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堕尘（1/1）
赤炎殿越来越远，远到好像成了沉在地狱里的孤岛。
仙门原该有四位仙尊镇守，出身于言灵一族的陈思思最先感知到柏神的堕魔，在仙魔大战陨落，乃至后面的百里仙尊心有疑窦，被囚禁入魔。到现在仅剩一位“为苍生计，万死无悔”的赤炎仙尊。
——“走吧，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了。”
视性命重过万物的赤炎仙尊，却用自己的性命硬生生的抵挡住柏神！
柏神的狂热大道之下，任何拦路石都会碾成齑粉。赤炎仙尊会沦为什么样可怕的结果，根本就不敢细想。
凌青扶着昏迷的师朝江，拼命的往生路奔跑着。
肩膀上的师朝江丧失了以往的灵光，红雪铺落在他的发丝上，微弱的呼吸扑撒在凌青头顶，何其惊心动魄。凌青跑着跑着，脚下一趔趄，和师朝江一齐重重栽倒在地，掌心擦出了条条血纹。
以凌青如今的魔族修为，怎么能够脚步不稳？！
凌青跪在地上扶着师朝江的肩背，右手摸索着风萤，瞳孔倒映着不远处光明璀璨的弟子们，他们持着剑，身上的法决如蜈蚣般消弥，缓缓呈扇形靠近。
“原来是圣……魔女殿下啊。”为首的光明子弟蓦然道，“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和你的徒儿东方枫一起待在魔域谨守门户，等着我们攻打上门。倒独自一魔自投罗网了。”
凌青：“……”
凌青没有搭理，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师兄沦为凡胎，身上没有一丝灵气，自然是也没有一根情丝，师兄的情丝根本没有抽出来！赤炎仙尊是用几百年修为换师兄能够活下去……没有修为的赤炎仙尊，就不构成威胁，柏神也不必要亲自动手。他在借刀杀人。逃不了了，这样逃不出去，一点办法也没有。”
柏神现在在赤炎殿里会对赤炎仙尊做什么？又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凌青眼角都是逼近的人影，缓缓将师兄靠在石阶上，握着风萤站起来，这一次手中的绸缎变化成冰冷的剑：“师兄，这一次，我为你而战。”
“魔女刚抱着的是谁？”有几个人谨慎的停下来，狐疑的问道，“是魔族同党？”
“没有魔气，好像是掌门……”
“掌门？”
“仙门没有掌门，只有柏神。”另一人阴阳道，“丢下整个仙门不管不顾，和魔女一起跳进魔渊烬海殉情，将整个仙门沦为天下笑柄，这样的人怎么会配做掌门。”
师朝江身上了无灵力，只有微弱起伏的生命特征。
众光明子弟心中原本对师朝江剑仙的实力发怵，恨不得双手掌心都紧紧握着剑，生怕像当初一样，师朝江只用一招把他们的武器绞落。现在纷纷暂放了惕警。只用得着对付凌青一个魔女。
“是啊，他不是掌门。”
“沦落成凡人，是他应得的，这叫德不配位，天道报应！”
凌青冷冷道：“说够了没有。”
凌青早已吸收了魔神精纯的魔气，恢复速度极为迅猛。除了无法与柏神抗衡外，凌青在整个仙门中堪称所向披靡。这群光明子弟自然无法阻挡凌青的脚步，仅几个回合便纷纷如翻盖的螃蟹般，四散落在凌青的脚边。
为首的光明弟子怒道，“赤炎仙尊说你胡闹！没想到胡闹到这个地步，连同门都敢相残。”
凌青没有看他们一眼，扶着师朝江就走：“仙门同门相残的习俗，也不是从我开始，自然也不会由我结束。”
骤然，这群败了的光明子弟听到这话的神色如蒙圣光照耀。
凌青察觉到这种异常，后背骤然一僵，心中暗叫不妙。她一回头，刚瞥见柏神的脖颈，尚未抬头看清面容，突然脖颈一紧，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后蹬去，身体重重栽落。
柏神竟以风萤紧紧箍住凌青的脖颈，径直往前拖行，同时回头冷冷望向倒在地上的师朝江，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个人，你们带过来。”
光明弟子们：“是！”
凌青脸色苍白：“你……”
柏神来的这么快，赤炎仙尊到底什么了？还有，他到底是怎么操控风萤的，这不是巫族的法器吗？！难道柏神早就在利用这把风萤监视一切！
柏神好似知道她心中说想：“这把圣器，我送给了凌天豪，他将这个圣器又送给了自己的妻女。他有做仙门第一人的运，却没有压得住这个命，真是天数。”
凌青顽强抵抗：“……献祭的圣封，就是你做的手脚！你还眼睁睁看着冷幽篁带走凌安玥，甚至这把剑，你也用来蛊惑过凌青……凌天豪的妻女，全都是你害的！”
“我没有害他们，只是把他们放置在一个应该有的地方，魔渊烬海是他们的归宿。”柏神冷漠道，“你断送在我手里，也是你的命。”
凌青呼吸急促，不断翻着白眼，无可抗拒的被拖走。
隐隐的听到师兄在呼喊在自己，可柏神没有给凌青这个机会回头。
血雪散落成沙烁，师朝江艰难地挣扎着站起身，口中低唤：“凌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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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的背部猛然遭受重击。师朝江的下巴重重磕在地上，唇齿间满是血沫。他强忍剧痛，双手撑地，再度试图起身。一名光明子弟见师朝江稍有动静，下意识地抬起脚，狠狠地踹了过去。踹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四周的光明子弟都愣愣地望着他。
这个弟子顿时紧张起来，连连摆手，试图解释：“不是我……我也是看到……”
一片死寂中。
有人道：“柏神让我们把他带过去，带去哪里？不会是关在血池吧。”
“关什么血池。”另一人嘟哝道，“悔罪台上，一百零八道雷劫都劈不醒他，你以为柏神还要继续关着他，等他悔过重新做我们掌门吗？这人是废了。”
又有一个人从光明首领身边探出头来，眯了眯眼睛看了看师朝江，见师朝江几度三番的起不来，他才放心的说道：“看来，天下第一剑仙的名头又要改了。”
有人嘀咕道：“就他？废人一个，还能成为天下第一剑仙。剑仙不是咱们师兄吗。”
这个人又嗤笑了一声，看了看光明首领阴沉的脸色，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废船都还有三斤钉，何况他的出身，云梦师家呐，谁要是在他面前耍剑，好比阴精比太阳，溪流比江海，那都不是正统，连旁门左道都算不上。”
师朝江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眸子还是和以往一样，风波不惊：“让开。”
分明看着他腰骨都被踹断成三截，这都能够站起来？！
这真的是凡人？
众光明弟子都往后倒退一步，师朝江的强大的威压犹如剑意，撬进他们的骨头缝隙，比红雪还要尖利刺骨。众人面面相觑，突然，光明首领看到了师朝江披散的白发，这样的白色在黑丝和红雪中，显得尤为的刺目。
失去了仙骨，师朝江在慢慢的衰老。
光明首领走过来，抬起脚狠狠踹在师朝江身上，师朝江全无抵抗之力，倒在地上也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呻吟，重复道：“让开！”
众光明弟子僵硬住，丝毫不敢动作。
“这……到底曾是仙门的掌门啊。”
“废物一个，我看谁敢让开！”光明首领用靴子强迫师朝江抬起头来，“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天之骄子？你师妹说得对，我们没有名字。我们拜入仙门，唯恐一言不谨，就被打落成凡人；唯恐屈居人后，就会被列为家族耻辱。你的师妹那么公然凌辱我们，我们却不敢真的对她动手，为什么？”
光明首领那湛湛的光明纹，泄露出凶煞：“我们战战兢兢，唯恐犯一次错。而你，师朝江，你为了一个魔女公然承受天雷刑，你更是为了一个魔女公然卸下掌门之职。你曾是天下第一剑仙，如今，你吞下你的恶果，成为了一滩烂泥，这是你自找的，没人逼你！”
脚印狠狠碾在师朝江的胸膛，天空撒下如瀑布的红雪，师朝江再度栽倒下去，隐隐听得冷风中肋骨寸寸断裂的声音。
魔渊烬海在肆虐咆哮，黑水已经弥漫到了白玉广场上，曾经被东方枫摧毁的玉雕，森森矗立在这里，许许多多的仙门弟子站在老地方，身上裹着隔离灵力罩，他们看着被柏神拖过来的凌青，脸庞上皆是一片茫然。
光明子弟们见到柏神，齐齐振奋高喊：“奉献自己！光明永存！”
这特么真的就是传销洗脑组织啊！凌青用吐槽掩盖身上的痛楚，又看到了那些年轻的弟子们，跟随者这样的大众声音一起高喊，“奉献自己，光明永存！”
柏神袖子一甩，风萤将凌青绑在柱子旁，自己则缓缓飞上了仙魔台。
凌青有点奇怪：“柏神这是要干什么？”
仙魔台在魔渊烬海上面，已经快和魔渊烬海融为一体，柏神要想当救世神，自然是格调拉满，他一站在台上，连黑水都没有那么汹涌了。这样的吉祥征兆，让大家都齐齐鼓舞起来，“奉献自己，光明永存！”
凌青一边翻白眼，一边咬着手上的风萤。
七十二座光明台悬挂在天空上发着红色的光，像是法器，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天象越来越糟糕，红色的雪飘洒的太大了。柏神在台上没有说话，他身侧的高阶光明子弟们开始了隆重发言，例如什么现在情况很恶劣，但是幸好有我们的神明，他会带领我们走出困苦。例如什么只要团结在一起，会度过‘魔神降世，天下大劫’的难关。例如现在仙门混入了叛徒……
等等，叛徒？
凌青放弃了咬风萤，侧过脸看去。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感觉到此起彼伏的潮水扫荡在身侧，凌青泡在黑水里，想起了江海的声音，想到了玉箫重重折断的脆烈声，想到了师兄没有说完的话。凌青迷茫的看着，迷茫的听着。突然有个娇俏的阴影盖在凌青脸上，凌青看到有个小师妹弯腰靠过来，她实在是太着急了，兴许看到凌青这样魔女的容貌，又十分的哆嗦，“圣圣女……掌门……掌门……你快去看掌门！”
师兄怎么了？
小师妹被人拉了回去，退回到队伍中，融入了人群。她原本的着急和担忧，渐渐消散。整个仙门开始变得一致，他们共用一个表情，仿佛被腊模套住般，狂热而缺乏灵魂。他们口中高呼：“奉献自己，光明永存！”
凌青开始害怕起来。
光明弟子们继续控诉着仙门叛徒，揭露师朝江和凌青的滔天罪行。他们指责师朝江弑父弑族，痛斥凌青与魔神私通，残害同门。这等罪孽，比魔渊烬海还要深重的多。凌青面对他们的谴责，感受到他们投来的目光如同火红的烙铁，烙印在自己肌肤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师朝江就这样被拖到了凌青的身旁，和她一起接受审判。
更可怖的事情，师兄哪怕沦为了凡人，丧失了人人艳羡的剑骨，手筋和脚筋还是被残忍挑断。人心怎么可以毒辣到如此？当初柔风一样的少年，在荷花池吹着玉箫想着济世救人，经历过家族被毁，自我割舍，从此变成冷若冰霜的师朝江，遭受天雷，抽离情丝，他到底还要再经历多少痛楚，才算尽头。
凌青拖着身躯爬到师朝江身边，颤抖的指尖不敢抚摸他的白发，寸心如割：“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