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想跑路,一网打尽(1/1)
扬州运河三号码头,死寂如墓,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夜色中摇晃。
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笼罩着水面,风灯投下鬼影般晃动的光斑,勉强勾勒出泊在岸边双桅快船的轮廓。
船身修长,吃水颇深,满载着崔焕之等人最后的希望。
价比黄金的“雪花盐”。
船舱里。
一盏气死风灯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昏黄光晕下的几张脸孔扭曲着,布满亡命之徒的惊惶与最后一丝侥幸。
崔焕之死死攥着个沉甸甸的皮囊,里面是盐引、地契和部分细软。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背上虬结。
透过狭小的舷窗,崔焕之神经质地向外张望。清澈的河水拍打着船体,哗啦、哗啦,单调得令人心慌。
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风掠过芦苇的沙沙声。
“船…船备好了!快…快开船!”
郑元琮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跳板冲进船舱。
脸上冷汗混着油光,肥硕的身躯因恐惧而颤抖,“码头的守卫都打点过了,趁…趁现在!快走!”
“老六的人呢?”崔焕之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像濒死的野兽。
“都…都栽了,全折在运河湾,黑鳗被活捉了。”
郑元琮的声音带着哭腔,“顾不上了!再不走天就亮了,魏叔玉的鹰犬嗅着味儿追来,我们就真成瓮里的王八。”
“开船!!”崔焕之几乎是嘶吼出来。
声音在狭窄的船舱里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猛地推下呆若木鸡的盐商,“都他妈动起来,想活命的,就快!”
船老大哆嗦着应了一声。
片刻后,沉重的船帆被艰难地升起,绳索摩擦桅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桨橹入水,搅动着清澈的河水。
双桅快船像只受惊的水鸟,笨拙地挣脱栈桥的束缚,缓缓驶离岸边。
朝着下游的方向,一头扎进浓稠的黑暗中。
崔焕之背对着众人,面朝舱壁,肩膀微微耸动。
脑海中满是那张俊逸却冰冷如霜的脸,是那抹仿佛洞悉一切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不甘!
蚀骨的不甘!
他崔焕之在扬州经营半生,树大根深、势力庞大,竟被乳臭未干的竖子逼到如此绝境!
他精心织就的网,在对方眼中竟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当他目光扫向货舱里的雪花盐,崔焕之发出爽朗至极的笑声。
“哈哈哈…诸位不必丧气。有价比黄金的雪花盐在手,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对于崔焕之的画大饼,众人皆耷拉着脑袋。
此刻他们心里满满都是后悔,抛妻弃子流浪天涯,真的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吗?
“使君…使君!”
一盐商突然指着窗外,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看…看那是什么?!”
崔焕之猛地转身扑到舷窗边。
只见前方河道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浮现几个黑点。
如同墨汁滴入水中晕开,又像是河底升起的幽灵。
它们没有灯火,没有声响,只有船体破开水面时极其细微的涟漪。
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呈扇形朝着他们的双桅快船包抄而来。
速度之快,远超寻常快舟!
崔焕之的心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死死抓住窗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敌…敌袭!!”
船老大的破锣嗓子里满是惊骇,瞬间撕裂舱内死寂的假象。
“快掉头,冲过去,撞开他们。”崔焕之目眦欲裂,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郑元琮更是直接吓瘫在地,裤裆处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痕,刺鼻的臊臭弥漫开来。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快船笨拙地试图转向,但那些诡异的黑点已然近在咫尺!
没有喊杀声,没有警告,甚至连弓弦震动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只有“咻咻咻”的轻微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撕裂空气!
“噗!噗!噗!”
利器入肉声接连响起!
船老大和几个试图操帆转舵的水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身体猛地一僵后栽倒下去,心口或咽喉处,赫然钉着支黝黑无光的短小弩矢!
快船瞬间失去了控制,如同断线的木偶,在河心无助地打着转。
崔焕之的瞳孔,因极致恐惧而缩成针尖。他猛地扑向舱门,想冲出去搏命。
手刚触到冰冷的门板。
“砰!!”
一声巨响!
厚重的舱门仿佛被攻城锤击中,从外向内猛地爆裂开来。
木屑纷飞!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崔焕之胸口!
“呃啊——!”
崔焕之惨嚎一声,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舱壁上。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口中鲜血狂喷。
浓重的血腥味和木屑粉尘中,几条如同铁铸般的身影,堵在破碎的舱门口。
他们身着纯黑的贴身劲装,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舱外的夜色完美融合。
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眼睛。
为首一人,面罩下传出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声:
“奉令,缉拿逆犯崔焕之、郑元琮及同党。束手,或死。”
绝对的寂静。
船舱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刚才还充斥着恐惧、绝望、疯狂嘶吼的船舱,此刻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以及牙齿不受控制咯咯打颤的声音。
盐商们有的瘫软如泥,屎尿齐流;有的死死捂住嘴巴,眼珠惊恐地凸出,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还有的则像被抽掉骨头,眼神涣散的软倒在角落,彻底失去了神采。
郑元琮瘫在崔焕之脚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裤裆处的湿痕不断扩大,刺鼻的臊臭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神里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运筹帷幄?
扬州的水深?
笑话,天大的笑话!
在魏叔玉面前,他崔焕之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布置,自以为隐秘的退路,竟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不堪一击!
对方甚至不屑于亲自出手,只派来这些沉默而精悍的武卒,就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碾得粉碎!
“嗬…嗬…”
崔焕之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他想咒骂,想质问、想咆哮,但最终只喷出一口带着泡沫的污血。
他挣扎着想挺直脊梁,维持最后一点朝廷命官的体面,却被胸口碎裂般的剧痛和绝望彻底击垮。
眼神中的怨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一片死寂的灰败吞噬。
“带走。”秦虎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处置一堆没有生命的货物。
两名不良人如鬼魅般上前,动作精准、迅捷、毫无多余。
冰冷的精钢锁链“哗啦”一声抖开,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套上崔焕之的脖颈。
那力道之大,勒得崔焕之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另一人则粗暴的将郑元琮拖起,同样用锁链捆了个结实。
其余不良人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地将瘫软的盐商们一一锁拿。
没有怜悯,没有斥责,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效率。
锁链摩擦的冰冷声响,成为这绝望船舱里唯一的旋律。
崔焕之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破布偶,被两个不良人一左一右架着,拖向舱外。
经过舱门时,他无神的眼睛瞥见甲板上横陈的几具尸体,血水正缓缓渗入船板的缝隙。
冰冷刺骨的河风灌入,吹得他一个激灵,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
完了!
彻底完了!
他崔焕之堂堂扬州刺史,博陵崔氏子弟,最终竟落得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驸马爷。
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发出最后的嘶吼。却被脖颈间骤然收紧的锁链,勒得只剩下一串破碎的呜咽。
随着崔焕之等人被押上不良人的船只,东方天际第一缕的晨光,终于刺破厚重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