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别离(1/1)

天高气爽,小青峰杂错着青黄之色。

是日红日初升,四顾门的一方庭院内,一道不大的身影,流畅地挥舞着木剑。

院角红枫如血,凉风吹过,红叶纷然。

又为剑气所携,在空中飘忽游动,久久落不到地上。

那叶片表面,还凝着层白霜。

日光未曾将其化净,倒先被剑气震碎了。

细细小小的粒子,一瞬间迸散,一瞬间蒸腾不见。

不知几时,一个形若修竹的青衣人,踏过晨间的雾,捻住了一片飞来的枫叶。

余光留意到,一定,小方多病挽好剑,远远问。

“小花师父。”

“我练得怎么样?”

自三月前来四顾门那一遭,他便在此住下了,跟李相夷学习剑招。

李莲花在的话,会指点下他。

“不错,有进步。”他不吝夸赞。

小方多病挨了夸,喜笑颜开。

“奖励你一颗糖。”李莲花扯下蓝布袋子,往里抓糖。

说是一颗,其实是一把。

小方多病“哇”了一声,把木剑夹到腋下,两只手去接。

“师父好大方,谢谢师父。”

“我哪次不大方?”李莲花指头搡他眉心。

小方多病举得出例子,但没敢举出来。

“对了。”他把糖兜进衣襟里,耷下眉眼,苦恼道。

“我有一招一直练不好,你教教我吧。”

说着,他运剑给李莲花过目。

到卡壳的地方,提示说,“就是这里,这个地方……”

李莲花一下发现了他的问题,宽厚温暖的手,握上他手腕,别了个角度。

“这里你要这样……”

小方多病试了试,迅速通达了。

但并不满足,伪做依旧停滞不前的样子。

“我还是不太会怎么办,要不你打一遍给我看吧。”

“每次相夷师父都会打给我看,我都没见过……”

你使剑的样子。

他声音小下去,委屈巴巴的。

李莲花看穿了他的诡计,犹豫了下,还是无奈地,顺了小孩子的意。

“那你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好。”小方多病重重点头,退到一边。

枫树下,有几根被风雨折断的枯枝。

李莲花捡了根大小合适的,直的,充作长剑。

并指持剑,弓步跨开……一剑接一剑,流泻而出。

小方多病越看,一双眼越发明亮。

那剑招恍若自然而生,出若行云,收若流水,有种沉稳内敛的写意之感。

明明是那么基础的剑招,却臻了化境。

“相夷师父也可以做到,但是很不同呢……”他想。

比起来,更为锋利,一招一式都崩如玉碎。

说时迟那时快,后背掠来一道这样的锐气。

越过他,直抵李莲花的方向。

李莲花耳朵微动,仅凭风息,头也不回地逆转“剑”势,格开了少师。

“堂堂李大门主,故作偷袭之举,可不讲武德呐。”

他侧目对上李相夷英锐的双眸。

李相夷不以为耻,加注几分劲力。

“李莲花,出招。”

大早上的,适合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李莲花并不想跟他打,怎料对方耍上赖了,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本是孩子家练剑的时辰,两个大人倒占了时间,过起招来。

小方多病不觉有亏。

师父打师父,不是哪里都有的。

更何况,每一轮对战,皆是精彩纷呈。

第一回,“游龙踏雪”对“大鹅展翅”;

第二回,“小楼昨夜又东风”对“萝卜开花”;

第三回,“明月沉西海”对“西海升明月”……

当然,两人的内力是收着的,不然整个院子,和关门弟子都会完蛋。

遗憾的是,关门弟子看不清。

虚影划来划去,惹得他心下焦急不堪。

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对招一股脑贯进眼里,味都没品出来。

这就是高手吗?

他艳羡非常。

我以后也可以变成这样吗……他漫漫地期待。

思绪游走的档,一片枫叶滞在他鼻尖上,蹭出点痒意。

他回神摘下,交战已经结束了。

李相夷棋差一招,被李莲花的木棍点在胸口上,戳出一个褶皱的漩涡。

“咦?”小方多病瞪大眼睛。

他抱着木剑过去,“相夷师父不是天下第一吗?”

他念起天机山庄时,李相夷说过的话。

“原来天下第一,真的有打不过的人啊。”

“那万人册该换新一下了。”

“换不了。”李相夷弹他脑瓜崩。

力道不轻,有点痛,小方多病捂住脑袋,“为什么?”

李相夷一卡。

他看看李莲花,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落寞,像枯萎的枫叶。

“等你长大了,为师再告诉你。”

小方多病感觉氛围不大妙起来,没再探究。

“好吧。”

顷刻后,他冒出个疑问,忍不住问。

“那我几岁算长大?”

两个师父,悉没有回答他。

李莲花一手负着木棍,一手搭上他稚嫩的肩膀。

“以后,要听你相夷师父的话,知道了吗?”

小方多病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还是好好地应下。

“知道了。”

“我也会听小花师父的话的。”

李莲花没有接这话,唯有嘴角,缀着点不辨悲喜的笑。

他轻轻推下小徒弟后背,“去吧。”

“练你刚刚那招。”

小方多病就在庭院中央,继续练剑。

李莲花和李相夷,并立在枫树下,瞧着他练。

一会后,李莲花忽唤了声。

“李相夷。”

“嗯?”李相夷知他有事说。

李莲花徐徐开口,“你以四顾门的名义,帮我们布个告示吧。”

“就说……”他顿了下,抬头望见一只飞鸟扑翅而过。

“自即日起,八柳侠探隐退江湖。”

“所有案子,一律不再收办。”

李相夷心房一紧,随后很快溃散。

他缄默半晌,也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飞鸟。

喉咙堵着一口难以畅快的气,发哽。

“……好。”

那只鸟飞得极快,三言两语间,不见了踪影。

而它扇动的每一下翅膀,都卷走了一寸光阴。

第十年秋。

九月初六。

竹林沙沙作响,纷纷扬扬的竹叶,徜徉在云居阁的门扉前。

“两位前辈,保重。”

李莲花、方多病、笛飞声站在院门外,并排向漆木山和芩婆拱了下手。

“不再多住几天吗?”芩婆出言挽留。

“是啊,”漆木山委婉道,“我这新酿了酒,过两天就可以出窖了。”

一条线在心口牵了下,力度不大,足够抽痛。

李莲花三人下意识想答应,很想很想。

可是,时间到了。

见几人一时不作声,李相夷三个小的也不帮忙留人,两位老人心中了然。

“那你们也保重。”

“会的。”

然后,没什么特殊的仪式,他们转身离去。

漆木山和芩婆,跟着往前送了许多步。

“前辈,送到这里吧。”李莲花三人回头,半侧着身,手背朝后挥了挥。

李相夷三人也道,“师父师娘,漆伯伯芩伯娘,回去吧。”

“我们陪他们下山。”

漆木山和芩婆止了步,但没有返回。

待在小路上,遥遥地张望山下,像是在等他们回家。

只不过,这一次是相反的。

枝叶一层叠一层,背影被半遮住,慢慢地,完全不见。

林间风吹草动,什么都没留下,仿若——

永别。

永别,永别。

李莲花三人频频回头,直到,再看不见任何。

只有两位老人给的吃的用的保平安的,沉甸甸地勒在手里,显示着不便言说的份量。

一步一步,踏在山间小路上。

花白的头发,深刻的皱纹,过往唠的家常话……一点一点,分毫毕现地,占据了脑海。

他们的眼眶,微微红了。

下山的路上,三个小的觉得需要说些什么。

毕竟下完山路,想说也无从说起了。

数日前,问天痋长成了成虫。

它感应出了太虚门,会出现的位置。

那个位置,就在云隐山山脚。

然而,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又凑不出什么话来。

李莲花三人亦是如此。

以至于整条路上,杂沓在一起的脚步声,枯枝败叶被碾过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狐狸精倒是一如既往,踩着小碎步,绕着这个的腿边走,又靠着那个的腿边走。

它可能以为,这一次下山,是每一次的下山而已。

去杨柳坡种萝卜,去接案子顺便游山玩水,抑或去小青峰,啃啃四顾门的棒骨,吃吃金鸳盟的鸡腿,嗅嗅普度寺呛狗的香火味……

不知不觉,山脚到了。

一栋独特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

莲花楼停在草地上,一根旁逸斜出的树枝荫蔽着它。

两只胖啾啾的山雀,蹲在屋檐边缘。

和煦的阳光洒下来,为枝叶剪裁成碎斑,山雀啄上羽毛,似要将碎光啄走。

六人恍然少顷,山雀惊飞而去,他们才如梦初醒地顿住脚步。

那么长的山路,竟这么快走完了。

从未完得这样快。

他们先观望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太虚门尚未出现。

狐狸精不懂有什么好望的,率先小跑到门口,半蹲着等开门。

李莲花走过去,掏钥匙开锁,推门而入。

目光溜一圈,停在茶炉上。

“喝茶吗?”

五个人涌在他后脚进门,异口同声道。

“喝。”

几个人分工忙活起来,烧火、洗茶具、备茶叶。

水烧起来后,他们围坐在桌前等。

期间,笛飞声脸上闷,撕去了面皮。

反射性要收起来,意识到没必要了,扔进了炉火里。

“你烧了作甚?”小笛飞声盯着火吞卷掉的伪装,心里漫出一丝惋惜。

“不烧,传给你吗?”笛飞声瞥他一眼。

“那还是烧了好。”小笛飞声二话不说。

过没多会,李相夷起身,迈到蔬菜筐前,拣了几根萝卜出来。

捧在手里嫌不够,也不好拿。

他叫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来帮忙。”

两人当即意会,长腿挤开凳子,大踏步过去。

小笛飞声直接腾了个空筐,“装里面。”

“再拿点别的。”南宫弦月挑了豆角、苋菜、茄子什么的。

三个大的坐不住了,扭头监视他们捣鼓。

“你们干嘛呢?”李莲花问。

“打劫。”笛飞声一语中的。

“什么打劫,”李相夷理所应当,“我们不过是对家产进行合理分配罢了。”

“合理?”方多病怀疑他们对这个词有误解,“你们拿那么多。”

“而且,那是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三个小的适时聋了。

一个劲往筐里塞,堆了满满一筐。

甚至搬出楼外先放着,省得到时候忘了。

三个大的不满数落,却并没有实质性的阻止动作。

导致“贼人”得寸进尺,搜刮起其他的来。

“李莲花,”李相夷拉着抽屉找东西,“你萝卜种子放哪儿了?”

“我想种点花。”

“你要种花,找萝卜种作甚?”李莲花迷惑了。

“萝卜不也会开花吗。”李相夷答。

也是。

李莲花无从反驳。

他撑膝起身,行至成排的柜子前,抽出一格屉子。

“这儿呢。”

“里面放了不少种子,你认得出来么?”

李相夷扫一眼,精准地勾出一袋。

“这个,对不对?”

“有点眼力见。”李莲花指头在虚空中一点。

那边,南宫弦月在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箱,筛了好几样机关出来。

“这几个小机关挺实用的,我们笑纳了。”

方多病一个箭步冲过去,“那可是本少爷的心血。”

“哦。”南宫弦月轻飘飘地发出一个音。

并激他,“你不会做第二个,就做不出来了吧?”

方多病下巴高扬,“本少爷的机关术,天下无出其右。”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玩意,”他摆手,“送你们了。”

南宫弦月愉快地把东西挪到楼外。

他进门时,小笛飞声正用脚勾起一张单人凳,让它抛起来,手利落接住。

“这凳子,归我了。”

他在莲花楼时,挺爱坐那张凳子。

“凭什么归你?”笛飞声也中意。

他一把抢住凳子腿,往自己的方向拽。

那可是他亲手制的。

有回一拳捶坏了张新买的凳子,李莲花来气,罚他做一张。

他在山里挑了野梨木,砍下,劈成木头,用刨子刨光滑。

做出榫卯组好,耐心地刷了三遍油。

凳子不算好看,但是有种隐秘的成就感。

两人争抢了几个来回,以笛飞声“输一手”告终。

后面,李相夷又搬了一摞书,还从靠墙的角落,顺走了一半渔具。

小笛飞声从外墙,取了两串晒着的干辣椒。

南宫弦月蹲在狗窝外,掏出了七枚鸡蛋。

那窝狐狸精不爱睡,估计是在杨柳坡养鸡时,鸡从圈舍跑出去,寻到这么个蓬松温暖的好窝,钻进去下蛋了。

李莲花三人要走了,鸡不好养,卖了部分,送了部分,吃了部分。

而鸡的蛋还在。

“全带走吧。”李相夷建议。

“让李莲花炒,糟蹋了。”

小笛飞声嗤一声,“给你就不糟蹋了?”

南宫弦月掀起衣袍下摆,兜着蛋,从他俩中间穿过。

“拿上云隐山,让漆伯伯做不好吗。”

眼见着莲花楼要被搬空了,李莲花在屋里喊。

“茶好了,你们还喝不喝了?”

“来了。”三个小的应。

屋内外一下子变得格外寂静,茶香缭绕,六人饮着茶。

他们喝得很慢,仿佛这样,时间会慢一点。

“其实……”三个小的倏然开口。

“其实什么?”李莲花他们问。

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

“算了。”

其实,他们也在莲花楼放了不少东西。

比如糖、银子、新打的药箱、竹制的发簪、绝版的话本、武功秘籍的孤本、稀有的机关材料……

只是藏起来了。

等人回去后,便会在某一天,随手打开一个匣子还是什么,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另一个时空的东西。

六人继续喝茶。

不过喝了半杯,外头一道白光乍起,透过门窗刺进屋内。

心头一跳,他们搁下茶杯,挤到门口去。

不远外的林荫下,数道横平竖直的白光,拉长拉长,连接连接,变为一个粗糙的白玉框架。

极快地,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其雕琢。

精细的花纹蔓延攀长,正中挂起了匾额,檐角高高翘起。

凭空地,构成了一扇门。

那门极高大,可堪参天之树,上争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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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仰望,恢弘而精巧,飘渺且绝尘。

狐狸精歪了歪头,感觉似曾相识。

“汪——”

记忆渐渐明晰,它吠了一声。

“那就是太虚门?”

李相夷观其匾额,上书“太虚”两个大字。

“嗯。”李莲花心绪浮沉。

“果不似凡间之物。”小笛飞声慨叹。

那分明,是一扇天阙之门。

“十年了,又见到了。”方多病摸不清,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成形了。”笛飞声观察到,门不再生发变化。

“那你们……”南宫弦月不敢道尽后面的话。

他和李相夷、小笛飞声,定定地注视着太虚门。

门正对着四匹马的马头,连弯都不用拐。

“我们……”他们听见李莲花他们说。

“该走了。”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

李相夷呆了半秒。

半秒后,他心底铺开无边无际的萧瑟,手指不可控制地动了动。

张开手,他一把抱住了李莲花。

李莲花怔了瞬,伸手回抱住他。

温度在拥抱间传递,宛如即将被拉拽开,又被强行扣上的联结。

“好了。”李莲花拍了拍他结实的后背。

“照顾好师父师娘,还有阿娩。”

“我会的。”李相夷压抑着难受承诺,不舍地松开他。

几个人都互相抱了下。

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累赘的动作。

胸口不是贴紧,而是贴近。

贴近的刹那,胀痛为“药物”滋养而缓和;分开时,撕裂为更严重的伤痛。

说来,两个笛飞声不愿矫情的。

踌躇一番,还是了破除内心的障碍。

之后,三个小的弯下腰,摸了下狐狸精。

“这以后,我们就不能喂你了。”

狐狸精兴致不高地,“嗯嗯”两声。

他拱着脑袋一蹭,没蹭实,毛发上的手抽离而去。

李相夷他们,跨下了莲花楼。

它抬脚要跟,跟到一半,发觉李莲花三人未动,遂徘徊不前。

“走了。”

三人不轻不重道。

方多病坐到车辕驾车,李莲花和笛飞声站在旁边。

马鞭当空一扬——

轮子滚动,轧着青草往太虚门去。

李相夷三人伫立在一旁,凝望着莲花楼驶离这个时空。

当一半的楼,没进门那边时,李相夷忍不住追了段。

最后,还是由理智拉扯着,停了下来。

“李莲花!”

他高声呼喊。

话音落下时,对方同他四目相对。

“长命百岁!”

李莲花听见他的祝福。

“你也是。”

他收下道。

白衣红绸的身影,愈加模糊了,笼了大雾般。

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的身影亦然。

太虚门晕散的白光,遮盖他们。

莲花楼完全过了门,进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虚无,空洞。

但不会下坠。

李莲花三人回头眺望,什么也看不到,一时间怅然若失。

随之丛生的,是硕大的迷茫。

这是哪儿?

没来得及打探,问天痋顶开木盒,飘出了莲花楼。

之所以说飘,是因为它的翅膀,扇动得极慢,几乎好几秒一下,根本不足以支撑它飞起来。

它仍是飘出去了,飘在宽广的白色中。

李莲花他们伸手去够,没有够到。

问天痋寸寸碎裂,裂成棕灰色的粉末,像随风而起的灰。

散在白色里,微小得无踪无影了。

问天问天,天机不可泄露。

所有的代价,是对等的。

多日前,它觅出太虚门的位置后,开始虚弱了。

不再活跃,不再进食蔬菜,等待着死亡的靠近。

直至门的出现,它消亡而去了。

消亡在了,时空的空隙里。

李莲花他们看着,它融入白色之中,心下流过寂静的哀恸。

他们带着目的,使它诞生。

同时生出了,十年的相伴。

尽管,那只是一只小小的,不为人喜欢的虫子。

逐渐地,白色变薄变淡。

恍有一只口袋,收束了它。

蓝色渐趋浮现,由浅加深,皮肤感受到了凉意与湿意。

“你们听,水声。”方多病竖起耳朵。

“咸味。”笛飞声拧下鼻子。

“像海。”李莲花低垂眉眼。

一个含糊波动的影子,同他对望着。

方多病丢了马鞭,赶紧扳动机关,收起车轮,使得基底的木板伸展,变为船体。

穿越到二十年前的那天,基底是被砸烂了的。

赚到足够多的钱以后,他修修补补,重新改造,使得莲花楼又可以水陆两用了。

咔嗒咔嗒,楼身一时摇晃,四匹马嘶鸣起来。

狐狸精也甚为急躁。

三人安抚它们,待船身平稳,狗和马方安静些许。

哗——

白色尽散,放眼所见,皆是汪洋的大海。

鱼群游曳,海鸟翱翔。

“这是什么海?”

方多病环顾四方。

“看那座岛。”笛飞声打东面了去,海面浮着的绿岛颇为眼熟。

“落日岛。”李莲花分辨出来。

“东海。”

“我们回到东海来了。”

“落日岛,”方多病重复一遍,惊喜道,“那不是离柯厝村最近的海岛吗。”

三人转向西边,海岸线蜿蜒不绝,村落起伏。

“走,回去看看。”李莲花说。

他们调舵升帆,似昔年捕鱼的回航。

陆地越来越近,渔船多了起来。

几张熟悉的面孔,打招呼道。

“李神医,你们捕鱼回来了?”

三人不敢说自己的奇遇,就坡下驴。

“是啊。”

等船隔远了,方多病才觑着渔民道。

“那不是刘阿伯吗,十年过去,他怎么没老,还是那么精神?”

这个刘阿伯,李莲花曾免费给他看过病,他经常给他们送鱼。

“衣服还是那身衣服。”笛飞声暗暗端详。

“没错。”李莲花搓了搓指头。

“你们看,我们和狐狸精都未曾生出什么变化。”

他们泊船上岸,岸上的房屋陈设一如当年。

“那不是你的草棚吗?”方多病眼前一亮,飞奔过去。

李莲花和笛飞声后脚跟上。

“你的摇床!”方多病晃晃吊在空中的白帆布。

“还很结实。”李莲花扯了扯牵引的麻绳。

“炉灶也还好好的。”笛飞声半蹲下,拨弄了下地上架的东西。

“看来……”

三人对视,心有所悟。

狐狸精眼珠转溜,略显茫然。

此时,有一个小孩光着脚丫,沿着沙滩撒欢。

一路跑,一路念念有词。

“神仙神仙,法力无边。许我渔罟,鱼儿乱舞。”

“海之大,极目穷不下。鱼之大,一锅炖不下。”

“神仙神仙,风姿绰约。我曰我曰,味美妙哉。”

他手做喇叭状,扯开嗓子大喊。

“李神医,你们钓到大鱼了吗?”

三人循声瞧去,正是出海那天,要李莲花抱的那个小孩。

脸蛋晒得红扑扑的,仍然是三块豆腐高。

李莲花盈笑对他,远远道。

“一无所获,实在是遗憾非常。”

小孩大大“啊”了一声。

“我爹爹阿娘网了大鱼,我去给你们抱一条!”

他噔噔噔地折返了。

李莲花他们没来得及推拒,只好坐在草棚下等。

四人一狗吹着海风。

身后的潮水涌动,涛声依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