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找李莲花要紧(1/1)

马踏飞沙。

月色下,李相夷五人带着大部队,往阿依山狂奔而去。

他们追击狼人的那一战,听到的第三种语言,就是“南胤话”。

漠北语、中原语、南胤话,好一个狼狈为奸!

阿依山一到,众人急急下马。

山脚下,躺着横七竖八的各类尸体。

风吹而过,血水已经凉透了。

五人目光战栗,心也冷若寒冬。

他们派了部分人去侦察环境和敌情,又派了部分人收殓四顾门英烈的骸骨。

然后举着火把,散往不同的方向,心急如焚地找寻某个人的影子。

“李莲花!”

“李莲花——”

他们的声音在山间回荡,长久而固执。

可作出回答的,只有悲凉的风息,以及目睹那袭白衣倒下的月。

尸体翻遍了,也没有找到李莲花。

只有一片染血的棉麻布料,印证着他曾在那个地方。

他们在那里,碰了头。

“李大哥会不会……”南宫弦月害怕地想。

他还没说完会什么,李相夷就攥着那块血布,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李莲花不会死的!”

“对,”方多病眼眶半湿,但是坚定不移,“李莲花一定不会死的。”

“碧茶之毒,天下无双,他都能逃过一劫……”

“……碧茶,什么逃过一劫?”三个小的警惕。

方多病心情一消沉,就容易多说话,说胡话。

被这么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嘴巴漏风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糟乱的心情搅糊了脑子,一时结舌。

三个小的死盯着他。

“总之,”笛飞声塌着脸,音色故作铿锵地,打破了沉静,“李莲花不会死。”

“敌人整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杀他,不划算。”

“他们多半,”小笛飞声拧眉接过话,“在密谋更大的事情。”

“李莲花不在这里,十有八九是在他们的地盘。”

李相夷转过身,面对着漫山遍野的火把。

每一簇火焰,都被风拉扯得很旺,一如他被点燃的胸腔。

“四顾门听令,找!”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漠北邪教的老巢找到!”

不止四顾门的,金鸳盟的也跟着一呼百应。

下过令,他狠狠磨着牙道,“封恪。”

“我要他血债血偿!”

说这话时,他眼含血丝,红得要命。

少师一杵,戳碎了一块砾石。

“血债血偿,”笛飞声攥着拳,满眼的锋利森冷,“太便宜他了。”

“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们现在就各带一部分人,去找——”方多病边说,边马不停蹄地踏出一步。

也就踏了一步,腿上忽冒出溜痒意。

吱吱吱——

耳熟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着。

他低头瞅了阵,发现自己裤子上,爬了只虫子。

褐色的壳子,映着火把的橘光,在夜里发亮。

方多病捉在手心,瞪了瞪眼。

“问天痋?”

南宫弦月也感到稀奇,“这虫子不是跟着李大哥吗,怎么在这儿,掉了?”

他猜得不错,问天痋的确是“掉”了。

邱无涯归一大法的吸力太强,它拼尽全力,也难以抠住李莲花的衣服,差点被吸走。

好在李莲花捏住了它——尽管它深以为,李莲花仅仅是,出于关心和爱护才这么做的,并把它放到了地上。

足肢体一沾地,它就二话不说,钻进了砾石堆里。

直到风暴平息,方探着触角爬出来。

方多病脚踩在离它最近的地方,它顺杆爬上他裤子,然后,被迫进了他手心。

喘息片刻后,它晃晃触角,振翅飞走。

李相夷目光偏着下垂,见问天痋落在他肩头瑟瑟发抖,受了大惊似的。

一会后,虫子舒展下来,像安了心。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拍掉,目光挪走,在方多病和笛飞声之间来回移动。

“问天痋。”

“五年前那只虫子,叫问天痋吗?”

被问的两人愣了下,随后眼神交换,没再隐瞒。

笛飞声微摇下头,言简意赅。

“那是业火母痋。”

“百年前的南胤国,萱公主用自己的血炼制而成。”

“可繁衍出千千万万的子痋,控制万民,毁天灭地。”

三个小的惊诧无比。

方多病呼了口气,往下说,“有人曾为了寻找它,号令大熙,搅起了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

“如此大事,我们为何不知?”小笛飞声疑惑。

李相夷和南宫弦月如出一辙。

“你们那时还小,”方多病扯谎圆,“而且此事涉及皇族,算作皇家秘闻。”

“朝廷掩盖了,没有在江湖上流传。”

“之后呢?”南宫弦月问。

“此虫在越州出没,”笛飞声真假参半道,“闲云山庄的事情平息后,李莲花毁了它。”

“怎么毁的,”李相夷抓住要点,“为何是李莲花毁?”

“血。”方多病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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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厮,毁于厮。”

话至此处,三个小顺着往后想。

萱公主的血能毁了母痋,李莲花的也可以。

那么,李莲花实乃萱公主的后人。

明白过来,三个人的表情有点异彩纷呈,显然受到的冲击有点大。

缓了好一会后,方接受这个事实。

并不满道,“八年了,你们可真够能藏的!”

“那八年前,”李相夷眼珠一转,欲趁此挖出更多信息,“封磬上闲云山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万圣道封氏一族,是萱公主的拥趸者。”方多病表明。

“他们在找他的后人。”

“可是现在……”他低了低头。

“万圣道背叛了他。”小笛飞声紧握刀柄,道出他未尽的话。

其实准确来说,是封恪。

封磬现人在何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面对这个话题,几个人缄默了俄顷。

“所以,”南宫弦月指了指李相夷肩头的虫子,打破凝滞的氛围,“说了这么多,这问天痋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方多病解释了一遍,这种痋是做什么用的。

笛飞声则告诉他们,此痋是用李莲花的血养出来的。

李相夷十岁那年有段时间,每次下山,李莲花的手总是缠着块纱布,还老头晕眼花,并命令几个小的在菜地里干活。

如今想想,由来匪浅。

可是,他不免问,“李莲花为什么要用血养这个?”

方多病和笛飞声异口同声,“自然是为了——”

回去。

话说到一半,他们却刹住话头。

现在似乎,还不太适合说出来。

遂含糊过去,“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三个小的撬不出答案,只好作罢。

转而问,问天痋这些年吃了多少的血和肉。

话到喉咙口,他们反应过来,这只痋只吃素。

还特别能吃,跟猪一样。

难怪莲花楼里的蔬菜,总是完得很快。

难怪李莲花他们,总是有挣不完的钱。

经此一聊,三个小的脑子里,冒出了数不胜数的问题。

“那——”李相夷开口要问些什么。

但没有问下去,只是烦躁一挥手。

“算了,之后再找你们问吧。”

“找李莲花要紧。”

他掉步急着走,方多病叫住人,“跟你们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找李莲花。”

也只有问天痋,能以最快的速度去找了。

前不久侦察来报,说附近路上,存在各个方向的马蹄印,显然是敌军故意而为之,对他们进行扰乱。

笛飞声这次与“死对头”站一边,抱臂道,“要不然我们何须同你们几个小屁孩,费这些口舌。”

小笛飞声掀唇驳斥,“你们刚不是说,这虫子要养十年之久,才可作大用吗。”

“可李莲花不一样啊。”方多病瞥他一眼。

“问天痋是他的血养出来的,相互间存在着某种感应。”

反正,羊皮卷上是这么说的。

这种感应,也算一种指引了。

李相夷精神一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火把塞给小笛飞声拿,腾出手把问天痋从肩头逮下来。

“要如何让它感应?”

笛飞声下巴朝他手里的血布一点,“给它闻闻李莲花的血味。”

“头的朝向。”他睇眼方多病,以笛家堡的经验补充。

后者瘪了下嘴。

李相夷把问天痋往血布上搁。

笛飞声伸出手,方多病手忙脚乱地捞,明显的阻拦。

“别沾上!”

会死的。

李相夷也猛然间忆起来,在咫尺之外停止了动作,只一只手抓着血布,另一只手半拢着问天痋,往血布凑。

不一会后,问天痋抖抖触角,头转向他,良久不动。

他扭头望后背的茫茫戈壁,“西南向吗?”

方多病不敢确定,“可能不是。”

笛飞声则取走问天痋,“再试试。”

问天痋在他手心转了转,还是朝李相夷。

李相夷怀疑起来,“这虫子能行吗?”

瞧着不太靠谱的样子。

他吐出这话时,东海的大梦倏忽侵入心头。

他是李莲花,李莲花是他的话,那他们的血岂非是同源同宗……

他神色变了变,把血布给方多病。

但忘了从小笛飞声那里要回火把,独自一个人,没进了深浓的夜色里。

“我去那边看一看,刚好像有四顾门的人叫我。”

南宫弦月感到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我怎么没听见有人叫他。”

小笛飞声心有所感,注目了下李相夷远去的背影,偏回头对南宫弦月道。

“你聋了。”

方多病和笛飞声心照不宣。

正好,不用他们开口,让李相夷先走远点了。

省得他的血味太近过浓,干扰了问天痋。

可是,自己想清楚走远点,好像也不太妙……

好在,有要紧事拦在前头。

问天痋这回,转了两个方向,一个是李相夷那边,一个是西北方向。

“两个方向?”南宫弦月不解。

“西北。”剩下三个人笃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走就是了。”

三个人说走就走,并叫上李相夷去集合队伍,而李相夷没有任何意见。

南宫弦月陷入了自我怀疑。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大多数人的意见,并觉得自己在某些地方判断失误了。

他打算再问那四个人一遍,尚未问,就恍然大悟。

“另一个方向是凉州城,敌军在那里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四个人连连点头,接受这种解释。

尽管并不是。

漠北土地辽阔,往西北的路也只是一个大概方向,中途地形复杂,弯弯绕绕。

问天痋隔一段路指引着他们,该往哪里走。

四五天后,他们来到一座沙丘之上。

千里镜远眺而去,镜片里浮现出一大片绿洲。

汪洋的瀚海里,好似一颗生机盎然的翠绿宝石。

宝石内别有天地。

错杂的白色平顶砖石房屋,掩映在胡杨、沙枣、红柳等树丛间。

他们的根须深入地底,盘曲缠绕在一个密室外。

最内层的地牢,三面环墙,一面铸着粗壮的栅栏铁门。

地牢中间,摆着一张灰色石床。

床的四角,系了四条冰冷粗重的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扣着一个人的手和脚。

他躺在床上,身形单薄,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广袖长衫。

也不能完全说是月白色,上面染着干透的血迹,尤其是胸口的地方,晕着很大一片。

像一地的雪,落了枯萎的红梅。

浑身上下都很憔悴,嘴唇苍白,发丝凌乱。

眉目间的文雅气息,却分毫毕现。

也不知是睡到了何年何月,是日早上,李莲花缓缓睁开了眼。

墙上点了几盏壁灯,暖光充在昏暗的屋子里,不算强。

兴是刚醒,那羸弱的光线也觉眩目,他耷了耷眼皮。

好一会后,才完全适应。

感官也逐渐清晰,仿佛从又深又黑的海底,浮到水面上得以呼吸。

只是周围的空气,都含了金针。

感官一透气,身上就密密匝匝地疼,每一个毛孔,都吞了针一样。

胸口要特殊点,那里的窟窿大,痛是钝的。

血块堵在那里,压得他有些闷。

“咳咳咳……”

喉管干痒,他止不住咳嗽起来。

一咳,胸口起伏跟着痛,肺要穿了似的。

他猛一支胳膊肘,侧翻到床沿,一口血润湿喉咙,刚巧吐出去,在地上摊了一滩。

吐完血,整个人又垮下去。

半晌后,他恢复些气力,手掌撑着石床爬起来,松松地盘坐着。

他抬手晃了下铁链,心觉有些好笑。

“第二次了。”

铁环的位置,顺着他动作移了移,露出左手腕的血痕来。

痕迹通直,像是小刀划的,足足有十几刀,一刀接一刀,干脆又利落。

他垂眸瞧着,眉心蹙起。

怪不得撑坐起来时,左手腕疼得厉害。

对着屋子环顾一圈后,他用右手拎着截铁链,当当当地敲起石床来。

喉咙前不久咳过血,发哑。

他全身乏力,也没什么中气大声讲话。

只好这么敲。

铁门外站着两个守卫,耳朵受不了。

打里头道,“吵什么?”

“水。”李莲花简单道。

守卫直截了当,“没有!”

李莲花又当当当地敲起来。

守卫哗地拔出半截佩刀,恐吓他,“醒了就老实呆着。”

“再吵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李莲花捱着嗓子的难受,同他们理论。

“我再不喝水,就要渴死了。”

“那与我们何干?”守卫反诘。

“你本来就是要死的。”

李莲花端详了下他们的服饰,镜天宗的人。

姓邱的同他有大仇,事情怕是不好办。

不过他向来舌灿莲花,“至少现在,我还不能死,对不对?”

“你们盟主留着我还有用,我若死了,岂不是你们的失职。”

守卫顿住,别说,还挺有道理。

他们把刀撂回鞘里,“等着。”

继而商量了下,由一个人去端水。

刚要走,不远处的过道里踏起串脚步声。

“今日我们的人轮值,你们可以走了。”

赵四领着两个万圣道的人,出现在铁门外。

原本的守卫走了,也没提他要喝水的事。

李莲花脑袋一疼,又得把那番话扯一遍。

就不能过会再换班吗?

出乎意料的是,万圣道的人,竟带了水来。

不止水,还有粥,一身干净的素衣,加一床棉被。

两个手下把衣裳和棉被,堆他床上。放好,出去守着。

赵四端着吃的喝的,先把水递过去。

语调不近人情,“喝吧,省得死了。”

李莲花一拱眉,也心安理得。

他接过,陶质的触感温温的。

他看眼赵四,赵四板着脸,不言不语。

李莲花也不管他,先漱了半碗水的口,再把剩下半碗喝掉。

喝完,他把碗放床边凸起的台子上。

赵四早将粥置在那里,他拿起来。

入口也是温的,不用吹热,也不凉肠道。

想来是路上一遭,把温度散得刚刚好。

这让他吃得颇为舒坦,喉咙也好受多了。

他捏着勺舀,慢吞吞地喝,思索着怎么从赵四那里套点话。

“这牢房的风水不好,我能不能换一个?”

赵四双目圆瞠,抬眼望向他。

哪有入了牢提这种要求的?

又不是客栈。

就是客栈听了“风水不好”这种话,老板也得拉脸。

可牢房哪有风水好的?

他张张嘴,脑子绕了好几圈,才回道。

“这里就两间,隔壁那间关了人了。”

“换不了。”

李莲花可惜地叹气,“那真是太遗憾了。”

心里却记下,此地有两间牢房,另一间关了别人,还是挨着的。

“你们副盟主还好吗?”他咽罢口粥,又道。

“我看他伤挺重的。”

“这要是养不好,可得跟西日阿洪讨个说法。”

赵四又是一惊,满脸的不理解。

这人真够神奇的。

自己都性命难保了,还有空关心仇人的死活。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他一板一眼地答,并警醒道。

“还有,副盟主就是盟主,李神医别口误了。”

李莲花连连应下,“自然自然。”

内里却道不妙,兄弟反目,封磬也是惨矣。

半刻钟后,李莲花喝完了粥。

赵四收走两只碗,垒一起单手托着。

另一只手从衣襟里,掏出个淡青瓷瓶来,丢石床上。

瓷瓶好巧不巧,掉在柔软的被子上,没有摔碰碎掉。

他语气依旧不善,“金创药,别死了。”

李莲花捞起来,神色微妙地掂了掂。

此时,门口响起道甩扇子的声音。

“你对他倒是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