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恰好云和风(1/1)
昨夜,她又听到诵经声了。
卧室的天花板忽明忽灭,蓝色光来源于窗外。罗卿卿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一只手轻轻搭上栏杆。
一辆警车,还以为,是什么呢。
罗卿卿回头看向书桌,丘为的《左掖梨花》。
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
春风且莫定,……
还剩最后一句,没写完。
轻轻提笔,罗卿卿坐在书桌前惆怅的蘸了一抹,悬笔片刻,落在纸上的字迹遒媚轻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和世界短暂脱轨一阵子。
再醒,天已经亮了。
……
客厅传来愉快低沉的交谈声,罗镛穿着往日那件旧毛衫,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报纸。偶尔抬头和叶怜交换一个微笑,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早餐没花里胡哨,清粥小菜。
天冷,人就想吃点热乎暖胃的,叶怜昨晚特地提早泡的小米。看见罗卿卿从房间出来,叶怜回过头,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
“醒了?你爸还让我说话声音小点,想让你多睡会儿。”
罗卿卿笑着摇摇头,径直拉开椅子坐在了罗镛的对面。虽然洗漱完了,她还没找回状态,罗卿卿拿起勺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罗镛放下手里的报纸,打量着罗卿卿。
“卿卿。”
“嗯?”罗卿卿抬眸,正对上罗镛的眼睛。
“我听你妈妈说,你最近认识了个男孩子。”
这个问题,谁问都可以问,除了罗镛。这话从他嘴里传出来,无形之中让罗卿卿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罗卿卿不喜欢说绝对的话,看了叶怜一眼,希望她能帮忙打掩护。姥姥打来电话,叶怜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该怎么回答呢,说是的,罗镛会不会认为他们已经是谈对象的程度?否认的话,她的确是对祁州有好感的,否认这话就等同于否认自己的心。
罗卿卿还没吭声儿,罗镛话落得直接:“北平人?做什么的?”
罗卿卿埋头舀了一勺小米粥放在嘴边:“嗯,古建筑修缮的。”罗卿卿放下勺子又补了句:“不过,是我单方面对他有些好感。”
这话一出,应该就不会再刨根问底了吧。
“叫什么名字?我抽空找人打听一下。”
罗卿卿提了口气,心想,这不好吧。压根儿没什么,这就开始查了?会不会太过冒犯。本来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简单到,她只是对他纯粹的爱慕和欣赏。
罗卿卿紧张道:“爸,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叶怜挂了电话回到客厅,缝补了句:“你这孩子,你爸是为你好。”转头,叶怜对罗镛说:“打听一下吧,最基本得家世清白。”
一整个早上,罗卿卿觉得自己脑子嗡嗡。
……
报社的灯,苍白清冷。
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罗卿卿在饮水机处借了一杯水回了座位,很快的融入进这份静默之中。
浑然不觉,黎华站在了身后。
他拍了拍罗卿卿的座椅靠背:“过来一下。”
报社最东边儿的休息区,黎华开口,不加掩饰:“有件事情我得给你商量一下。”
罗卿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你的古建修缮工程前期稿子我看了,很不错,这个任务蛮艰巨的。酌情考虑……”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下面的话。
“最后组织部统一决定,这个任务交接给蓝豆,他11年参与跟进过慈宁宫花园的修缮工程,相较于你来说,老员工经验足。况且……你一女孩子家家。建筑工地磕磕碰碰都是常事儿……”
罗卿卿闻言一愣:“女孩子怎么了?”
黎华:“怎么跟你说呢,我们也是考虑了很多问题呢。”
罗卿卿:“比如?”
她比较想听听黎华会说些什么。
她承认,蓝豆的确是报社出名的六边形战士,经验丰富做事稳当,同时她也很欣赏他在报社中经常助人为乐。但是,先不说黎华那过于明显的面部表情,他心里想的啥,罗卿卿可以轻易知道。有的时候,心通也是天赋。刚刚说出的话太卡漏洞,完全不具备说服她的条件。
黎华忙不迭地说:“我的意思是你服从安排就好。”
罗卿卿反问:“是为了缩短跟进周期还是什么?如果单凭能力,我觉得我也需要一个机会。一开始,我来报社实习,就是抱着成长的目的来的。之前您给我安排的活儿,含金量很高,工作轻松,我很感谢您。但,人不能一直呆在原地,所以黎老师,我不需要跟任何人做对比,您也不用拿我跟别人做对比,我最希望的是优于自己。”
黎华静静地听她说完,眉头褶皱,一脸难做人,在心里挣扎矛盾的权衡着各种因素。
他是通知者,罗卿卿只是那个被通知者。
……
车到修缮现场,凌志镶回头看看坐在后座的罗卿卿:“行了,老黎也是听人家的。”
罗卿卿淡然自若的回答:“随缘吧。”
她对人从没幻想,权利和利益是不可规避的。出了报社,罗卿卿早就把内心调和成了清净状态,心外无物,对于某些不理解的事情,她绝对不会逼迫自己去理解,更不会把自己精力和时间浪费在改变不了的事情上面。
得之淡然,处之坦然。
总归不受根本影响,常态罢了。
罗卿卿推开车门,收拾昨天没拿回去的书包。半个小时后,罗卿卿给蓝豆发了前阶段的所有文稿和采集资料。
到了门口,罗卿卿下意识握紧书包。
要和他说一声吗?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周五到报社,重复的还是之前的工作。
傍晚时,罗卿卿瞅着窗外的夕阳。
“没来?”
罗卿卿看了一眼手机,是祁州发来的信息。
罗卿卿拿起手机回了一个“嗯”。
这话很干,他这会儿应该很忙,还是不打扰他的好。罗卿卿收回思绪,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上。
……
如果不是裘湉,罗卿卿不知道自己下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其实就算没有裘湉告知她,她也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休息日主动约他出来。
兰叶春葳蕤,银杏秋飒飒。
东起煤市,西边到延寿,自东北向西南。
杨梅竹斜街的早晨略显静谧,是条极具生活和文化感的街道,时不时路过会看到一些房屋和店面正在修缮当中。
胡同巷子里总会有这样的一幕,在过道狭长的天空上,间歇性的总会掠过一群又一群洁白的鸽子或者张着大嘴鸣叫的乌鸦,再者就是人字形排开的飞鸟。
转头一瞧,屋檐上染着枯黄色的狗尾巴草倔强的在风中挺立着,高大的枣树与矮墙边儿的丹柿,不知是何时种下的。
在这里生活的,多数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偶尔路过,会看见从家里出来个老大爷,手里提着狭长的园艺剪刀,一丝不苟的修剪着自家门前的月季枝干。
细弱的很快就落了一地,顺手再埋些从菜市场讨来的禽畜内脏,许是为来年花势能够长得更好。
胡同儿在蒙语里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水井。
杨梅竹斜街不长,右边有家裁缝铺,门头设计排布隐秘的很。不留心的去找,哪怕走过去四五回,也不一定发现。
远看是灰瓦灰墙,木质的漆木门。走近细瞧这门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大半,还有七零八落的碎片散在地上,大小形状皆不统一。
裁缝铺是另外在墙边开出的一扇窗,右边那扇朱红色的才是它的正门。
正门的左边是用青砖垒起来的台子,长方形的砖台内部填充着肥沃的泥土,里面种着几棵碧绿的鸡毛菜,长的小巧可人。
门口还摆放了几盆开的绚烂的碧岩丹枫和欲要枯败的盘龙春晓。门右边的灰砖墙上钉着一件绿铁皮邮箱,白色漆印着一串数字。
“杨梅竹斜街05209”
门是半开的,罗卿卿走上台阶,伸手扣了扣门上的兽面纹样铜环,静待了几秒,无人应答,她慎重的推门进去。
……
彼时风起,苍老的梅树前。看着眼前的人,与周围恬静的环境相协调,在萧薄的冬季不自觉泛出些别样的色彩。
飞檐斗拱,和梅花的婉约相呼应。
阳光温柔,屋檐上的风铃随风摆动。
祁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
盘口棉麻衬衫,直筒的黑色裤子,恰巧此时墙外传来老旧的自行车铃声,和磨剪子磨刀的商贩声……
罗卿卿低头思索,不知,祁州来多久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跟他打招呼。
他的声音顺着风轻巧的滑入她耳中,祁州对她微笑道:“来了。”
“嗯”
罗卿卿朝他礼貌的点点头。
“今天天气挺不错的,前几天都是雨,雨水过后,估摸着你会赶一个晴好的天儿。”
他弯起温和的眼角,继续说着。
青砖灰瓦,雕梁画柱,假山峰峦。院子的主人养着两只毛发洁白油亮的兔子,灰褐色的树皮纹理清晰,瓦当上挂着的一长串植物,使视觉里多了一抹盎然。
罗卿卿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底色上铺了一层软绵,她认同他刚刚的话,顿了顿说道:“的确,今天天气挺好。”
罗卿卿的长相偏古典,脸部的轮廓线条柔和流畅,杏眼圆圆,不出挑,好在耐看,不属于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却又是标准典型的东方,让人轻易能从眼睛里察觉到一抹韧性。
相比较着之前见面,祁州这次才细心留意。
“都到了!快进来啊,外面那么冷,大眼瞪小眼的站着干嘛。”裘湉推开客厅的门热情道。
闻声,罗卿卿跟着祁州往里走。
步调,始终是慢了两步。
外墙的竹子被乍然起来的风吹的飒飒作响。庭院幽雅,摆放的绿植偏多,静处一隅,叶片也伸展的极其肥硕。朝前走,正厅的门上悬挂着老旧的水晶珠帘,祁州抬手为罗卿卿掀开帘子。
“谢谢。”
跨过门槛,屋内药香凛冽,潜入鼻中。这意外迎合她的某种怪癖,爱闻药香,药香会让她有一种舒和安心之感,不畏浮世。
通风的窗边放着一盆文松,体态轻盈,文姿绰约。客厅多是些黄花梨的木质家具、右边的墙上挂着西洋钟、苏绣挂画还有很多上了年代的黑白照片……低调的中式布局,给人的感觉很是规矩。
透过屏风的镂空处看向里面,是一架老旧的缝纫机。
里面还有位老人,穿着粉色的羊绒针织开衫,头发挽了起来,老人微微的侧过一半身子,不经意间往正厅的方向瞄了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专心的捻弄着木桌上盘放的锦线。
隔旁的一张桌子上放着几页素色的笺纸和文房四宝。
裘湉惊讶的看着罗卿卿:“宝儿,你脸上是啥?”
罗卿卿有些懵:“什么?”
裘湉走过去伸手摘下她鬓边的一小片白色纸片给她看:“喏,这是什么?”
罗卿卿恍然大悟:“昨晚在裁宣纸。”
门敞开了一些,时不时传出笑声。
如此和乐。
顺水推舟,陈之然带祁州看了上次说的那件儿老檀木转盘匣子。罗卿卿和裘湉站在一边儿目光探究。
陈之然朝里面点点头:“我们家外婆已经有三天没给我说话了,是不是呀,外婆。”
“你这臭小子,这是你外婆我年轻时结婚的嫁妆,巴掌没挨你身上就已经不错了,还给我耍贫嘴。”
陈之然走过去,扶着周奶奶出来。
“我这不是把修复医生给您请来了吗,这个,他叫祁州,人可是故宫博物院的专家。”
“不敢当。”祁州礼貌的对周奶奶打招呼:“奶奶好。”
转过头,陈之然又说:“这位是罗卿卿,湉湉的铁瓷儿。”
罗卿卿笑笑:“您好,奶奶。”
周奶奶明了的笑着:“今天多热闹。”
“奶奶。”
裘湉脑袋歪了一下,甜甜唤了一声儿,撒娇道:“这次你得给我们做马奶糕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我都想了好久了。外面买的根本比不上您亲手做的,上次我去毓芳斋买了一次,嘿,我说别提,太差劲了。”
看到裘湉,周奶奶脸上瞬间亮出笑容,眼神慈祥疼爱:“早就知道你喜欢,奶奶给你一早就准备了。”
“是嘛,还是奶奶疼我!”
裘湉挽过周奶奶的胳膊,把头贴在她的肩膀上,周奶奶笑着摸摸裘湉的头。唤着两个女孩子跟她去厨房。
祁州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檀木。”
陈之然站在一旁回答:“是。”
祁州问:“怎么劈裂的?”
陈之然掐着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