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觉悟（1/1）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几乎是每经过一处城镇，无恙都会带她好好游玩一番。
从开始的生涩，到后来已经能完美地为她讲解当地风土人情，美景美食。
能这样游玩，桑沂本应该是欢喜的。
她喜欢这些热热闹闹充满烟火气的地方。
但身体的限制让她无比难受。
仿佛自己的灵魂被束缚在这具身体内的某个牢笼之中，不见天日。
眼前的所有风景，都像是依靠牢笼之中唯一的小窗所窥探到的，美好鲜活，却与她无关。
唯一的慰藉便是，无恙不厌其烦地摇铃，让她去看风景，让她去吃美食。
可她又有些纳闷。
无恙为什么不尝试让她自己说话，自己动呢……
还总是刻意避开看她的眼睛，一副干了坏事非常心虚的模样。
难不成是因为每晚都要她抱一抱，所以才这般心虚？
而且，她也注意到，无恙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低，即便他每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刻意掩盖自己真实的情绪。
……
夜晚再次降临，月亮躲进云层之中不肯出来，只有零散的几颗星守着黑暗。
桑沂已经习惯于等着无恙过来让她抱一抱再睡觉了。
可她在床边坐了许久，也迟迟没有等到。
无恙将她带到客栈的房间之后，便没有再出现。
她虽然没听见什么动静，但她知道他就在房间内。
他今天一天似乎情绪都不太对，虽然也有在尽力表现开心，可整个人的状态就如同再也没法压制住心中的雷雨，整个人仿佛濒临支离破碎的边缘。
她有些担心。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桑浔趴在她的腿边，跟她念叨：“姐你这蛊不会是解不了了吧，那小魔头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像是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又想要好好的送你最后一程。”
他说这话的样子倒是轻松，像是在跟桑沂大刺刺地开着玩笑。
实则内心无比焦虑、无比煎熬。
每天在小魔头面前狂骂他一万遍让他赶快去找解蛊的办法！
有什么用，他根本就听不懂。
除了他姐，再没有其他人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桑沂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弟弟的。
总是嘴硬，越担心她，话越密。
桑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戛然而止。
桑沂一看，他的头软了下去，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桑沂：年轻真好。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响起。
桑沂觉得有些好笑。
她之前还奇怪呢，无恙每天来抱她，居然没见桑浔跳脚。
原来如此。
无恙出现在她面前时，眼眶微红，神色狼狈，宛如丧家犬一般。
依旧眼皮压低，不敢看她。
在她的双膝旁，缓缓地跪下。
他低垂着脑袋，声音十分低落，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大小姐……”
他异常艰难地开口。
“……抱抱我。”
桑沂微微俯身，轻搂住了他的肩膀。
无恙的脑袋抵着她的肩膀，整个人都在轻轻地发抖。
桑沂有些懵。
这些天，无恙几乎是整日都与她待在一处的。
可对于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她丝毫没有头绪。
……
愧疚、惶恐、自厌的情绪几乎要将无恙淹没。
他开始觉得无颜面对大小姐，于是躲了她几日，独自一人承受那份不安和害怕。
后来他想通了。
只要不解蛊，大小姐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傀儡虽无法主动表现喜怒哀乐，可虚假的喜怒哀乐，还不全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想让她如何对待自己，她便会如何对待自己。
可他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怕从中看出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嫌恶和鄙夷。
他知大小姐最喜欢热闹，所以他带她一路感受。
他以为，他能这样和大小姐长长久久下去。
他是这般以为的……
可是，可是……
这些时日，他看着大小姐僵硬机械地重复他下达的指令。
吃东西、看风景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连他让她说“好吃”，都是死板平淡，不带一点情绪。
他的脑子里便忍不住地想。
若是大小姐有自由的话，她会像只初入人间的云雀，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从这个小摊跑到那个小摊。
吃到好吃的，她的眸子会愈发明亮，灿若繁星，眼眸里灵动的光彩满到溢出。
若是吃到不好吃的，眉头眼睛会皱在一处，无措地微张着嘴，纠结是吐出来还是吞下去。
看到美丽的风景时，她会兴奋地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指着方向让他赶紧看。
她在路上总是叽叽喳喳的，将自己看到的一切与他分享，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
大小姐原本应该有的样子和如今的样子不断的在他脑海之中拉扯。
让他又开始不安起来。
直到今日，他在街上看到卖木偶的小摊。
许多长相一样的木偶被摆在小摊上，引得许多孩子围了上去。
他看着看着，心中忽然升腾出的一个想法让他怔愣在了原地。
被蛊虫控制的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吗？
不，不是了。
如今的大小姐，和那些木偶，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那副皮囊还是大小姐的模样。
可皮囊，是一个人身上，最不重要的东西。
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永远不是由皮囊而决定的。
是他的行为举止、言语谈吐、人格个性，构成了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一个人不能主动地去行动、去表达，这个人还算是存活在于这个世界吗？
到这时，无恙才忽然意识到，在他决定不去为大小姐解蛊的那一刻，他便亲手，杀死了大小姐。
……
一想到自己居然想要杀死大小姐，无恙的身子就止不住地发抖。
他怎么能……怎么能……
桑沂抱着不太对劲的无恙，越来越懵。
他似乎是……在哭？！
隐忍的呜咽声裹在夜色里，沉重又悲伤，痛苦又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
肩膀处渐渐感受到了湿润。
他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和道歉。
“……别不要我，别不要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