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麦粒(1/1)
明明是几日未见,绿微伏在她身上哭泣的架势像是两人已经分离数年。另一边的白渺听见动静,也是立即靠了过来,没有像绿微一样痛哭,只是隐忍地坐在一旁暗自垂泪。
孟和音心中微酸。
她幼时在族内形同孤女,既无兄弟姐妹,也无贴身侍女;长大后拜入师门,师父只有她一个徒儿,也没有什么同伴;后来投入军营,同伴虽多,却大都是些粗糙男子
因此白渺绿微二人算是她第一次和女伴相处,她们心思细腻,待人以诚,自己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仍旧忧心她的安危,倒是让她历经千锤百炼的冷硬心肠都生了些柔软。
绿微一双杏眸映出旁边的火光,目光里全是哀怜和委屈,孟和音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她,顺着她凌乱的头发:“不要怕,我没事。”
绿微哭够了,泪眼朦胧地看向孟和音,“那小姐饿不饿,渴不渴?”
她不提孟和音还没注意,一提孟和音就感觉到嗓子干得像有一座火焰山,于是点头。
绿微刚想起身倒水,只见白渺早已端来一碗水等在旁边,眼中泪光氤氲,不知等候了多久。
怀年、宁宰等人也都站在不远处,刻意保持着距离,关切的目光不停向这边探过来。
她心思难言,并不接碗,想像安慰绿微那样抱抱白渺,不料胳膊刚碰到白渺就被她下意识闪开,白渺的神情仓皇,孟和音也有些尴尬。
好不容易柔软一次却得了冷待,孟和音只当未曾发生过,端起水边喝边道:“白渺也辛苦了。”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有早起的村民已经开始去搜寻物资,再加上绿微弄出来的动静,姜明仪主仆二人也早醒了,也在不远处关注着这边。
一片嘈杂声中,孟和音身边意外地安静,绿微和白渺两人各占一边,孟和音察觉到不对,方才她们眼神一旦相交就立刻错开,分明在逃避对方。
心道奇怪,孟和音正打算问问,就看见白渺的嘴唇微动,心下了然。
白渺这孩子一向心思重,绿微却是没心没肺,两人性格互补,平日里也是热热闹闹。此时绿微罕见的沉默下来,反而是白渺有话想说,恐怕是她们之间有什么龃龉。此时白渺愿意说出来,那就再好不过。
因此,孟和音极力调动自己的五官,力求露出一个最能鼓励她的表情来。
在孟和音热忱的目光中,白渺内心挣扎良久,终于出声:“小姐身上的污泥,可有大碍?”
“嗯?”孟和音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绿微也如梦方醒,也急切道:“小姐身上的污泥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裂痕,还在不在?”
她说着,拉起孟和音前前后后察看。
孟和音无奈地止住绿微的动作,心里虽记挂着白渺的事,可当事人不愿意说,强行询问亦非孟和音的作风,她也只好从善如流地关注起身上的污泥。
她刚醒来时就已经察觉身上像是裹了一层泥壳,当时绿微抱着她不肯撒手,这才没有理会。现在仔细观察手臂上的黑泥,确如她预想一般,不过是洗髓时身体排出的浊物,前世修炼心法时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汗腻。
孟和音见多识广,心中自是平静,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子:显露在外的皮肤全被黑泥覆盖,浅色衣衫也被内里透出来的污泥浸染,黑色水渍散乱分布,黄一块黑一块,就连头皮都裹着一层黑,整个人除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换另一个角度说,绿微面对这样的她都能抱下去,绝对是真爱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白渺已经把姜明仪请了过来,其余人见孟和音站了起来,都纷纷围了过来。
众人看清孟和音的情况之后都愣住了,有些脾胃娇弱的甚至直接呕了出来。饶是孟和音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了被这么多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于是不管不顾白渺和绿微的意愿,说什么也不让唯一没有露出异色的姜明仪为自己诊脉,一边躲避一边喊叫:“我真的没事,我洗个澡就好了!”
笑话,她堂堂七尺好女,怎可失了尊严。
众人就只能看见孟和音抱了一团包裹,甩开众人消失在残存的夜色中。
先前寻找绿微时,宁宰和怀年曾发现过一条小河,此时刚好能派上用场。她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找到了小河,丝毫没有顾忌地跳进水里,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趁着无人打扰,重新进入意识海。
还是简单的书阁陈设,白珠子仍旧没有回来。她多少失落,本以为白珠子来头那么神秘,它选定了自己,恐怕这一辈子都会被它控制,没想到就这样消失了。
她不由得想到进入幻境之前溺水时听到的那一段对话,难道白珠子因为力保她而被那些伪神弄死了?
本来还想放过那些伪神一马的,现在不得不为白珠子报仇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登上孟和音暗杀名单的众“神”:【瑟瑟发抖……】
在心里为白珠子缅怀一番,孟和音熟练地打坐调息,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种超脱万物的奇妙境界,隐隐有种与天地交接的畅快。
她身心舒畅,细细品味,终于发现丹田处凝出一团磅礴无比的念力本源,顿时高兴不已。
要知道,只有能在体内凝出念力本源才算是真正觉醒,有了念力本源才能自如的使用觉醒能力,否则就只能像她之前一样,遇到危险才能激发本能使用念力。
这样一想,那些伪神恐怕是趁她陷入觉醒幻境时趁虚而入,在幻境之外又施加一层幻境,这才能将她困了那么久。
既然已经觉醒了,快让她看看觉醒了什么能力。
孟和音兴奋不已,也不顾自己还泡在水里,就开始尝试各种手段。她下意识想到了北青城外的天雷,若她真觉醒了引雷之术,这天下哪还有她的对手?
“轰轰紫电,雷!”
没有反应,看来觉醒的不是雷系。没关系,若是能降雨也很是不错。
“哗哗大雨,落!”
也没有反应,倒也无妨,要真是的话每次一使用都得变成落汤鸡。孟和音心态极好,再一次尝试。
“呼呼拉朽,风!”
也不是风系,难道是自己随口编的口诀不对。
“火!”
没有反应。
孟和音心态还是很好,每个人都各有缘法,上一世与这些呼风唤雨的能力无缘,这一世没有也实属正常,莫非自己的能力还是凝出一把巨剑?
凝剑成兵。
这样也好,实战时自己永远有最后的杀招。
她想当然地依照前世的方法凝聚,体内念力果然源源不断的向指尖流动。
看来就是这个了!
她集中精神,伸出五指,虚虚一握。
手感有些微不同,孟和音来不及仔细感受,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还是那根小树枝。
没错,就是她在破阵时凝出的那一根青褐色的,拇指粗细的,顶端有两个分岔的小树枝。
“玩我呢!”
她的觉醒能力真就是凝出这么一根破树枝?!
……
等孟和音回到营地时,天色已然明朗。她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衫,倒是显得整个人白皙脱俗,脸上更是光滑,晨光下似乎泛着细腻的碎光。
绿微一看见她,既欣喜又惊讶:“小姐,你身上的裂痕真的消失了?”
其余人也凑上前来,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围观奇珍异宝一般看着她。
孟和音破阵时的场面看见的人不多,但她回来时那一身散发着光芒的纹路却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
据姜明仪所说,那是念力爆发留下的裂痕,简而言之,就是身体承受不住念力,导致念力四溢把身体撑坏,除非身死,否则永远不会消散。
可是那些号称永远不会消散的纹路竟然水灵灵的消失了,孟和音的皮肤甚至比之前更细腻、更光滑。
姜明仪也是如此。
在看见干干净净的孟和音时,她也有过瞬间惊讶,可让她更惊讶的还在后面,当她为孟和音诊脉时,竟发现她周身的经脉流动不是一般的顺畅,简直就像传闻中的神子之体,与之呼应的是,她在孟和音体内探寻到了完整的念力本源。
孟和音刚倒下的时候,体内确有念力痕迹不假,但根本无法找到念力本源。明明之前还没有觉醒,现在就已经如此强大,这样的成长速度实在是超出了姜明仪的认知。
然而,姜明仪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尽管心中有许多不能理解的地方,还是平静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没事。”姜明仪收回手,“她身上的纹路的确已经消散,身体里也没有内伤,你们不必担心。”
有了姜明仪的诊断当靠山,孟和音也有了倚仗,理直气壮嚷嚷。
“我早就说我没事,现在可以安心了吧。”
几人这才作罢,眼下再无威胁,也不必担心谁的安危,纷纷围在孟和音身边。
宁宰和怀年打开话匣子,将破阵时大家的行动以一种全都是添油加醋的方式说了出来,就连一直闷闷不乐的白渺听见怀年夸张的描述都忍不住笑出声。
一片欢声笑语中,隐隐传来几声不和谐的杂响。
几人听见也没当回事,直到吵嚷声越来越大,有人从村里废墟跑出来,招呼了几个人,一伙抄着农具又往废墟跑。
姜明仪正教几个农妇熬药。
经过昨日的灾难,这村子仅剩数十人,病症都不太严重,只要按时服药,旬日也就好全了。
姜明仪熬药手法颇复杂,几个农妇本就对此不太上心,此时见村里出了变故,更是心猿意马。一农妇看见跑出来的人里有自己丈夫,更是直接撂了火,吧嗒吧嗒就迎了上去。其余几人有样学样,也跟着跑了出去。
姜明仪无奈,只好让姜梨接管她们的火炉,自然而然地走到孟和音处,丝毫没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你不去看看吗?”
正想着怎么拒绝,王仙仙气喘吁吁地跑近,上气不接下气道:“神医,恩人,他们,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劝不住,快去看看吧。”
姜明仪投过来一个“看你怎么办”的眼神,孟和音在心里叹了口气,打架找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村长。
想归想,做归做。
孟和音还是爬起来,拍拍屁股。一群人跟着王仙仙前往事发地点。
……
废墟之上,两拨人面对面吵嚷。
拿着农具的正抵着锄头对峙,没拿农具的就互相推搡,身后站着各自的支持者,大家都手脚并用向前推,场面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拔河,只不过目标是把另一方打倒。
另有几名年纪较大的长者站在火线之外劝架,人老力微,说话根本没人听。
孟和音走到,略扫一眼,除了姜梨和白渺留在火炉边熬药,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恩人们来了,你们快住手。”
闹得最凶的是五个汉子,回头扫了一眼,虽然不敢再叫嚣,但继续暗自使劲压过对方。
孟和音“啧”了一声,空手挥出,一道树枝状的光芒若隐若现,强大的剑气像一道乍然出现的墙把村民分到两边,人为形成一道三尺多宽的沟壑。
“怎么回事?”
站在最前的几人被剑气弹了个趔趄,眼神都清澈起来。
“是他们先动手抢我的东西!”
一个站在后方的农妇吼道,又愤怒又委屈。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麻布袋子,粗糙的麻布上有一道手掌长的裂口,妇人弯着腰,两个手掌小心地托住裂口,不让里面的东西漏出。
对面的人十分生气:“那是从我家找出来的,怎么就是你的东西了!”
妇人身边的人抢道:“村子都没了,就这么二十来个人,还分什么你家我家?找到的粮食都是公家的!”
“无主的东西是大家的,有主的东西自然是自家的!”
“你个丧良心的,你敢说昨天没吃我们找的菜汤?”
“那也能叫菜汤?几根野菜泡水就想换我这一袋麦子?”
“野菜怎么了?不是野菜你们早就饿肚子了。”
“你现在不把麦子交出来我们才会饿肚子。”
几人越吵越急,见己方势弱,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骂架,完全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
孟和音的目光投向人群之间的空地。
那里的土地被雨水浸湿早已变得暄软,雨过天晴后,残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黄色土地中,一堆被泡涨的麦粒依旧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