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师承往事(1/1)

雨落无声,庭院中的一草一木都笼罩在朦胧水雾之中。林棠梨坐在回廊上,捧着一本医书,任由思绪随着雨声飘远。

书页间夹着一片已经泛黄的银杏叶,那是父亲在世时,两人一同采药时收藏的。每当看到这片叶子,她就仿佛回到了那个金秋时节的山间小径,父亲高大的背影走在前方,不时驻足指点各类草药的特性。

"这位病患需要如何诊治?"

宋墨寒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他手里拿着几张纸,上面记录着几位病患的症状,这是他们近来常做的练习——宋墨寒虽不行医,却愿意学习医理,时常与她讨论疑难杂症。

"让我看看。"林棠梨接过纸张,眉头微蹙。"症状复杂,需仔细辨别寒热虚实。"

宋墨寒在她身旁坐下:"我见你久坐回廊,是思念令尊了?"

林棠梨微微点头:"今日是父亲的忌日。每到这一天,我都会翻看他留下的医书,仿佛能透过这些字句与他对话。"

"能为我讲讲令尊教你医术的事吗?"宋墨寒轻声问道,眼中满是温柔与尊重。

林棠梨沉默片刻,合上书页,目光透过雨帘望向远方。

"我第一次正式跟随父亲学医,是五岁那年。"她的声音轻柔,如同雨丝一般细腻。"那天一早,父亲将我带入书房,指着架上的医书问我:'棠梨,你可愿学这个?'"

年幼的林棠梨不明白学医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亲近父亲,便点头应允。谁知父亲却未立即教她,而是将一株植物放在她面前。

"那是一株紫苏,叶子泛着微微的紫色,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林棠梨回忆道。"父亲让我用心观察它的形态、气味、叶脉,然后记下来。这便是我的第一堂课。"

宋墨寒微笑倾听,仿佛能看到那个认真观察紫苏的小女孩。

"一连七天,父亲每天给我一种不同的植物,让我观察记录。第八天,他将这七种植物一起摆在我面前,让我闭上眼睛,仅凭触感和气味辨别。"

"你能分辨出来吗?"宋墨寒问道。

林棠梨轻笑:"当然不能。我只认出了三种,还有一种完全辨错了。"

她至今记得父亲当时的反应——并非责备,而是摸着她的头说:"很好,知道自己的不足,比盲目自信要强得多。医者贵在谨慎,草木尚且难辨,遑论人体复杂?"

这是林远山教给她的第一课:医者要有敬畏之心。

"之后的学习越发严格。"林棠梨继续道。"父亲要求我背诵《黄帝内经》和《伤寒杂病论》,不仅要熟记内容,还要理解其中道理。每日清晨,他都会抽查前一天的学习。"

"令尊教学如此严苛?"宋墨寒有些惊讶。

"严中有慈。"林棠梨眼中泛起温暖的光芒。"若我确实理解了,他便会耐心讲解更深层的知识;若有不懂之处,他从不训斥,而是换种方式再解释一遍。"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怎么也记不住某味药材的药性,父亲便带她去药园,亲手种下那味药,让她参与其生长全过程。待药材成熟,她不仅牢记了其特性,还理解了生长环境对药效的影响。

"父亲常说,医书上的知识只是基础,真正的医术需要在实践中领悟。"林棠梨的目光转向雨中的药园。"他最常带我去的地方是药园和问诊室,前者让我了解药材,后者让我观察病患。"

六岁时,林远山开始带她旁听问诊。起初她只能安静站在父亲身后,观察他如何望闻问切,如何与病患交谈,如何开具方子。渐渐地,父亲会在诊断后问她看法,引导她思考病因和治疗方案。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农,"林棠梨回忆道,"他患有关节疼痛多年,曾求医多处无效。父亲仅看了几眼,便询问他是否常在湿地劳作。老农惊讶不已,连连点头。"

宋墨寒微微颔首:"令尊观察入微,一眼便看出病因。"

"不仅如此。"林棠梨继续道。"父亲诊断是湿气入骨,但考虑到老农家境贫寒,特意开了一张主要由常见草药组成的方子,并详细告诉他如何在野外辨识这些药材。"

那一刻,她明白了行医不仅需精湛技术,更需一颗仁心。这成为她医道上的坚定信念。

"我七岁那年,第一次跟随父亲出诊。"林棠梨轻声道,目光似乎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个紧张又兴奋的自己。"那是个富贵人家,病患是位年迈的老夫人,患有头痛眩晕之症。"

在床前,林远山仔细诊脉后,竟然让年幼的她也试着号脉。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病患,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却也记住了那种微弱却有力的脉象。

"父亲当时对我说:'棠梨,医者之手,既是救人之手,也是传递希望之手。你的每一次触诊,都应充满敬意与温度。'"林棠梨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句话如今仍在她心中回响。

宋墨寒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那纤细手指中蕴含的力量与温柔。

"八岁那年,我开始跟随父亲学习药材配伍。"她继续回忆道。"父亲教我'君臣佐使'的配伍原则,强调药方如同朝廷,需主次分明,相互配合。"

宋墨寒颔首:"药材配伍确实讲究平衡与协调,与治国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父亲也常以这种比喻教我。"林棠梨微笑道。"他说医术与为政相通,都需权衡利弊,求取平衡。过犹不及,是医者大忌。"

林远山不仅教她医术,还教她为人处世。他常说,医者身上肩负着生命的重量,一丝不苟、严谨求实的态度必不可少。同时,医者面对的是各色人等,需要有同理心,理解病患的痛苦与焦虑。

"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医者,当以病人之心为心。'"林棠梨轻声道。"每次遇到疑难杂症,他都会先站在病患角度思考。"

九岁那年,林远山开始教她针灸之术。这门技艺讲究经络走向与穴位定位,需要极高的精准度。为了让她掌握穴位位置,父亲特意找来一个铜人模型,上面标注了全身穴位,让她反复练习。

"最初练习时,我总是找不准穴位,父亲便用朱砂在我手腕上点了一个小红点,告诉我:'医者之手,需有寸心。'"林棠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仿佛那一点朱砂依然在那里。"他教我以自身骨节为尺寸参照,慢慢培养手感。"

一次又一次的练习中,她渐渐掌握了针灸要领,能准确找到人体各处穴位。父亲见她进步,欣慰之余又告诫她:"针灸看似简单,实则玄妙。轻则无效,重则伤人。每一针,都须心怀敬畏。"

"十岁那年,父亲带我采药登山。"林棠梨的思绪飘向那片青翠山林。"一整个夏天,我们走遍附近的山岭,辨识各种药材的生长环境和最佳采摘时节。"

山中风景秀丽,父女俩一边采药,一边谈论医理。有时,他们在山间露宿,父亲会指着星空,讲述古代医家的故事,或是自己行医过程中的见闻。那段时光,既是学习,也是父女间最珍贵的相处。

"父亲总说,草木有灵,山水有情。医者要与自然亲近,才能领悟生命的奥秘。"林棠梨微笑着,记忆中父亲坐在篝火旁的身影如此清晰。"采药时,他教我只取所需,留其根本,让药材来年再生。这是对自然的尊重,也是医者的责任。"

宋墨寒轻声感叹:"令尊不仅教你医术,更教你医德,难怪你医术高明,又心怀仁厚。"

"我能学到的时间太短了。"林棠梨眼中泛起一丝哀伤。"十一岁那年,父亲被卷入那场冤案,我们的学习被迫中断。虽然他后来得以平反,却已积劳成疾。"

最后的日子里,卧病在床的林远山依然不忘教导女儿。他将毕生心得口述出来,让林棠梨记录成册,成为她日后行医的重要参考。临终前,他握着女儿的手,虚弱却坚定地说:"棠梨,医者仁心,切记。"

"父亲离世后,我便靠着这些笔记和医书自学。"林棠梨望向窗外的细雨,声音平静而坚定。"每当遇到困难,我就会想,父亲会如何处理?渐渐地,我明白了,他教给我的不仅是具体医术,更是一种精神——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者之道。"

雨声渐小,天边透出一丝亮光。宋墨寒轻轻拭去林棠梨眼角的泪水:"令尊的精神已经深深融入你的血脉,他会为你骄傲的。"

林棠梨望向天边那一缕阳光,轻声道:"我常想,若父亲在天有灵,见到我今日的成就,会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必然会的。"宋墨寒肯定地说。"你不仅继承了他的医术,更传承了他的医德。如今仁心堂声名远播,许多病患因你得救,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

林棠梨微微一笑,合上手中的医书:"能将他的医术继续传承下去,是我最大的心愿。"

"你已经做到了。"宋墨寒温柔地说。"而且,你比令尊走得更远——你不仅救治了无数病患,还改良了许多药方,创新了治疗方法。我相信,这也是令尊所希望看到的。"

雨后的阳光洒满庭院,林棠梨站起身,将那本医书小心地放回书架。阳光透过窗棂,映在书架上父亲的影像上,那慈祥的面容仿佛正含笑注视着她。

"父亲,我会继续前行。"她在心中默默承诺。"将您的医术与精神,传承下去。"

庭院中,一株刚刚种下的紫苏在雨后舒展叶片,如同当年父亲教给她的第一堂课,生机盎然,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