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是哪两个字(1/1)

那黑市,匿在瀛城南郊二里地外的饶庄。

李莲花三人,在妙手空空的带领下,往饶庄去。

路上,李莲花出言问。

“你卖了多少钱?”

他其实还挺好奇,自己的剑能卖出什么价格。

方多病和笛飞声,闻他此言,也饶有兴趣。

妙手空空伸出五根手指,“你们不妨猜一猜。”

李莲花心中,当即浮过一个数字。

“五十两?”

门主令牌那么厉害的东西,也就值个五十两。

少师如今,在别人眼里就是把仿剑,想必也不贵。

妙手空空直晃手,“那么好的仿剑,打着灯笼都难找。”

“怎么可能只值这个数。”

“我卖了个邪价,”他瞪着眼睛说,“有整整五百两。”

李莲花讶然地挑了下眉。

还挺值钱。

也不知当初少师辗转四十三手时,卖没卖到这个价格。

方多病和笛飞声则微微摇头,觉得这个价格低了。

就算是仿剑,同真品如出一辙的仿剑,最低也该有个一千两。

妙手空空说完,想起什么问。

“你们当初购这柄剑,花了多少?”

“五两。”李莲花随口说。

“这样好的东西却走宝。”妙手空空感叹。

“那卖家要么是不识货,要么是个冤大头。”

若都不是,只能说明,这白脸神医在敷衍他。

一两刻钟后,熙攘的街巷淡在身后。

他们出了南城门,往郊外去。

郊道荒芜,两侧都是疯长的野草林木。

李莲花走着走着,一些东西从脑海游过。

他目光,在妙手空空颧骨上的淤青落了一落。

试探着问,“你偷了这么多银子,为何花得这样快?”

刚堵人问话时,妙手空空就说,他一时片刻还不上,因为都花光了。

光是从他们这里偷的上千两银子,就已是巨款。

有些人,劳劳碌碌一辈子,都赚不上。

也不知是何原因,竟要如此多钱。

还债,还是怎样……

从前与妙手空空相交时,也听他说过自己的一些事。

比如因何偷盗,缘何当了少林俗家弟子等等。

可从未听说,他弱冠之年时,有什么需钱的难事。

妙手空空闻得此言,眼下黯起大片阴翳,长久没有说话。

李莲花有些尴尬,摸了下鼻子说。

“那个,我也就随口一问。”

“你不愿说,也没关系。”

妙手空空对上那双温和的眼睛,防线一时跨了点台。

“实不相瞒。”

他深深吐纳了口气。

“我有个结拜义妹,被卖进青楼里去了……”

进青楼后,鸨母给她取了个新名,叫曼霜。

曼霜原是越州人,因老家闹了瘟疫,爹娘都去了。

临了前,爹娘告诉她。

“早些年,你姑母一家,向咱家借过一笔钱,到瀛城做生意。”

“那钱如今,便不叫他们还了。”

“你年纪尚小,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且去寻了姑母他们,也好有个依靠。”

曼霜就东去了瀛城。

姑母一家接纳了她,但对她并不好。

明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境富裕,俨然能比肩大户人家。

却叫亲侄女,活得像个下人般。

府上的庭除洒扫,洗衣做饭,她都要包揽。

其实,对她来说,这些事并不算难。

她原本就家境一般,无个下人,平日里都要做的。

只是姑母发达了,样样学起了富贵人家,活要精细些罢了。

比如织锦缎这些名贵布料,断用不得搓衣板,得用手一下一下轻搓,不能使过劲了。

到了冬天,也不能用热水洗。

头一个冬天,她就是浸了热水。

结果,被姑母头头是道训了一顿,“我这衣裳上,绣的可是真丝。”

“碰了热是会紧缩的,到时候,还如何穿出去见人。”

“就你们家借的那点钱,十倍都是赔不起的。”

“别忘了,你如今住在我们家,可得仔细着点。”

“收一收你那乡下野性,免得我府上染了脏。”

她听了后,心中似有万千碎渣,酸胀得不像话。

可寄人篱下,到底是低眉顺眼道,“知道了,姑母。”

“以后不会了。”

从那以后的每个冬天,她洗衣裳用的,都是凉水。

哪怕手冻得红紫僵直,生得满是冻疮。

别的事,亦无一不谨小慎微。

饶是这样,姑母也总能挑出错处来。

什么这不好,那不好的。

有一回,还挨了几道鞭子。

甩在背上,皮开肉绽的,抹了盐和辣椒一般疼。

连着好几天,她都不能躺着睡。

那个时候,她伏在枕头上,泪水一层层,沁进枕心里去。

就想着,要离开姑母家,离开这个糟透的地方。

一个人虽孤单,可不必瞧人脸色,怎么都好。

而且在姑母家,何尝不是另一种孤单。

她提出来,姑母却同她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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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我的用我的,又因习惯粗鄙,损了我府上这许多东西。”

“欠下的债,早已不是你们家当初借的,所能比拟的。”

“你要走可以,至少把钱还了。”

“还不了,就在府上做活抵账。”

“什么时候还完了,我就放你走。”

无奈,她只能继续留在姑母家。

熬着熬着,熬在无边寒凉的漆黑夜里。

直到两个人的出现,她的生活里,才汲取到一些温暖。

那是一个凄冷的冬夜,姑母家遭了窃。

失了好些金银钱票,两身冬衣,还丢了一整只烤乳猪。

全府上下,都在搜查窃贼。

她在后院堆杂物的角落,闻到了股肉香味。

循味过去,竟是两个年轻小贼。

十五六岁的样子,干干瘦瘦的,穿着薄薄的短褐,蓬头垢面的。

他们用冬衣,捂着烤乳猪。

乳猪的一只耳朵,正从布料里弹出来。

他们抬起头,用惊惶的眼神望着她。

“求你,别喊人好吗?”

她清楚偷盗是不对的,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答应了。

也许是出于对姑母一家的芥蒂,也许是出于对那般形容的人的怜悯。

她也说不清。

总之,她没有叫人,小声问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偷盗?”

那两人,正是妙手空空,还有他的二弟刘秀文。

说是二弟,其实并无血缘关系。

他们俩都是孤儿,因缘际会相依为命罢了。

本来呢,有一个破庙作为落脚处。

可惜,被另一帮势力更强的乞儿赶走了。

存的银钱和吃的,也一并被抢去。

他们落魄地行在街上,光脚踩过冰凉乌黑的雪地。

雪落在泥垢与臭水里,不黑也难。

就像他们生而洁净,往前走时,却不得不背负无尽烂泥的人生。

他们走着走着,肚子就不停地敲起小鼓来。

两人又冷又饿,还要为以后的生计发愁。

遂爬墙,溜进了曼霜的姑母家。

曼霜听罢,心头一阵酸涩。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馕饼,“你们先吃这个垫着吧。”

“乳猪给我,它味道太大,会吸引人的。”

随后,她又指了个方向,“从那边走,要容易些。”

妙手空空和刘秀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就接过饼,把猪给她。

“你叫什么名字?”

知晓了名字,方能寻人报恩。

清和的声音响入耳中,“秋黎。”

他们记下,拔步逃了出去。

而秋黎把烤乳猪,扔到了远处的草丛里,用来误导府上的人。

后来,秋黎出门,替姑母到铺上取云锦。

在路上,又碰见了妙手空空和刘秀文。

那时,已是好几个月后了。

他们换了新衣服,梳着齐整的头发,焕然一新的样子,让人差点认不出来。

还寻了新的落脚点,夯建了自己的家。

秋黎去参观了参观,羡慕油然而生。

“真好……”

如果可以,她也想这样,有个自己的小家。

她想着想着,眼睛就止不住湿润起来。

两个人问她怎么了,她说了自己的遭遇,他们决定帮她。

还拍着胸脯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们义妹。”

“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后来,他们去盗了足够的钱,替她还债。

可钱拿去时,姑母又说不够,差了利息之类的。

并押了人,不许再出门去。

在那一刻,他们彻头彻尾地明白了。

这姑母,就是个无底洞,是只吸血虫。

要生生把人榨干到,一丝一毫价值都不剩,才会把人丢弃。

他们紧紧攥住拳,同府上的人打了起来。

只有打,才能撕开自由的路来。

然而,他们两个人,势单力薄的,根本不是府上上百名下人的对手。

一抹鲜红的血色刺入眼中,他双目圆睁,大喊一声。

“二弟!”

刘秀文当胸中了一刀,死了。

他心中滚起悲觉的汹涌波涛,再无力抵抗。

只能拼了命,背起刘秀文逃出府去。

葬了二弟后,他决定去少林学功夫。

先前跟着所盗秘籍瞎练的,实在太弱了。

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救出义妹,才能为二弟报仇雪恨。

可三年学成归来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实际上,在他离开后不久,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秋黎的姑母家,生意早没落下去。

为了东山再起,他们跟子钱家借了大笔钱。

然投出去,全打了水漂,还负了大量债。

原先的宅子抵出去。

而秋黎,被卖进了青楼换钱。

从收钱而不放人的那时候起,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妙手空空得知真相后,提刀杀了姑母一家。

那是个黑魆魆的雨夜,他浑身是血,连瓢泼的雨水,都冲刷不掉身上的血迹。

好在,风雨之夜,各家各户基本都闭门不出。

没有人瞅见,是他杀的人。

就算被发现了,出狱也轻而易举。

只要给的钱足够多,府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黑的说成白的。

瀛城的根,是烂的。

之后,他去了秋黎被卖的倚芳楼。

鸨母不让靠近,只隔着屏风,让他远远瞧了个影子。

还说,要赎人,就得交一万两。

他开始四处筹钱。

筹了小半年,终于攒够了一万两。

可鸨母说,曼霜姑娘死了。

秋黎死了。

他垂着空落落的两手,只觉得海水漫过鼻腔,仿佛要窒息了。

妙手空空用力吮吸了一口空气。

“所以,你们楼里偷的那钱。”

“我砸青楼里去了。”

李莲花三人听罢,皆是怅然无比。

野路寂静了长久,唯有四人踩过泥沙的微响,响不进天地间。

缄默过后,方多病传起了音。

“你们有没有觉得,‘秋黎’二字,甚是耳熟。”

“是挺耳熟,”笛飞声皱眉道,“问问他,是哪两个字。”

李莲花目光偏转,问,“刘兄弟。”

“可否问问你,你那义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妙手空空滞了下,道。

“秋天的秋,黎明的黎。”

李莲花又追问,“可是来自越州幽儿谷?”

妙手空空瞥他一眼,“……是。”

三人心中轰然一震。

“是她。”

六年前在闲云山庄,有个同李相夷、小笛飞声,还有角丽谯,关一个笼子里,并逃难的十三岁女孩。

就叫秋黎。

闲云山庄获救后,她就东去瀛城寻亲了。

没想到,没想到……

竟在亲戚手上,遭了如此劫难。

事情顺及此,他们心头俱是沉沉。

妙手空空观察着他们,越发怪异的神色。

出言问,“你们认识我义妹?”

三人点点头,说起往事来。

妙手空空听完,不由得喟叹了一句。

“竟是如此。”

叹罢,他苦笑一声。

“这厄运,还真是专挑苦命人。”

一会后,李莲花又把他讲的事理了遍,揪住个疑点。

“你刚才说,第一次去青楼时,只隔着屏风,远远见着秋黎姑娘的影子。”

“你确定那影子,就是秋黎姑娘吗?”

“你可曾,听过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