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寒庭冷语(1/1)
冬日的傍晚来得格外早。
笙羊羊家那座古朴雅致的中式合院,此刻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暮霭中。
青灰色的屋瓦上残留着未化的薄雪,檐角悬挂着晶莹的冰棱。
庭院里那株老梅树虬枝盘结,枝头零星缀着几点倔强的红梅,在寒风中散发着冷冽的幽香。
几盏暖黄色的灯笼早已亮起,挂在廊下,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着冬夜的寒意与寂静。
“吱呀——”
厚重的朱漆大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
笙羊羊裹挟着室外的寒气走了进来,肩上还落着几片未掸尽的雪花。
“我回来啦!” 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安静的庭院里回荡。
院子里比她离开时热闹了许多。
大家不知何时已将庆祝的阵地从客房转移到了宽敞的廊檐下。
一张巨大的八仙桌摆在避风处,上面杯盘狼藉,残留着盛宴的痕迹。
暖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慢羊羊和烈羊羊围坐在一起,正低声谈笑着。
最显眼的,是坐在廊下角落的喜羊羊。
他身下是一张显然由懒羊羊和沸羊羊合力“翻找”出来的轮椅,显得有些笨重。
他的右脚依旧裹着厚厚的石膏和绷带,搭在轮椅的踏板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毛毯。
听到开门声,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黯淡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如同寒夜里的星辰,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欣喜和期待的笑容:
“笙笙!” 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试图驱散空气中那丝因他而起的凝重。
然而,笙羊羊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像掠过一块石头般移开。
她仿佛没听见那声呼唤,径直走向八仙桌,目标明确地——挤开了正挨着美羊羊说话的沸羊羊。
“哎哟!” 沸羊羊猝不及防,差点从凳子上歪下去,
一脸懵圈地看着笙羊羊面无表情地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紧挨着美羊羊坐下。
“……” 沸羊羊无语地挠挠头,敢怒不敢言——
不理喜羊羊就不理呗,干嘛拆散他和美羊羊啊!
喜羊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明亮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像被寒风吹灭的烛火。
他放在毯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连埋头苦吃的懒羊羊都察觉到了,
他抬起沾着食物碎屑的小脸,看看笙羊羊冷若冰霜的侧脸,又看看喜羊羊瞬间失落的神情,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唔…果然还在生气……”
笙羊羊仿佛没听见懒羊羊的嘀咕,目光转向暖羊羊,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带着医者的关切:
“班长,手上的感觉怎么样了?还痛得厉害吗?”
暖羊羊连忙举起那双被绷带包裹得严实的手,憨厚地笑了笑:
“好多了,就是抓握东西的时候,用力的话还会有点痛,麻麻的。”
“嗯,恢复需要时间。” 笙羊羊点点头,
“一些基础的上肢力量训练,比如握力器、简单的拉伸现在可以开始做了,循序渐进。但是球……”
她加重了语气,“绝对要等到伤口完全愈合,结痂脱落之后才能碰,不能心急。”
“嗯!我记住了!” 暖羊羊用力点头。
“还有,” 笙羊羊补充道,眼神扫过暖羊羊的手,
“这几天伤口绝对不能碰水,洗澡什么的要格外注意,不然很容易发炎感染。”
“放心吧,笙羊羊!” 美羊羊立刻接话,温柔地揽住暖羊羊的肩膀,
“这几天暖羊羊就交给我来照顾,保证她的手干干爽爽的!”
这时,喜羊羊忍不住再次开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打破那无形的坚冰:
“笙笙…鼠一他们把你叫走,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笙羊羊端起面前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仿佛那茶叶是什么绝世珍宝,需要仔细研究。
她依旧没有看喜羊羊,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转向慢羊羊和烈羊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
“村长,教练,跟你们说一声。最近不太平,发生了好几起球员失踪案件,都是被淘汰球队的成员。”
“虽然目前守护者队还在比赛,但你们平时出入,最好也结伴而行,不要落单。”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众人闻言,脸上的轻松顿时褪去,染上了凝重。
慢羊羊捋着胡须,眉头紧锁:“失踪?这…怎么会这样?” 烈羊羊则沉着脸,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
笙羊羊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几张叠成三角状的、绘制着复杂朱砂纹路的黄色符纸,一一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以防万一,这个你们贴身收好。如果遇到感觉不对,或者有危险靠近,立刻把这张纸撕开。”
符纸入手微温,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大家郑重其事地接过,小心地揣进怀里或贴身口袋。
接下来的时间,在一种有些微妙的氛围中度过。
庭院里又恢复了热闹,懒羊羊依旧奋战在食物前线,沸羊羊和美羊羊小声聊着天,美羊羊看顾暖羊羊,慢羊羊和烈羊羊低声讨论着失踪案件。
笙羊羊安静地坐在美羊羊身边,偶尔应和两句,视线却始终有意无意地避开廊下那个孤单的身影。
喜羊羊则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他沉默地坐在轮椅里,毯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目光却像黏在了笙羊羊身上,她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每当笙羊羊起身添茶、或是去厨房拿东西,他都会轻轻地唤一声:“笙笙?”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笙羊羊置若罔闻的背影,或是她与其他人交谈时清冷的侧脸。
收拾残局时,气氛更是明显。
美羊羊和暖羊羊收拾碗筷,沸羊羊和懒羊羊搬动桌椅。
笙羊羊也挽起袖子帮忙,动作利落。
喜羊羊推着轮椅,笨拙地想靠近,试图帮忙递个抹布什么的。
笙羊羊却总能精准地绕开他伸出的手,仿佛他周围的空气都带着无形的屏障。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慢羊羊和烈羊羊。
厚重的院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气。
偌大的庭院瞬间恢复了冬夜特有的清冷与寂静,
只剩下廊下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笙羊羊站在廊下,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
目光随意扫过庭院,却微微一怔。
只见喜羊羊并没有回房,而是独自一人坐在轮椅上,停在庭院中央光秃秃的葡萄架下,似乎在发呆。
冬夜的寒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显得身影有些单薄寂寥。
也许是觉得太安静,也许是百无聊赖,
他忽然用双手转动轮椅的轮子,在原地笨拙地转起圈来。
轮椅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他像个被困住的孩子,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排遣着被冷落的委屈和无处安放的精力。
一圈,又一圈,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笨拙转圈的身影,竟透出几分……令人心软的可爱。
笙羊羊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但她立刻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了下去,脸上重新覆上寒霜。
就在这时,喜羊羊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猛地停下了转圈,抬起头,直直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未散的迷茫、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以及看到她的瞬间燃起的微弱光亮。
笙羊羊脸上的冰冷线条似乎有瞬间的松动,
但她迅速别开了脸,仿佛那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皮鞋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径直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笙笙!” 喜羊羊连忙推动轮椅想追上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踏上楼梯。
他的轮椅卡在楼梯口,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沮丧地停下,看着那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怎么办?走上去?左脚勉强能走,但右脚……强行上楼伤势肯定会加重。
到时候,笙笙恐怕更不会理他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时,一条柔软如水的红绫,悄无声息地从二楼飘了下来,
如同有生命般,灵活地缠绕上他的轮椅扶手和他的腰身。
“红绫?” 喜羊羊一愣。
下一秒,红绫微微收紧,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
轮椅连同他整个人被稳稳地“提”了起来!
然后,红绫便以一种……相当随性的方式,拖拽着轮椅,“哐当、哐当”地沿着楼梯台阶一级一级地颠簸上去!
“哇啊!” 喜羊羊吓得赶紧抓紧扶手,紧闭双眼,感觉自己像个被装在盒子里上下摇晃的物件。
楼梯的棱角磕碰着轮椅的金属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然而,神奇的是,尽管颠簸得厉害,
他那只打着石膏的右脚,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托护着,稳稳当当地搁在踏板上,没有受到一丝额外的震动和冲击。
“……真是神奇。” 当颠簸终于停止,
喜羊羊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地停在二楼的房门口时,忍不住小声感叹。
房门虚掩着。
喜羊羊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房间内温暖如春,与外界的寒冷截然不同。
淡淡的药草香和属于笙羊羊特有的莲香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笙羊羊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黄花梨木圈椅上,
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只留给他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
“笙笙?” 喜羊羊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靠近。
笙羊羊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许久,久到喜羊羊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
笙羊羊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穿透寒冰的疲惫和深深的不解:
“输赢……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喜羊羊心上。
喜羊羊一怔,随即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如同淬火的星辰,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重要!赢了,才能让外界那些看不起羊族的人知道,我们羊族不是弱小的代名词!”
“我们一样可以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我们一样能打好篮球,赢得尊重!”
少年的声音带着灼热的信念,在温暖的房间里回荡。
笙羊羊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清亮透彻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愤怒,更多的是无法理解的心痛。
“我有遵守和你的约定,”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压抑的质问,
“我有好好爱惜自己!可你呢?你有做到吗?这么多年,你受的脚伤还不够多吗?”
“每一次都要把自己逼到极限,每一次都要在生死线上反复横跳,你……你有没有想过……”
后面的话,她哽住了,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而逝,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喜羊羊被她眼中的痛楚刺得心头一紧,但还是坚持道:
“我想赢!笙笙,那场比赛,如果我不使用超负荷,我们很可能就输了!”
“那是我们离证明自己最近的机会!我不能放弃!”
“我不在乎输赢!” 笙羊羊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
这句话冲口而出,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不在乎什么冠军奖杯,不在乎什么外界的眼光,
她在乎的从来就只有……眼前这个固执到让她心痛的笨蛋!
但后面那句更直白的话,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银光骤然闪现!
浮光剑凭空出现在笙羊羊手中,剑身流转着森然寒气,瞬间让房间的温度骤降。
她握着剑,一步步走向轮椅上的喜羊羊,眼神冰冷刺骨,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
“既然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这么想打球……那不如我现在就把你的两条腿都砍了!”
“让你再也参加不了比赛!省得你一次次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让我……让所有关心你的人提心吊胆!”
剑尖直指喜羊羊的腿,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
喜羊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惊得愣住了。
他看着笙羊羊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愤怒,看着她握剑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忽然间,他全都明白了。
那冰冷的剑锋,那凶狠的话语,包裹着的,是她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最深切的在乎。
巨大的愧疚和暖流瞬间淹没了喜羊羊。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无视了那近在咫尺的剑锋,探身向前,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了笙羊羊纤细却紧绷的腰身。
他的脸颊埋在她带着寒气的衣襟前,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和柔软:
“对不起……笙笙,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你担心了……”
他感受到了怀中身体的瞬间僵硬。
浮光剑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
笙羊羊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那紧绷的、如同弓弦般的脊背,终于一点点地、缓缓地松懈了下来。
她抬起手,似乎想推开他,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任由少年温暖的怀抱,一点点融化着她心中那层积压了许久的寒冰。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