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 有为法如梦幻影(1/1)

而随着他神识再探,虽然周围禁制密密麻麻,却显然挡不住千云生的大能手段,只见他的神识,顺着那条漆黑洞道,一寸寸慢慢下沉。

越往下行,腥气愈浓,四壁血肉肌理渐显,蠕动间渗出猩红血珠,滴落虚空石阶,“嗒嗒”作响,似幽冥沙漏,声声逼近未知。

而随着空气愈加沉重,仿若带着浓烈的铁锈味与腐骨气息。恍惚每一次呼吸,都要被万千阴魂钻入肺腑。

终于,随着血肉之壁豁然收束,前方竟浮现出一座灰石大厅。

这大厅极广,却非寻常石砌,而像是整块虚空被生生掏空。四壁灰白,裂缝纵横,似有无形之力不断碾压。

缝隙中渗出的并非尘土,而是细细的黑色流沙,落入下方时竟化作细小的火星,闪烁而灭,像时光碎屑般冷厉。

正中的地面上,横陈着一口黑铁色的棺柩。

棺柩庞大无比,通体以暗铁浇铸,纹路粗粝,遍布刀斧斫痕,似曾历经无数次挣扎而未碎。棺身镶嵌七八枚血骨,骨眼空洞,闪烁猩红光芒,似狞笑的面孔死盯着来者。

棺柩四周,数根断裂石柱兀立,皆烙有漆黑符痕,间或闪烁猩红光芒,似残留的封印之力。

石柱的柱基崩坏,石屑间爬出一缕缕粉红雾丝。若血蛇游走,最终悉数钻入棺柩边缘,似乎在滋养其中沉眠的可怖之物。

而在大厅上方,穹顶高悬,却非石壁,而是一层灰幕般的虚空。其间裂痕纵横,倒悬着无数残缺兵刃与白骨,好像昔日大战的余影被硬生生钉死在时光中。

那情形,就宛如时间在此凝固,将昔日大战的碎片悬在半空,永不坠落。

四壁无声,唯有猩红气雾在棺柩周围缓缓旋绕,似一条红粉的长蛇,吐息之间,竟带着阴柔与妖冶的靡靡气息一般。

千云生的神识甫一触及此地,只觉得骤然一紧。那棺柩静默无声,却似有无数目光同时睁开,在灰暗的虚空深处,冷冷地俯瞰而来。

就在这时,千云生已然看清,那口黑铁棺柩旁,媱刃竟已立于其畔。

雌雄莫辨的面容上,唇角勾出一道极美却森冷的弧度。他仰着头,细眯的眼中泛起危险的寒光,盯着半空中那具被吊起的僧影。

雷音寺的和尚四肢僵直,竖直悬浮在虚空,脖颈被一缕粉红雾丝牵拽着吊起。脸庞浮肿不堪,皮肉鼓胀,五官早已扭曲模糊,难辨真容。

唯有头顶斑驳的戒疤,依稀昭示着他的来处。

媱刃则伸出一只纤长的指尖,轻轻点在空中,像是拨动一缕看不见的弦。顿时腥气弥漫荡漾,那和尚身躯猛然一震,口中发出低沉痛苦的闷哼。

“老和尚,”媱刃的声音带着雌雄交错的怪诞,既如媚声轻语,又似铁刃划石地道:“你们雷音寺不是自诩佛法浩瀚,万劫不移么?”

“今日我问你一句,《般若心经》里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如何解?”

话音甫落,雾丝一紧,和尚浑身抽搐,眼皮抖动,口唇蠕动,却终究发不出声。

而媱刃则唇角微扬,笑容如血,齿间透出寒光。他指尖轻抬,化作一柄细长刃光,抵在和尚胸口,徐徐划出一道裂痕。

鲜血顺着僧袍渗下,滴落在棺柩之上,立刻被暗铁吞没,泛起一圈诡异的红光。

“你不说么?呵……那我便换一句。”媱刃眸光闪烁,声音低沉下去,像是魔音缠绕地道:“佛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既然是幻影,你这身皮囊又算什么?我若割去一寸,你还算和尚么?”

他指刃微斜,微微往上挑,血肉翻卷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中回荡。

和尚痛苦低吼,声音撕裂,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想要挣脱,却被长鞭死死缚住。

媱刃却并不急迫,反倒侧首,面庞在血光中显得妖冶异常地道:“老和尚,回答我!你若能以佛语折我,我便饶你一死,若不能……”

他笑容陡然一敛,目光如毒蛇盯死猎物地道:“我便一寸寸割下你这副皮肉,看看你所谓的‘空’,究竟空得如何。”

他声音落下,指刃已轻轻切开僧肩。鲜血顺着肌理蜿蜒流淌,雾气翻卷间化作无数鬼影,低声喃喃,如若在齐声诵读歪曲的佛经。

那声调诡异莫测,尖啸与呢喃交织,如真似幻,扰人心神不宁。

千云生则眉头微皱,以他心智,自然一眼便看出媱刃所提的“色即是空”、“如梦幻泡影”,皆是佛经中最寻常不过的偈句。

此魔根本不在乎答案,只是借着诘问的名义,以血与痛折磨受者的心志。

可这雷音寺的和尚耐受极高。纵然肩背上又被割出十数道血痕,血肉翻卷,却依旧死死咬紧牙关,不曾开口。

直到良久,他才孱孱地吐出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股沉毅地道:

“莫以为老衲不知……这段时日,你魔族加紧搜捕我寺僧众。老衲前日便听闻,虚静师兄就已遭了你们的毒手。”

说着他抬起一双早已被血雾熏红的双眼,目光依旧炯然地道:“因此老衲早就抱定必死之心,你休想从老衲口中得半句经义!”

“咦?”

“虚闻?”

这声低语,倒是让千云生心底一震,旧日记忆顷刻泛起。他想起当年自己初入雷音寺时,正是虚静和虚闻两僧曾首先迎接,温言善待。

谁能想到,岁月流转,今日竟在魔窟之中,再见其身影。

千云生早就听闻雷音寺在魔灾一役,包括掌门在内的高阶修士几乎尽数陨落,只余少数低阶弟子逃生。

当年虚闻侥幸存活,本该是劫后余生,没想到今日却仍落在魔族掌中。

而就在他心念翻涌之际,媱刃忽而轻笑。只听他笑声如金石敲击,又似琴弦断裂,带着说不出的妖异与狰狞。

“老和尚,你不肯说……呵,那也没什么。”媱刃伸指轻抚,指尖沾血,在空气中随意画出一个符号,长鞭顿时随之颤动。

“我就不信,你们雷音寺的和尚,竟个个都是这你这般的硬骨头??”

他话音未落,掌心忽然“啪”的一声,拍在身侧那口黑铁棺柩上。棺盖轰然震动,发出一阵低沉古怪的轰鸣,恍若无数怨魂齐声叹息。

紧接着就见得媱刃唇角挑起,眸光森冷地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先请你到棺中躺上七日七夜。”

他笑意邪魅,徐徐吐息,声音阴寒刺骨地道:“到时你便知晓,开口应答远比独卧棺中来得轻松。”

说罢他指刃一挑,长鞭骤然收紧,拖拽着虚闻的身体,向那黑铁棺柩徐徐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