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岁安(1/1)

太子没选伴读,季容照驳了夫子试图让人给他伴读的心思,他不想耽误别人,同样不想自己的事情别人插手。作为太子,他每日辗转多方,宫里,学堂,还要去查他七岁幼弟的功课,被人跟着也很不方便的。

一眨眼九月份快结束了,祈曷礼也要到了。宫学散学后,苏子沛和谢枭一个比一个跑的快,最近都神神秘秘的。

“叔,我帮你实现个心愿,你——”

“我能不能真心实意给人挂个牌子?”卖糖人的老大叔穿着麻衣,手上老茧又厚又多,长得憨厚老实,他看着眼前清俊的黑衣少年笑着问。

谢枭惊了下,点头。“有人找过您了?”

“你是今天找我的第四个人啦。”老大叔笑笑。“我猜你要我挂牌子的那个人,叫景暮安是吗?”

谢枭也笑了,很自豪的认了:“嗯。来找您的那几个要是和我差不多大,就是我同窗啦。”

老大叔递给他一个糖人:“这几天像你这样的有挺多人,我问了问,都是给叫景暮安的孩子挂的牌子,要这么多人给他挂牌子,是因为他遇到事了?”

谢枭神色苦恼下来:“嗯。他从小身体就弱,我们上学堂,他冬日里甚至是卧床不起,多年不见好转,药石难医。连年病痛加身,我看着他喝那些药都觉得受罪啊。万一祈福成功了,他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了,我们就不用天天烦他要他喝药了嘛。”说这些,也是为了周围悄悄听着的人,能自愿去给景暮安挂牌子,这样祈福的效果才会好。

少年不懂得表达自己的关心,只会别扭的去说不想提醒朋友喝药,下意识不愿意被人看出那份担忧和关切。

老大叔点头,旁边卖菜的婶婶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花了钱想买祈愿牌的,结果是那孩子身体不好啊……都是好孩子,我们明照的希望啊。”

谢枭见时机成熟,转身向街上的众人弯腰道谢:“感谢诸位,我那同窗确实是了不起的人,病成那样,还是回回大考的前几,我们也是真心想他好起来的。”

一群摊贩七嘴八舌开始唠,夸赞的,叹息的,欣赏的……

一个国家的前途,在君主,在百姓,也在少年,薪火不绝,国家才会长远安稳。

谢枭在街头转身,见时间还早,准备再去一条街,被一只手拉进小巷子。

“别去啦,都被委托完了,现在估计就差最远那边的了,那里偏远,这会儿都没几个摊贩了。”是宫学的同窗,孙缪。

谢枭抱着胳膊靠墙,笑嘻嘻的问他:“你不是看不上景暮安吗?也来委托人家给他挂牌子?”

孙缪翻了他个白眼:“我那单纯看不得一个大老爷们病恹恹的,我们这个年纪,怎么能暮气沉沉呢?而且,谁要帮他了?本少爷只是心善好吧?”

谢枭勾着他的脖子,带着人去吃饭:“哎呦,知道了,孙少爷最善良了,哪像我,还往人家姑娘答卷上画小猪呢。”

孙缪脸热,给了他一拳,率先进了店去点菜,他要花光谢小人的月钱!谁让他老调侃自己的?

——

明照国的祈曷礼传承了上千年,是每年除春节与乞巧节和清明节三大节日外最隆重的节日,每年都会在十月中旬举办,举国来贺,缘回寺寺庙大门连开三日,那是缘回寺内一年最热闹的时候。

今年祈曷礼由现任方丈圣音主持,更让为祈曷礼而来的人增多,甚至有人在当天寅时就来,挂完祈愿牌后又急急忙忙离开。

缘回寺内有棵上几百年的菩提树树,经历过朝代更迭,战乱之难,仍旧挺立不倒,而每年祈曷礼举行的三日内,这几棵树上都会挂满系着红带的祈愿牌,多达十几万块。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无论多忙都会在这日前来挂一块祈愿牌。

清早的太阳的余晖洒落在方砖上,少年一身蓝色的银丝勾边锦衣,腰上配着把短刀,懒懒散散靠在菩提树旁的围栏处。

远处走来三人,少女一身烟青色的长裙,手里牵着两个小孩,大点的是个七八岁穿藏青色衣裳的男孩,手里拿着三块牌子,小点的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件紫色襦裙。

“呦,你们可算来了。”谢枭悠悠的上前接过小男孩手里的祈愿牌,扭头对简嘉妍笑道,锋利的眉眼扫过去,没忍住又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澜今天穿的真好看啊。”

谢枭这人嘴巴毒,也就对简轻澜会夸几句。

简嘉妍看着谢枭:“路上人很多,堵了一会儿才来。长辈们都还在后头,绾绾呢?”

简初尧松开他姐的手:“谢枭哥,姐,我去找小郡主他们了,回见!”

谢枭拿着祈愿牌往上挂,挂到最后一块时低头看正好抬头看自己的小姑娘:“不晓得,可能去找太子殿下了?轻澜这牌子?”

简轻澜仰头看着他,神色认真,圆润的小脸上一派正经:“哒哒,教我,写,诚心。”

谢枭挂好牌子,不解的看向简嘉妍,示意她解释。

简嘉妍抱起软乎的妹妹笑着开口:“是小随世子教的,幺幺自己写的,这样会显得诚心,更灵验。”

小随世子,是简初尧这一辈里最稳重的,虽然也只有七岁,却备受宫学各位夫子的喜欢,是个小小年纪就端方雅正的君子。

可能是岁数小,简轻澜对大家的称呼千奇百怪,最好辨认出来的是简三,“尧尧”,最难想的就是随世子被叫做“哒哒”。

谢枭逗简轻澜:“我们轻澜也写的是景世子啊?真善良!”

简轻澜向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却轻轻笑了:“安安哥哥,长命百岁。”

谢枭不服气:“就给景暮安祈求长命百岁啊?”

简嘉妍听到这话,再一次被谢枭的无耻打败,问的人是他,不满意的还是他。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了:“你这种祸害,别说长命百岁,活个千年都是可能的好么?”

来人一身褐色蜀锦衣裳,手里拿着把折扇。

“苏子沛,苏大公子,几天不见,上来就跟哥们玩狠的啊?骂谁祸害呢?”谢枭一把搂过来人,给人圈在怀里就开始武力压制。

苏子沛打开他的胳膊:“谢枭你松开,我这身衣服挑了好久呢,别给弄皱了啊。”

穿着杏色罗裙的少女娉娉婷婷的过来站在简嘉妍身旁,打量了下两人,“整个宫学谁不知道你俩什么样子啊?也就骗骗太学那些人了。”

谢枭反唇相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宋湘兵女之名,今天穿这么文静,别不是也想……嘶,你怎么又掐人啊!”

宋湘收回手,把垂落的发丝细细收好,冷哼一声。

苏子沛退到简嘉妍身边站好,谢枭这人皮糙肉厚都扛不住宋湘那一拧,他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他们这边打打闹闹许久,简轻澜年岁小,早上又起来太早,这会困了,就被带去休息了。

菩提树边的大凉亭下,木桌旁简嘉妍问:“好半天了,绾绾人怎么还不来呢?”

谢枭看苏子沛和傅遥琴下棋:“拿着骗来的百人发去找主持换集福锦囊了吧?”

苏子沛落完一子,转头看向菩提树:“瞧瞧这一片红的,真让人欢喜。”

宋湘把辫子向后一甩,挽起袖子就要冲过来,被简嘉妍拦住:“放开我,看不下去了,他怎么能把车不上,白送对面一个兵啊!”

苏子沛丢下棋盘:“你来你来,都说了你下,我看,非是让我下,又觉得我菜,怎么那么难伺候嘛。”

傅遥琴看向宋湘:“下不下?”

傅遥琴,典型的书生模样,正直又过于古板,用谢绾的话说,就是规矩比天大,小古板。

宋湘喜欢下棋,但不喜欢和傅遥琴对局,这家伙老说她走的野路子,不是正人君子所为,讨厌的要死。

宋湘看着被苏子沛嚯嚯的棋盘,咬咬牙,“下。”她倒要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

几个来回间,宋湘把局救回来了一点,傅遥琴眉头皱紧,准备张口时,宋湘先开口了“这般下棋,非正人所为,不要走野路,是吧?我就走,怎么着?”

傅遥琴这人太重规矩,所以他们几个带性格安静的简嘉妍都不带他,太难说服了,还会唠叨他们。所以太子入宫学时,他们坑傅遥琴去给太子当伴读,这家伙一天除了课业就是各种法律条令的讲,太烦。

傅遥琴:“……”

苏子沛和谢枭笑的不行,他们这群人里,就属宋湘能把这小古板说的没道理讲。

黎城穿着件玄色白线勾边长袍,牵着个七岁大的小姑娘来,蹲在树下任由小姑娘给他绑好眼睛,抱着她挂好牌子离开。

“宁宁写的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还不给人看。”黎城带着鹤棠宁向圣音的院子去,一路上各种哄骗,愣是套不到鹤棠宁祈愿牌上写了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我方才来时不经意看到好多块牌子,是不是被人看了也不灵了?那宁宁的牌子也有可能被人看去,也不一定就灵吧?”

鹤棠宁咬牙:“国师大人,我七岁,不是七十岁,懂不了那么多。”

黎城被她郁闷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被鹤棠宁拽了下袖子:“那位小姐就是上元节找太子殿下要头发的姑娘。”

黎城看过去,红衣少女马尾高高束起,捏着一张黄色符纸和主持据理力争:“为什么不能再给一张?”

这小姑娘他认得,一杆长枪直挑了淮京县令的帽子,公堂之上怒喝对方畏惧权势,收人钱财做事,不配为官。烈得很。

年轻的主持扶额:“谢小姐,此物心诚则灵,多了没用。”

黎城上前,拿起一张符纸看了看,低头问准备逃离他的鹤棠宁:“宁宁要不要?”

鹤棠宁疯狂的摇头,拉着他准备走,住持被气笑了:“国师,要集百人发才给集福锦囊的!”

谢绾偷偷抹走一张,风似的逃了。

住持看着黎城,黎城摊手:“不给算了,我找星卯儿给我写喽。”

住持:“……”

鹤棠宁拉着国师离开,脸被羞的通红,“原来那位小姐是为了换集福锦囊啊,难怪。”

黎城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有几分好奇:“换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的同窗景暮安景世子体弱,多年来不见好转,今年病的格外重,他的同窗们祈曷礼开前一个月就开始四处找小摊贩路人,通过兑换愿望来换祈愿牌上写景世子长命百岁,好多人都知道的。”

黎城颔首:“确实挺多人挂他呢。”

“我想自己去玩,二皇子他们也来了。”

“去吧,正午回来。”

黎城自顾自进了院子,搬来藤椅后拿书盖在脸上便睡了过去。

圣音从禅房出来,恰好和拿着纸条而来的谢绾对视上。

谢绾把符条递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圣音看着上面落下的一行小字,“你倒是命好。”他很少在写符条时加小字,偶尔加一次,但没想到被谢绾追着来了。

“‘看万象定山海,蓦然回时红尘尽。’是我参破箴言的顿悟。”圣音低声解释,递给她一张刚写好的符条。

“天命要景暮安去死?”谢绾拧眉。

圣音叹气:“你晓得他命薄,长命百岁难。”

谢绾抿唇:“他身体好不了了吗?”

圣音沉默,黎城一细想,手指掐算了一息,心道这还真不好说,景暮安,一身薄骨,忠义难全,命绝宫门。

“有些命数,非人神可改,强行干预,反倒坏事。”

谢绾捏着红色的锦囊,扯着唇角一笑:“去他妈的天命,怎么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不见它收了去,来折腾善人做什么?觉得善人好欺负?狗屁的天道天命。”她转身离开,红色的裙摆飘扬,映在远山绿树中,像极了扶桑花,红的炙热鲜艳。

圣音看着黎城,没忍住笑了。

黎城摸了摸鼻子,“不愧是看上小太子的,了不起,骂天骂地啊。”

圣音倒了茶给他,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