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路见不平的道理(1/1)
江逊坐在倒塌的佛像上,随手抄起一颗供果,轻轻剥去了橘皮。
看着坐在地上的老僧与宦官,江逊忽地开始想起了自家的小仆役。
如果这时候阿止在旁边的话……这橘子断然不会还有橘皮和橘络在上头。
江逊收回心思,审视着地上的两人。
江逊沉思良久,从前只逼问过那些盗匪把银钱藏在何处了,找到也就罢了,找不到再杀一窝也就是了。
至于这种审讯技术工作……他又不是某位插花弄玉的银锣,他真不会啊……
罢了罢了,最优秀的神探,往往使用最朴素的侦查方式。
江逊轻轻一指,两道劲风穿过老僧与童辅的手掌。
“还不速速招来!”
老僧抱着手掌下意识便要施术,却还是硬生生压住痛苦。童辅毕竟是粗鄙武夫,更能耐疼些。
童辅面上青筋暴起,捂着手掌道:“江公子,您还没问呢……”
江逊:……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快说,你们藏的人在何处?”
童辅抢先道:“前些日子,已是向临王阁去了。”
老僧脸上煞白,补充道:“两日前,那位从江浙道办完了事情,经由赣江道要回闽山道,他听闻临王在领王阁设宴,好奇说要去看看。”
江逊大奇,随即面色一变。
这张部竟是如此优哉游哉,自家人还在囹圄之中,他还有闲心去参加那什么临王的宴席?
不,不对。
这宦官连自己和王云夫都能认错,谁知道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江逊整一整破损的蜀锦白袍,好奇注视着童辅:“你说的那人叫什么?”
童辅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试探道:“江公子,您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江逊冷笑一声,又是一道劲风迅疾。
若是有十字架,童辅就可以传教了……
老僧看见江逊转头,老脸一皱,双唇一启,旋即快速开口:“江施主!那人姓汪,叫做汪搏瀚,是东瀛海贼首领汪直的义子,前来沿海一带商议闽山道海禁的应对事宜,海上的生意素来暴利,南北的世家大族均有涉猎。”
“缉事厂的那位在里头有些股份,孙家正是赣江道内陆海上货物集散的家族,故而此次汪搏瀚前来串联,回程经由赣江道便是由孙家护送。此次孙家派出与汪搏瀚接洽的子弟便是孙安智。”
“孙安智便是不远处鹅湖书院的教习先生,是孙家插在书院里修养名望日后好在南北直隶做相公的子弟。他应是随汪搏瀚一起,向临王宴席上去了。老僧所知不过如此,还请施主看在佛祖面上……还请施主做个慈悲,高抬贵手则个!”
老僧显然想说“看佛祖面上做个慈悲”,只是眼前这位年轻施主正坐在佛祖面上,那便很显然是看不了佛祖面上了。
江逊大为赞叹,并从这番话中深刻体会到了一个道理——你的业务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
这位高僧大德,若不是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早晚诵经严守戒律,此刻如何能如此口条柔顺忍着手疼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
我有一个朋友,从寺里回来……他面色严肃制止我……
我不禁要问,我不禁反思,我不禁惭愧。
童辅瞠目结舌道:“江……江……江公子,俺老童方才立过誓的,俺所言所说,并无半点虚假。这……这老秃驴……”
童辅气势尽泄,这老僧抖落的又快又真,自己若是说他说的不实,便是欺瞒了江逊……这秃驴口清盘顺,把他的词抢了,那现在他说什么?
举起两只手来,宣讲一下神爱世人么?
江逊却不语,转头问老僧道:“我且问你,你寺中有多少田产?”
老僧答道:“千亩山田,这千亩里有多少好田水田旱田,却得问监寺才知晓。这山外周围的田地都是孙家的,却没什么原上的好田。老僧福气小,还没有什么法宝在手里。”
江逊皱眉,问道:“哪来的千亩山田?谁又问你法宝了,问你金银铜钱有多少!监院又在何处?”
老僧支支吾吾道:“善信捐献的,金银家私也都是监院管着……”老僧指一指倒塌的寺院前殿与后边辉煌的各处院落小殿。“监院此刻……只怕已是跑了。”
江逊望着这满山金碧辉煌的建筑,好奇道:“什么善信人家,如此奢遮?”
此刻却是童辅率先回答道:“自从十年前北直隶司天监没落之后,便流传出许多秘法,其中建立祠祀,可以收集气运……此处原是孙家的家庙,自前些年赣江道发了洪灾,孙家低价收田,加上我们缉事厂中人的生祠……后来便扩建到此般地步。”
江逊皱眉点头。
这就不奇怪了。
江逊四处晃悠数年里,所见过的那些穷苦人,大多是富庶的地主趁着天灾,联手在秋后低价收田,逼的走投无路,或是落草或是流亡。
这孙家倒是家大业大,不必联手就能压住周围的田价。
“周围的田户向何处流亡了?”
老僧答道:“孙家心善,都收做了佃户,勉强给了口饭吃。”
说是心善就有些哄孩子了,只是这孙家聪明些,收做了佃户没将他们彻底逼反。
家大业大的财主往往比小门小户的财主要显得慈善些,倒不是由于有钱了便心善些,而是足够聪明才如此豪富。
那些小门小户的地主只顾着眼前的利,靠着囤粮收地兼并田土。一口饭也不留,往往民变一激,率先打死的便是这种眼眶子浅的。
而高门大户,却组织耕牛农具统一生产,地中产出更盛更加富庶,唯有佃户依旧紧系裤腰带过活。
江逊蹙眉,手上随手捏着那佛像上的金色肉髻,不知不觉便随手扯下一块。
这孙家说是仁义,实则不过是聪明,可偏偏这样的聪明,在这世道里也已经算是难得,换成别的人家富户,此地又要多多少的惨剧……这样的事本来就是不对的,可偏偏在矮子里,这却又是高个。
江逊叹息一声,随手将手中的包金铜块抛起接住。
路见不平,岂有因为别的地方更不平就袖手旁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