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约定(1/1)
半个月时间过去,夫子开始考校,以戒尺挑出其中一句,被挑中的孩子便朗诵出声,换一句,再读,再换。
“这什么字?”夫子问。
“君。”那小孩坐直了身子答道。
“这呢?”夫子又问。
答不出,一记戒尺赏在手心,那小孩忍着不敢叫出声,手掌火辣辣地疼。
“璧。”夫子背着手,在学童中穿行,随口道,“和氏璧的璧,玉璧关的璧,有匪君子,如圭如璧,下一个,云湛。”
正好抽中林风禾,若只有这半月时间,林风禾怕也少不了挨板子,好在从前看过,有惊无险的过了这一遭。
夫子赞赏的点点头,又去问下一个,挨个考问了一圈,戒尺也赏了一圈,天色蒙蒙昏暗,外头敲钟,夫子方道:“放学。”
学童轰然起哄,书院外早已车行马嘶,挤得水泄不通,不少孩童们探头探脑,犹如等过节一般。
门房挨个唱名,点到的孩童便被接走,不少小孩爬到栅栏上朝外张望,又被手持戒尺的夫子挨个敲打恐吓赶下去。
林家姐弟站在一处,踮着脚朝外看,以往都是林衍亲自来接他们,林衍个子高,一眼就能望到,可是今日却没看见。
应该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书院外这个点早已围的水泄不通,来晚一会儿便进不来,只能等。
门房扯着嗓子,小孩们陆陆续续地出去,前院内的孩子越来越少。
“李家——李少爷。”
李晓走出来,朝孩童们点点头,林怀瑾还在张望,一眼瞥见李晓,李晓便朝他招了招手,问:“晋王还没来?”
“一会儿就来。”林怀瑾解释一句,李晓便出了大门外,来接他们的是府中管家。
其实来接学童的,大多都是这一类人,偏偏林衍失而复得,总是不放心,非要亲自来接。
两刻钟后,院中余十余人,名堂外巷中亦车马稀少。
直到门房点完最后一个名字,剩林家姐弟与巴特尔留在原地,林风禾站得累了,索性坐到台阶上,林怀瑾换了一只脚,倚在院门前朝外张望。
夫子与先生们换完衣裳,在他们面前经过,互相拱手,各自回家。
门房看了看余人,关上了大门,说:“童蒙馆与训诂馆的学子不可私自离去,腰牌留下,待会儿有人来,自然放进去找你们。”
那少年先是过去,缴了木腰牌,却不走,站在一边有意无意地看。
“那我们怎么办?”林怀瑾有点焦虑地问,抬头瞥向巴特尔,对方却已走了。
门房答道:“去饭堂领夜食,完了继续等,该做啥做啥,若一直没人来接,晚上便去午睡的地方歇息。”
林风禾点点头,转头却见巴特尔的身影并未走远,朝着饭堂的方向晃荡,她一下明白了,他是叫他们一起去吃饭。
书院每日都有五六个杂役留守,做了一大锅烩菜,连着门房在内,数人排队依次去领食。
饭堂里点着两盏油灯,只开了两张桌,其中一张坐满了人,林风禾端着碗打好菜过来,见无处可坐,巴特尔便主动朝侧旁挪了个位置。
林风禾正迟疑时,巴特尔终于开了口,一脸不耐烦地道:“不揍你,坐罢,怕成那样?”
林风禾心想谁怕你了,面子上仍有点过不去,却总不能捧个碗站着吃,于是只得在巴特尔身边坐下。
谁曾想,她还没坐下,林怀瑾就突然挤了过来,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盯着巴特尔。
“她是你的童养相公不成?”巴特尔拧眉,语气隐隐透着不耐:“你们汉人就是心思多,坐个板凳都要挤来挤去。”
林怀瑾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隔开林风禾与巴特尔,然后埋头苦吃。
两人还有半碗饭时,巴特尔已经吃完了,不拘小节的用手擦了擦嘴,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姐弟两人才小声交谈起来,互相考校书中的内容。
饭后,两人又到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这时天已擦黑了,书院里剩灯油钱,院子里便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没甚意思,两人来来回回踱步,想起门房说可以去午睡的地方休息。
书院里的学童其实并不算多,每个阁里约莫三十来人,便没有额外开辟一处睡房,而是在藏书阁休憩。
藏书阁一共三楼,刚好能将学童们分开,藏书阁左侧有一处小房,用来存放每个学童的被子,右侧有一炭炉,终年不熄,与厨房连通一烟囱管道,地热管供给书阁、简室与藏卷之处驱潮所需,以免潮气湿寒凝冰令古卷竹牍破裂,墨块碎开,因此藏书阁内冬天也不冷,用作小憩并无问题。
两人去小房里取出被子去了一楼,昏暗的灯光下,已有几个杂役躺下,杂役看见他们,忙道:“两位少爷,在书院过夜的学童都在二楼,请上去吧。”
上了二楼,高大书架一排排屹立,纵横的倒影下,宽大的木案中央亮着一盏灯,比一楼亮堂多了。
最亮的地方就是灯下,巴特尔已在那儿铺开被褥,放了个枕头,四周还有三个学童,离巴特尔远远的,各自散开。
林风禾两人犹豫不决,一方面想在灯下,又不知是否该过去,巴特尔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去书架前翻书。
虽然现在的林风禾并未将巴特尔看作什么仇人,却始终有点不大自在。想必巴特尔也是这般,两个小孩都觉得没必要冷脸相对,却无人愿意先开口讲和罢了。
于是林风禾把褥子铺到长案的另一侧,林怀瑾则和她并排,三人中间是那盏灯,楚河汉界,互不相涉。
林怀瑾铺好被子便躺了下去,林风禾去找了本书,以打发等候林衍来接自己的时光。
她平日里最爱看的是《百草集》,里头记载着各种植物药草,著书之人特别有趣,将植物描述的栩栩如生,还夹杂着些风趣的笔墨。
她看的认真,时不时还被书逗乐,抬头却见巴特尔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面前堆了好几本书,却没见他翻几页。
“看我作甚?”
有学童已休息了,林风禾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你好看,”巴特尔完全不懂汉人的含蓄,说的相当直白,“你笑起来像草原上的格桑花,比女子还好看。”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夸她,甚至夸她比女子还好看,开什么玩笑,她明明就是女子。
一来二去,林风禾被弄得也无心再读下去,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发呆。
“晋王今日兴许不会来了。”
“会来的。”
“我爹说每月接我回家一次,现在三个月也不见来,”巴特尔兴味索然的说:“他们都是骗人的,你不要信他们,就不会被骗了。”
“不,他不一样……”
说到最后,林风禾也没了底气。
林衍是南月的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背负的责任与负担远比她想象中要多的多,不论他有多想抽出时间陪他们姐弟,可总有一些事要他去做。
可是……明明约定好了每天都要来的……充满希望,又失去希望的滋味,有些难熬。
想着想着,林风禾把脸埋在被褥上,想让自己好过点。
巴特尔听到那声音,疑惑地观察林风禾,见林风禾不住抽动,便起身矫健地翻上案去,滑到木案另一头。
“喂。”巴特尔声音在耳畔说,“你在哭?哭什么?”
巴特尔强硬的将林风禾拉起,但林风禾没有哭,只是眉头紧紧地拧着。
两人对视着,彼此的目光之中仿佛有种别样的默契,最后林风禾别过头去。
“别哭。”
巴特尔伸出手,放在林风禾的头上,顺着她的头慢慢地摸下去,再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怎么跟个女孩似的。”
忽然之间,林风禾觉得好过了不少。
那一天,林衍还是来了,不管多晚,终究是来了,在巴特尔羡慕的目光之中,带走了睡的正香的林怀瑾和林风禾。
已经昏暗的灯光界限横隔在林风禾与巴特尔之间,隔开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