的痕迹,一连起来。

延伸向北,只有一个点。

王秀胸中豁然开朗。

“崔帅,我知道了!”

“北羌王庭一定在那!”

王秀仰天大笑,恨不得夹紧马肚,纵马疾驰。

“北羌蛮子,你们王爷爷来了!”

王秀的笑声和喊声传出去。

青州众军瞧见他的样子,大家都兴奋起来。

众人更加确信,必有大胜在前方。

沉郁之气转眼在军中被一扫而空。

崔泽策马落在王秀后面。

他眼里的杀意更比王秀浓烈百倍。

朝中的人既然盼着青州军战败,盼着与北羌和谈掀风起浪。

那他就把北羌扬了。

崔泽身后,白底炭字的大旗在晴朗的寒天中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