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青铜门诡事36(1/1)
小草缩着肩膀,单薄的身子在无形的压力下剧烈地抖动着,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寒风攥住了,抖得如同深秋塘里被风撕扯的芦苇,连带着宽松的衣角都簌簌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力量掀翻。
上下牙床不受控制地磕在一起,“咯咯”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那声音里裹着难以抑制的寒意,像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连带着指尖都泛着青白。
可就在这副几乎要蜷成一团的模样里,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不是寻常的光亮,倒像是两丸被清水浸润透了的黑曜石,带着种湿漉漉的、却又异常坚硬的光泽。
眼白因为紧张微微泛红,更衬得那点黑浓得化不开,死死地、一寸不挪地盯着前方。
前方站着的那些人,面孔明明是熟悉的——有隔壁总给她塞糖的大婶,有教她写过字的邻家哥哥,还有村口小卖部的老爷爷。
可此刻,那些熟悉的眉眼间都蒙着层她读不懂的冷漠,甚至带着些隐隐的敌意,让那些面孔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像一幅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画,熟悉的轮廓还在,却怎么看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小草的视线就钉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身体抖得快要散架,眼里的光却丝毫未减,像两簇在寒风里执拗燃烧的小火苗,带着种近乎倔强的执拗。
仿佛要从那些面孔里看出点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用这光亮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在那片异样的目光里彻底垮掉。
方才那一瞬间,傀儡脸上的纹路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眼角的褶皱、嘴角那颗浅淡的痣,甚至连看人时微微眯起眼的弧度,都一点点、一寸寸地,活脱脱成了李婆婆生前的模样。
她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连带着肺腑里的空气都被骤然抽走大半。
原本平稳起伏的胸口骤然停滞,鼻翼扇动的幅度陡然变缓,那口气就那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连带着指尖都跟着发麻。
眼前的傀儡明明是死物,可那眉眼间的熟稔,那神态里的温和,恍惚间竟真的像是李婆婆正站在那里,要像从前那样唤她一声“丫头”。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眨眼都忘了,只定定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李婆婆端着热粥走来的身影、坐在门槛上缝补衣裳的侧影,与眼前这张傀儡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是真是幻。
好一会儿,那口气才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带着些微的颤抖,从喉咙深处吁出来,胸口也跟着重重起伏了一下,却仍觉得胸腔里空落落的,泛着说不清的酸涩与惊悸。
那个总把糖块藏在围裙兜里的老婆婆,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记得清清楚楚,李婆婆的围裙总是洗得发白,却永远干干净净,口袋里像是藏着个小宝藏。
有时是水果硬糖,裹着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能映出彩色的光。
有时是酥软的奶糖,用油纸包着,拆开时能闻到甜丝丝的奶香。
每次见了她,婆婆都会笑眯眯地拍一拍围裙口袋,然后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塞到她手心里,指尖带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却暖得像揣着个小太阳。
那时的李婆婆,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说话慢悠悠的,带着点含糊的乡音,总爱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问她早饭吃了没,问她学堂里的先生凶不凶。
阳光好的午后,她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择菜,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暖融融、甜丝丝的。
可眼前……她望着那具傀儡,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眉眼明明是李婆婆的轮廓,眼角的褶皱、嘴角的痣,都分毫不差,可那皮肤是死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反倒透着木头的冷硬。
那双眼睛不再有往日的温和,只剩下空洞洞的黑,像是蒙着层灰,再没有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的暖意。
更别说那双手,再也不会从围裙兜里摸出糖块,只剩下僵硬的、被线牵着的弧度。
怎么会呢?那个会把糖块焐得温热了再给她的老婆婆,那个说话时总带着笑意的老婆婆,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
她甚至能闻到傀儡身上淡淡的木屑味,取代了记忆里婆婆身上皂角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又酸又涩,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去碰,却又怕那冰冷的触感会彻底打碎心里那个暖融融的影子。
可下一秒,阿梨傀儡那双空洞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眼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没有半分活气,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
方才心头那点因熟悉轮廓而起的恍惚、因过往记忆而生的动摇,像是被这双眼睛里的死寂瞬间浇了盆冰水,“唰”地一下就沉了下去,连带着那点刚冒头的酸涩都被冻得僵硬。
她猛地清醒过来——眼前这东西不是阿梨。
那个会笑会闹,眼角总带着点狡黠,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阿梨,早就不在了。
这傀儡的眼眶里没有光,没有温度,更没有藏在眼底的情绪,只有一片沉沉的、能吸走所有暖意的空茫。
方才那些差点要漫出来的念想,在这双空洞的眼睛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带着点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指尖微微蜷缩,方才还在心头打转的犹豫和柔软,瞬间被一种更冷硬的东西压了下去,像被巨石碾过的草芥,连痕迹都快要看不见了。
只剩下那双眼空洞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格外清晰,提醒着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我不闭!”
三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尾音打着颤,裹着浓浓的哭腔,每一个字都沾着湿意,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可那声音里偏又透着股不肯服软的倔强,牙关咬得格外用力,连下颌线都绷出了清晰的弧度,像是要用这股狠劲把涌到眼眶的热意硬生生逼回去。
她小小的手攥成了紧实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那拳头死死抵在自己的胸口,一下下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那力道,仿佛要把心里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不怕”,也一并敲进骨头里去。
明明声音里抖得厉害,身体也因为恐惧微微发颤,可那双眼睛却瞪得圆圆的,带着水光,却不肯半分退缩。
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仿佛那抵在胸口的拳头,真能生出无穷的力气,帮她撑过这让人害怕的时刻。
“它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拽着,猛地从喉咙里冲出来,带着破音的尖锐,在空荡的屋子里撞出嗡嗡的回响。
每一个字都咬得又急又重,像是要把牙齿咬碎在舌尖,才能压下那股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恐惧与混乱。
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是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她使劲地摇着头,额前的碎发被晃得凌乱,贴在汗湿的额角。
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那具傀儡——那眉眼明明像极了阿梨,可此刻在她眼里,不过是木头拼出来的壳子,是被人用线牵着的戏偶,哪里有半分活人的气性?
“假的!”她又嘶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阿梨才不会这样……她会笑,会跟我抢糖吃,会偷偷在我背后做鬼脸……”
那些鲜活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和眼前这具冰冷僵硬的傀儡形成刺目的对比,让她心口又痛又堵。
她猛地抬起手,用力指向那傀儡,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看它!它不会说话,不会动,连眼神都是空的!假的!全都是骗人的!”
像是要通过这样的嘶吼,把那些盘踞在心头的诡异与不安统统驱散,把那个被假象搅乱的自己狠狠拽回来。
每说一个字,胸口就剧烈起伏一下,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砸在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却浇不灭那股执拗的清醒。
她微微扬起小脸,下巴微微收紧,那双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绷得有些紧,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
视线先是定定落在望轻脸上,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专注,随即又像是越过了望轻的肩头,望向那些沉默矗立的傀儡。
它们木头或陶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在此刻被她当成了必须说服的听众。
声音算不上洪亮,甚至还带着点未脱的奶气,却字字都咬得格外用力,尾音微微发颤,不是因为胆怯,而是藏着一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
“阿梨会笑的,”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反驳谁无声的质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就是天上最亮的那种月牙,弯弯的,能盛得住好多好多光。”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像是真的看到了那幅画面,小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衣角,声音里透出几分怀念的柔软:“她还会给我编草蝴蝶呢——就用后山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那种,她的手指可巧了,三绕两绕,就能编出一只振着翅膀的蝴蝶,绿莹莹的,风一吹,翅膀还会轻轻晃,像真的要飞起来一样!”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仿佛要用这稚嫩的宣告,驱散周遭所有的怀疑与冰冷,固执地守护着心里那个会笑、会编草蝴蝶的阿梨。
话音刚落,她忽然顿住了。
方才还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微微一松,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抽走了力气,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再发出声音。
空气静了片刻,先是一滴温热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滚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更多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她泛着红晕的脸颊滑落,有的滴在地上,有的挂在下巴尖,亮晶晶的,晃得人眼涩。
可她偏不肯闭眼,反而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缕缕粘在眼睑上,却倔强地不肯垂下。
那双方才还闪着执拗光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里头翻涌着委屈、失望,还有一种被戳破真相的茫然。
“可它不会!”她的声音哑了些,带着哭腔,却依旧咬着字,像是在跟谁较劲,又像是在跟自己确认。
“它连笑都不会!嘴角都是硬的,怎么逗都不会弯一下!”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糊住了视线,却还是死死盯着那个“它”。
或许是某个没有温度的傀儡,或许是某个冰冷的替代物——声音里的执拗碎了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孩童式的绝望:“它眼里没有光啊……阿梨的眼睛里有光的,笑起来的时候,光会淌出来的……可它没有……”
最后几个字越来越轻,像是被泪水泡软了,却字字都带着湿漉漉的疼,砸在空气里,也砸在她自己那颗刚刚明白“不一样”的小小心脏上。
四周的空气像是浸在冰水里,那些木头或陶土捏成的傀儡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声响。
那声音被刻意仿成了孩童的呜咽,细细的,带着点刻意的颤抖,却毫无真实的情绪,更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听得人头皮发紧。
李婆婆就站在她面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正对着她,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没什么焦点。最让人心头发冷的是,她的嘴角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硬生生向上扯出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还要僵硬。
那弧度卡在半路,皮肉紧绷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脉络,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脸上剥落。
可小草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着李婆婆那双没有丝毫暖意的眼睛,看着那个比石头还冰冷的笑容,看着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像是线绳勒过的红痕。
她也听见了那些傀儡的呜咽——那声音里没有半分她熟悉的委屈或难过,只有空洞的重复,像谁在暗处扯着线,一遍遍地模仿着不属于它们的情绪。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李婆婆额前花白的碎发,也吹动了傀儡身上挂着的布条,发出沙沙的轻响。
可这一切都盖不住那股子死物的僵硬,盖不住那笑容里藏不住的诡异,更盖不住小草心里那点越来越清晰的、毛茸茸的恐惧。
那根本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记得李婆婆给她塞糖时,皱纹里都会淌出暖意来的。
粗糙的手掌捧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递过来时总要在她头顶轻轻拍两下,嘴里念叨着“慢点吃,别噎着”,眼角眉梢都弯着,连声音都是软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花,裹着让人安心的甜。
可眼前这张脸,就算扯出了笑的模样,也半分暖意都无。那双眼睛里空荡荡的,没有往日里看着她时的慈爱,没有分糖果时的细碎笑意,甚至没有一点点活人的光彩。
就像她方才盯着的那个“阿梨”一样,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空茫,仿佛被掏走了所有的东西,只剩下一具会动的壳。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僵硬,是灵魂被抽离后留下的空洞。
糖纸的脆响、掌心的温度、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的温柔……所有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细节都消失了,只剩下和那些傀儡如出一辙的、令人心惊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