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人神之战三(1/1)

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

三匹的主机在墙角抖着锈迹斑斑的外壳,

将混着灰尘味的冷气泵进每一寸空间。

季安放在桌沿的手指突然收紧,

指节把胡桃木桌面压出浅白的印子,

那份刚传到他手里的加密文件,边角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灭国?”

白发老者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钢线,

猛地绷直在凝滞的空气里,

他面前的骨瓷茶杯“咔”地裂了道细纹。

茶水顺着裂纹渗进杯垫的绒面,

洇出深褐的圆斑,像枚正在扩散的血渍,

老者枯瘦的手指按在杯盖上,指腹的老年斑在颤抖。

季安的目光掠过会议桌对面的电子屏,

上面还停留在地星防御分布图,

代表花国的绿色区块外,正被代表神国的金色一点点蚕食。

他用指腹碾过文件上“圣焰净化”四个字,

油墨在指尖留下浅灰的痕迹,

那座名叫“洛希亚”的小国,去年还派过使团来花国学种水稻。

记忆里使团团长总爱揣着玻璃瓶装的蜂蜜,

说是当地山区特产,结晶像碎掉的星星,

此刻那些星星大概都融在岩浆里了。

“不是疯,是怕了。”

季安把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纸张划过桌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

他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蹭出刺耳的吱呀,

窗外的暗红色云层正压得更低,

把玻璃映成块蒙着血污的镜子。

“诸位还记得三天前陨落的那位中位神吗?”

季安的手指点在电子屏边缘,

那里有个一闪而过的亮点,是核弹引爆的坐标,

“祂的神格碎片现在还飘在平流层,玄门弟子采集到了十七块。”

有人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军绿色的作训服袖口被攥得发皱,

那位年轻将领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话卡在那里。

季安转身望向墙上的世界地图,

洛希亚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

那圈红墨水晕开的毛边,像团烧不尽的余烬。

“洛希亚的人均信仰指数,常年排在上帝教治下前三,”

他伸手按在地图上那个小小的圆点,

指腹下的纸质地图微微下陷,“可天使长加百列的赋税,收走了他们八成的收成。”

去年使团带来的谷物样本还在农科院的冰柜里,

季安忽然想起那个戴蓝布头巾的农妇,

她比划着说今年的麦芒比往年短了半寸。

“百姓在神殿门口跪了三天,”

季安的声音低了下去,文件上的照片在眼前晃动,

“他们举着空空的粮袋,求天使留点种子。”

电子屏突然切换画面,

无人机传回的废墟在屏幕上缓缓铺开,

曾经的麦田现在是片琉璃化的黑土,麦粒被烧成了玻璃珠。

“然后呢?”

穿中山装的老者推了推金丝眼镜,

镜片反射着屏幕的火光,

他捏着钢笔的手,笔帽在笔记本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点。

“然后加百列说他们在质疑神的旨意,”

季安从文件袋里抽出张卫星图片,

照片上的神殿尖顶还在冒烟,十字架被烧得弯成了麻花,

“祂调用了圣焰熔炉,从东海岸烧到西海岸,用了七个小时。”

七个小时,足够季安从花国最北飞到最南,

足够农妇把新收的麦粒装进陶罐,

足够孩子们在麦田里追着蝴蝶跑三个来回。

会议室后排传来纸张散落的声响,

年轻秘书慌忙去捡,却把咖啡杯碰倒在地上,

褐色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开,像条正在爬行的蛇。

“上帝教的圣谕已经传遍了,”

季安捡起秘书掉落的文件,

最上面那张印着烫金的神徽,

“说这是对所有‘动摇者’的警示——包括我们。”

他把文件放在桌中央,

神徽上的天使翅膀像两柄交叉的屠刀,

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

白发老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掏出手帕捂住嘴,

帕子边缘很快洇出点猩红,

“他们就不怕逼急了所有人?”

季安走到窗边,

推开条能塞进手指的缝隙,

带着血腥味的风立刻灌进来,

吹得他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

远处的防空警报正在变调,

从短促的预警声转为持续的长鸣,

像头受伤的巨兽在黑暗里哀嚎。

“他们怕的就是这个,”

季安用指节敲了敲玻璃上的弹痕,

那是上周神国飞弹留下的印记,

“当蝼蚁开始抱团,神就会想起自己也会被啃食。”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

吹动了会议桌上的文件,

那些印着死亡人数的统计报表,

边角在气流里轻轻颤动。

“洛希亚有三十七万人,”

季安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其中十二万是孩子,他们甚至分不清圣像和玩具的区别。”

他想起归墟边缘见过的忘川河,

那些漂浮的魂灵里,会不会有洛希亚的孩子?

他们会不会还攥着没吃完的麦芽糖?

“玄门的弟子在边境发现了三具难民尸体,”

季安调出实时传输的画面,

屏幕上的尸体蜷缩着,皮肤呈现出灼烧后的焦黑,

“他们是从洛希亚逃出来的,背上还背着装麦粒的布袋。”

布袋上绣着的麦穗图案,

和去年使团带来的样品一模一样,

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的手笔。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穿旗袍的女官员用纸巾按着眼角,

她别在领口的珍珠胸针,

映出屏幕上翻滚的浓烟。

“我们不能再等了。”

季安按下桌底的通话器,

金属按键被按出轻微的凹陷,

“通知技术部,把所有神国据点的坐标整理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血色天幕,

“共享给所有反抗势力,加密等级降到最低。”

桌对面的将领猛地抬头,

军帽的帽檐在眉骨投下片阴影,

“这等于把我们的底牌亮出去——”

“我们的底牌从来不是坐标。”

季安打断他的话,

伸手扯开衬衫领口的纽扣,

锁骨处还留着归墟之行的伤疤,

“是让他们知道,花国敢站在最前面。”

中央空调的嗡鸣突然变调,

电流声刺啦作响,

顶灯闪烁了三下,

把所有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给玄门传讯,”

季安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

“让他们把护城大阵的功率提到最大,”

屏幕上跳出阵法节点分布图,

每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位燃烧灵力的弟子。

“告诉清虚道长,”

他的指尖悬在发送键上,

指腹沁出的冷汗打湿了触控板,

“就说洛希亚的孩子在看着。”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短促地响起,

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每个人的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白发老者颤巍巍地站起身,

骨瓷茶杯的裂纹已经贯穿整个杯身,

他却还是端起来,将残茶一饮而尽,

“老骨头还能扛枪,给我配把最新式的电磁步枪。”

年轻将领“啪”地立正,

军靴跟磕出清脆的响声,

“属下请求带领先锋队,去洛希亚废墟建立前哨站!”

穿旗袍的女官员打开随身携带的化妆盒,

用口红在镜子背面写了串号码,

“这是国际红十字会的秘密频道,我能联系上三十七个国家的医疗队。”

季安看着眼前这些人,

他们的袖口沾着灰尘,眼角带着红血丝,

有人的皮鞋磨掉了后跟,

有人的笔记本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却在这一刻,都挺直了脊梁。

他突然想起离家时的场景,

常沐语把温热的鸡蛋塞进他口袋,

蛋壳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奚美娟挺着孕肚,往他背包里塞了包晒干的艾草。

“我们还有多少库存的核弹?”

季安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文件袋里的打击清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上面标着神国十二座浮空神殿的位置。

“待命的有七十九枚,”

武器部长推了推眼镜,

“其中十三枚是最新的反物质弹头,”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

屏幕上跳出弹头的三维模型,像颗旋转的黑色星辰。

“把反物质弹头对准加百列的神殿,”

季安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浅痕,

“剩下的,平均分配给所有反抗势力。”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可是花国十年的储备量,

相当于把半壁江山的防务交了出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季安扯了扯领口,

归墟带来的旧伤在隐隐作痛,

“当年我们用小米加步枪都能赢,”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

那里正有颗导弹拖着尾焰冲上云霄,

“现在有核弹,凭什么赢不了?”

中央空调彻底停了机,

闷热的空气开始在室内堆积,

有人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那是神罚留下的印记。

“通知宣传部,”

季安拿起那份关于洛希亚的文件,

纸张在他手里微微发颤,

“把圣焰净化的影像,翻译成所有能找到的语言,”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

“让地星上每个角落的人都看看,他们信仰的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电子屏突然切换到实时画面,

洛希亚的废墟上空,

有只断了翅膀的机械鸟正在盘旋,

镜头对着那片琉璃化的土地,

焦黑的轮廓里,还能辨认出小小的脚印。

那大概是个孩子逃跑时留下的,

左脚深,右脚浅,

像是跑着跑着摔了跤,

在地上拖出道长长的划痕。

季安的喉结上下滚动,

把涌到嘴边的哽咽咽了回去,

他伸手按下通话器,

“让无人机把那片土地的样本带回来,”

指腹在按键上停留了很久,

“我们要在那里,种上花国的稻种。”

会议室的门被风撞开,

带着血腥味的气流卷着文件纸页翻飞,

像群受惊的白鸟在室内盘旋,

每张纸上都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那是洛希亚遇难者的名单。

白发老者弯腰捡起最上面的一张,

对着灯光辨认上面的字迹,

“这孩子才三岁,”他的声音在发抖,

“和我孙儿同岁。”

年轻将领掏出打火机,

火苗在他指间跳跃,

他把自己的身份牌和那张名单凑在一起,

“烧给他们看看,咱们不是孬种。”

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

在昏暗的光线下映出每个人的脸,

那些或愤怒或悲伤的面孔,

在火光中渐渐变得坚定。

季安看着灰烬在气流中飘散,

像无数细小的蝴蝶飞向窗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这场战争不再是简单的生存之争,

而是要在神明的骸骨上,

重新种下人的尊严。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他整理着散落的文件,

指尖的油墨已经蹭到了袖口,

那块深灰的印记,像枚正在生长的勋章。

“给后勤处说一声,”

女官员把珍珠胸针别回领口,

“多准备些裹尸布,要最厚实的那种,”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咱们的战士,不能光着身子埋进土里。”

武器部长调出库存清单,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防护服还有两千套,”

他突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

“够咱们冲到神国的大门前了。”

季安走到窗边,

这次他把窗户推到最大,

腥甜的风灌进来,吹动他的衣角,

远处的蘑菇云正在缓慢升腾,

在血色天幕上绽开丑陋的花。

“告诉所有反抗势力,”

他对着通话器说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

“三天后的黎明,我们一起动手,”

他抬手遮住刺眼的光,

“让神明看看,凡人的太阳,是怎么升起的。”

通话器那头传来嘈杂的回应,

各种语言的呐喊混在一起,

像条正在觉醒的巨龙,

在黑暗的深渊里发出震天的咆哮。

季安关上窗户时,

玻璃上的弹痕恰好映着初升的残月,

像只正在流泪的眼睛,

俯瞰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

会议室里的人们陆续起身,

椅子腿在地面划出交错的声响,

像支正在集结的队伍,

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而坚定,

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却又朝着同一个目标汇聚。

季安最后一个离开,

他捡起地上的碎玻璃片,

那是从老者的茶杯上掉下来的,

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像洛希亚山区的星星,

像孩子们没吃完的麦芽糖,

像那些在圣焰中消散的生命,

最后留下的,不灭的印记。

他把玻璃片塞进衬衫口袋,

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的伤疤正在发烫,

像颗跳动的火种,

要把这满腔的悲愤与决绝,

烧穿神明布下的重重黑夜。

走廊里的应急灯突然亮起,

惨白的光线照亮布满弹孔的墙壁,

季安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投在地上,像条正在前行的路,

坑洼不平,却一直向前,

通向黎明将至的远方。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与远处的爆炸声、防空警报声、

还有隐约传来的歌声交织在一起,

那是洛希亚的民谣,

曾经在集市上被孩子们传唱,

如今正从废墟深处,

一点点地,重新浮现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