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妖也一样（1/1）
凡人的一生，是从呱呱落地走向一抔黄土。
修士呢？
辛莲如此想，忍不住回眸一看。
皇宫上空，郝连乘等人都在那里。
这一次，她看到了——
看到了幼时日日在树下练剑的自己，
看到了修士们初初引气入体时的兴奋，
看到了因抢夺机缘法宝而死去的无名人，
看到了四方大陆各大宗门里仰首挺胸的少年天骄们，
看到了龙池宴上无数登高夺魁的身影，
看到了滚滚天雷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却心有不甘的尸骨，
也看到了血狱中嗜杀饮血的邪修们……
许多辛莲曾见过的，不曾见过的，都一一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这些，也清楚感受到自己震荡的气海。
气海之中，元婴露出一丝苦笑。
她之前骗郝连乘他们说自己可能要择道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应现了。
可是这哪里是择道的好时机啊？
择道之后，就会迎来问心劫，多则十几年，少则一两年。而像楼煜那般中间只隔两个月的，是极少数。
辛莲也不是觉得自己就是这极少数之一，只是她有预感，问心劫不会远。
可是她这副残躯，哪里能渡过问心劫呢？
不过，辛莲知道，她压制自己的修为已是勉强，这择道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辛莲低低一叹，转而闭上眼睛。
气海之中，元婴面前，蓦然出现一道看不清尽头的路。
在她心有所悟的那一刻，道心已经显现，只要走完这条路，道心依旧稳定，便是择道成功。
这条路上，生机十分浓郁，白雾缥缈。
辛莲已经明白自己选择了什么道，她也并不犹豫，当下便踏上去。
一步一步坚持走完时，元婴辛莲的额头已出现一道金色印记。
道心已定。
空中云台上，何天衡眼中复杂。
师妹她……
居然选择了和师尊一样的道。
看台上，云行舟轻声道：“是苍生道。”
他转头看向念七壬：“和您一样。”
念七壬低头捂脸，不愿让大弟子发现自己的苦笑。
“苍生道……呵……苍生道好啊……”
这低低的笑声，哪里有半分开心？
槐安等人不明所以，皆是不解地看着念七壬。
于柔贞来说，她只是等了一会儿，就见辛莲缓缓睁开眼。
她朝自己看过来，明明是和之前一样的眼神，可柔贞还是感觉到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好像自己是一株小草，被阳光包裹了，被清风环绕，被流水滋润了一般。
没等她开口，辛莲就已经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凡人寿命虽不过百年，但这百年之中，尝尽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凡人从生到死，修士也是从生到死，从这种角度上说，两者没什么不同。
柔贞歪头，笑道：“我之前还听说，修士入道都要抛弃七情六欲呢！那你们是不是不会伤心，也不会高兴？”
辛莲再次纠正：“所谓的摒弃红尘并非冰封自己，而是不必过多干涉世俗和因果，这也是为了保证修士道心的纯粹。至于抛弃七情六欲，那也谈不上，只是克制自己的情欲。修士也是肉体凡胎，怎么会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的，那不是人。
柔贞有些理解了，道：“那也就是说，凡人和修士其实是两条不同的路，各有各的甜和苦。”
看见辛莲点头肯定，柔贞笑了笑。
她忍不住靠近辛莲，低低道：“修士要克制情欲，但还是会有一些克制不住的，这样的人，你们怎么看呢？”
辛莲顺手摸了摸柔贞的脑袋：“公主。”
“唤我柔贞吧！”柔贞眼睛晶亮。
辛莲静默一瞬，这才改口：“柔贞。”
“情欲由心生，但心却不由己控，所以修士中也有许多人成为邪修、魔修，但他们不一定是纯粹的坏人，可能只是选择了这样一条与另外两条都不同的路。”
登天塔外，念七壬眼眸深深，一边的木三岐安慰地拍着他，低低道：“我之前一直不觉得这孩子像你，如今看来，阿瑜，你教得很好。”
辛若瑜收的几个弟子或多或少都与他相像，木三岐第一次见到辛莲时，就知道这丫头，和他一点儿也不像。
念七壬从前经常和木三岐炫耀自己的徒弟，如今终于得到肯定，他却一点儿也不高兴，笑容苦涩，带了点悲哀回视友人：“你觉得是我教的？可是阿岐，那八年里，我大多沉睡，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她的符箓都是自学的，剑法大多跟着剑谱走，这又哪里是我教的？”
柔贞的眼眸一瞬睁大，她明白辛莲的意思，“或许是有苦衷？”
“嗯。”
“那如果没有苦衷呢？只是一味地……想要满足自己的贪欲，不惜伤害别人，这种人呢？”
“那他就是在造杀孽。”辛莲道，“自会有人收服他。”
不是被同修灭杀，就是被杀孽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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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收服……”柔贞喃喃自语。
她心中想着，这个人，会是面前的连心吗？
若是她做不到，那自己是不是会害了她？
柔贞好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有些吞吐，瞅了辛莲好几眼，才问：“那妖呢？”
“嗯？”
“杀人的妖，又该怎么算呢？”
说到妖，辛莲想起祸妖、蛊雕、鸟妖琉灿，还有西海的海族。
她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淡道：“天地生万物，妖也是诞生于天地之间，与我们一样。既然一样，杀人的妖自然和杀人的人修也是一样。”
对于凡人而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于修士而言，妄造杀孽，因果缠身，必有报应。
对于妖而言，杀人，会被修士追杀，杀妖，也会被妖追杀。
辛莲觉得，人妖自然是一样的。
与此同时，西海。
深海鲛族王宫中，焦见雪正通过存影石观看龙池宴。
龙池宴进行时，四方协会会卖出存影石，让那些无法赶来玄陵府的人，也能现场观看大比。
焦见雪听到辛莲说的这番话，不免怔住。
在她眼里，人妖是一样的。
柔贞咬唇：“那如果妖也是有苦衷的呢？它杀的人本就快死了呢？”
辛莲低眸，深深地看着柔贞。
皇宫中，那死去的四个人，本就是活不了几天的。
“凡人寿命结束，自有冥界使者接引。就算是将死之人，若是妖出手，那也是动了杀孽。”
柔贞愣住，失神了好一会儿。
辛莲也不急，片刻后，她看了看夜色，再次开口：“柔贞想看月亮么？”
看月亮？柔贞回神，下意识看向辛莲。
不等她答应，辛莲已经抱起她，转身飞向高空明月。
巨大的圆月越来越近，柔贞几乎瞪大了眼睛。
她们飞得越来越高，柔贞却不觉得害怕，她心中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最后两人落在一朵云上，面前就是伸手可触的月亮。柔贞靠着辛莲，脸颊轻蹭她的肩膀，道：“连心，月亮很美，谢谢你。”
这是她十几年来最自由的一天，而这自由，是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给的。
“不用谢。”
辛莲伸手去抚柔贞眼角的湿意，公主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下意识蹭了蹭，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在黑夜褪去前，柔贞静静感受这最后的温暖。
天刚明时，辛莲送柔贞回了寝殿。
她正准备离开，刚刚好像看到雁来月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养心殿有什么发现。
柔贞却阻止了她。
“连心，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柔贞表情凝重，辛莲十分配合地留下。
柔贞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眸深处，藏着悲伤和不舍。
没等辛莲问，她就说道：“真正的妖怪……是……”
“唔啊——”
柔贞突然喷出一口血，整个人无力地倒下去。辛莲接住她，立刻查看她体内。
柔贞脸色惨白，含泪看着辛莲，十分艰难地继续说：“是……父……皇……”
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口中流出更多血。
同时，空中的雁来月几人目光一凝。
他们发现了！
养心殿之下，有一丝血气！
洛南枝和楼煜也跳进来，见此情景，楼煜立刻去喊医修。
辛莲的灵力飞速在柔贞体内游走，一边紧紧抱着她，道：“好！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柔贞体内的生机飞快散去，却再次抬手，指了指床底，用最后的力气说着：“连心，求你……亲手杀了它……”
洛南枝顺着公主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公主的床铺下，有一只黑猫慢慢爬出来。它爪子上还有血，似乎十分虚弱，却挣扎着爬向公主。
柔贞回眸，深深地看着它，流下眼泪。
眼看香消玉殒，黑猫突然口吐人言：“救救她……”
“求你们，救救她……”
辛莲没发现柔贞体内有任何问题，几个玉心谷的医修跑进来，也看见了那只爬到公主身边的黑猫，当即有人脱口而出：“是不是就是这只黑猫！”
跟着来的几个修士很快将公主和黑猫围了起来，有人已经拔剑：“杀了它！考验就过了！”
“奶奶的！老子在这待了这么多天，总算见到这畜生了！”
“别废话！先动手！”
眼看修士们就要动手，洛南枝与楼煜护在辛莲面前，双双拔剑喝道：“我看谁敢？！”
人群寂静一瞬，一位医修走到辛莲面前，只看了看公主的脸色，便道：“已是死相，无药可救。”
公主寝殿的丫鬟们也都醒了，不知所措，一人就要溜走报信，齐改之正好看见，几道符打出，一群人都被定住。
他满意地点头，这种时刻，这些人吵什么呢！
有修士不服：“这黑猫分明就是谢道友之前
在查的那只！它就是皇宫中的妖怪！杀了它，完成皇帝的委托！你们凭什么阻拦？”
“呵！”楼煜冷笑：“你亲眼见到它杀人了吗？你凭什么认定它就是杀人之妖？如果你们擅自出手，错失破局的机会，那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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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们来时它就已经杀完了人！没有任何人看见，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能杀了？！”
洛南枝道：“自然要等一切水落石出！”
耳边争执声不断，辛莲却是用灵力吊着柔贞的最后一口气。她细细查看柔贞体内数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脚边的黑猫正匍匐在地，一遍遍道：“求你救救她！你带她出去了，我知道你能救她！”
“只要你救公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死！”
“求你救救公主！求你……”
辛莲将见到柔贞后发生的所有事都细细想一遍，而后，她抬眸看向人群，视线从每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一位黑衣修士身上。
文定一愣，他没想到连心少使会看向自己。
“文定。”
文定脸色更怪，奇了，连心少使认识他吗？
文定从人群中走出，道：“连道友。”
辛莲点头：“听说沧流山庄尤擅咒术，我想请你看看柔贞公主。”
正此时，又有修士跑进来喊道：“找到了！养心殿下有阵法！妖怪藏在那里！”
于是呼啦啦一群人又跑出去了。
既然妖怪在养心殿下，那谁还管这什么公主和黑猫呢。
文定也看了外面一眼，但还是看着辛莲，有点迟疑。
辛莲又道：“是我请你的，无论看没看出来，都算我欠你一笔。”
文定有点惊讶。
这只是一场幻境，如那位医修所言，公主是将死之人，也是假的，为何连少使如此在乎？
文定摇头：“连道友不必如此。”
他俯身去看柔贞，单手结印中，一道灵力飞入柔贞体内，细细查看起来。
一会儿后，文定睁眼，道：“我没在她体内发现任何咒术的痕迹。”
“不。”辛莲摇头：“一定有，她之前被下了咒术，不能离开这座寝殿，也不能说出任何真相。”
辛莲语气十分肯定，文定也不免怀疑，难道是自己没发现？
黑猫再次开口：“就是咒术。”
文定看看公主，又看看辛莲。
辛莲问：“你想说什么就说。”
文定咽了咽口水，道：“南宫师兄比我更厉害，我可以去求他。但是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怕人误会，文定又飞快补充：“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只是……只是想见子妤大师一面！”
子妤大师？
洛南枝与楼煜对视一眼。
是那个一盏灯的符修大人！
辛莲也一愣，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个名字。
文定又道：“我知道子妤大师从来不见人！但是我没有坏心！也不是想暴露她的身份，只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
文定的眼中满是真诚，这几年，他拜访一盏灯多次，始终未能见到这位子妤大师。
连心是一盏灯的小姐，也是走符道，一定和子妤大师关系密切，若是她答应，想必一定能见上子妤大师一面！
文定本以为辛莲会犹豫几分，谁承想她立刻点头应好。
文定高兴极了，立马冲出去：“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