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我·我们(1/1)
“升华”应该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也可能很长,不过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在那道土匪似的光出现以后,我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又或是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总之我可以像慢镜头一样、逐帧观察身体每一次的诡异变化。
那真的是一种诡异的变化。
我的脚趾头们率先罢工,十个趾甲飞散成看不见的微粒,底下粉嫩嫩的甲床完好无损,好像那里从来就没长过趾甲……哦不,现在是从没长过脚趾了。
十个脚趾不翼而飞,让我的双脚变成像机器猫一样的、两个扁平的肉球,但我还能感觉到我的脚趾,甚至在活动它们的时候,还能闻到呼扇起来的、微酸的汗臭味。
“上次洗脚是什么时候来着?”
一个不靠谱的问题闪过,又带走了我肉球似的双脚和小腿,但我没有因为失去支撑而摔倒,而是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个幽灵一样的浮在空中。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我还能感受到重力,于是我忍不住诧异了一下,随后又看到我的肋骨像跑马灯似的、一根根的亮了起来。
不同于那道土匪似的光,我的肋骨们亮的很隐晦,像是手电筒隔着手掌透出的红光,而在那些的亮光熄灭后,我的肋骨们也消失了。
失去束缚和支撑的内脏,在重力的作用下落进腹腔、瞬间把我松垮的肚皮撑的像孕妇一样。
食道、气管之类的东西,拽的我嗓子里有点发痒,我想咳嗽一声但没成功,因为我的喉咙跟着肋骨们一起走了。
再接下来,我的肺叶像两个失去弹性的气球一样垮了,不是“砰”的一声直接炸开,而是“噗”的一下跨散在胸腔里,然后顺着残留的气管、翻上来一股人体脂肪独有的味道。
我真的很想分辨、或者说形容那种味道,但可惜我也只闻到了一瞬,然后我的鼻子就离我而去了。
耳朵、嘴唇、面皮、舌头……最后离开的是我的双眼,它们始终尽职的盯着这一切,像两个小区物业倒闭后,却依然坚守岗位、不舍得关闭摄像头的称职保安。
可惜该来的总是要来。
哪怕我的眼睛再怎么尽职尽责,逐渐消失的视觉神经,还是让我的视野开始像素化——不是模糊或者马赛克,而是把眼睛凑近老式电视机的屏幕时,从显像管里看到的、光学三原色所构成的各种光点。
到最后,“颜色”的概念也没有了,我的视野里满是流淌的光条,像科幻电影里、黑客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一样——它们应该是有颜色的,但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几万亿、甚至几亿亿根的光条,在我的周围汹涌流淌。
我感觉自己像万能的上帝,可以随心所欲的去拨弄、操控他们;同时我又感觉自己像一只可怜的虫子,那些流淌的光条结成了我的茧、把我永生永世的困在这里。
就在这种纠结、矛盾、甚至是两个极端的复杂心情下,我好像听见了一声极轻微、又极其悠长的“嗤——”
像慢慢漏气的轮胎,又像是谁在疯狂摇动碳酸饮料后、拆弹一样小心翼翼的拧开瓶盖。
那大概是我在这个宇宙、或者说这个维度里,留下的最后一点动静,再然后我就不是“我”了。
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变成了无数个“我们”,在一片广袤的空间里,做着毫无规律的布朗运动。
“我们”不是我,“我们”又都是“我”。
飞散的“我们”像一块块棱镜、折射出一幕幕的“我”的过往——某次考试作弊差点被抓;第一次接吻因为太紧张而磕到了牙;还有杨佩宁做的红烧茄子。
所有这些信息还在,只是再也拼不成一个、抱怨“这是什么破体验”的人了,就像一本被撕碎又扬了满地的日记,哪怕每一粒纸屑都还在,也没人能再读懂它了。
这让我感到了一阵悲伤——那应该是“悲伤”,感觉像心脏里塞了一块浸透冰水的抹布,心脏的收缩挤出那些酸涩的冷水、混在血里流遍我不存在的四肢百骸。
但我又不感到悲伤,因为除了那些我能看懂的画面,这片跟随“我们”一起飞散在空间中的、更多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它们中的绝大部分,就像新买的相机到手以后、随便拍来测试的废片,比如一片斑驳的色块、几根缠绕起来的线条、或是老旧掉漆的桌角。
而在另外的一小部分里,是破碎的星空、是扭曲的星球、是火和血混在一起写成的某种符号。
我没见过那些东西,至少在我能想起的记忆里没有,可是我却对那些画面感到熟悉,甚至比考试、初吻和红烧茄子还要熟悉。
“这算是‘觉醒’成功了吗?”
我一片混沌的意识如此想道,随后又冒出一丝疑惑,因为我不知道我在“觉醒”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觉醒”是什么。
“你是谁?”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我转过头——或是周围的空间转了180°——然后在一块巴掌大的碎片里,看到了一个长相温和的男人。
他的脸上带着疑惑,面相上的年龄很模糊,30岁到50岁都有可能,脸型瘦长、下颌凌厉,不算白皙的脸上嵌着几道细纹,透出一种经年的沧桑质感。
不过他的眼睛很特别,略有些下沉的眼角配上内双的眼皮,应该总显得不太精神才对,可他的眼神却很锐利,仿佛时刻在审视着什么、又或者是在适应远方的光线。
“我……”
我下意识想要回答他的问题,开口却不知道我应该要说些什么。
我是谁?我是我?如果我是“我”的话,飞散在周围的那些“我们”又是谁?
疑惑像夏天傍晚的蠓虫一样,嗡嗡乱飞着扑在我的脸上,可我又不知道什么是“夏天”、什么是“傍晚”、什么是“蠓虫”。
我开始焦急、开始恼火、开始愤怒……接着我竟然真的憋出了一个答案、或者说是一个回应:“你应该问,‘你从哪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