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1章 陈大年登门造访,田嘉明发钱鼓劲(1/1)
腊月里的寒风刀子似的,裹挟着鞭炮响过之后的硝烟味道,刮过东洪县城,年关越近,毕瑞豪的日子越不好过。他这“东洪首富”的名头,在寻常百姓眼里是风光,但没有了沈鹏的照应,在那些七站八所的头头脑脑们眼里,却成了过年时最肥美的“盘中肉”。这几天他东躲西藏,就为避开各路“打秋风”的神仙。
这天刚擦黑,毕瑞豪的车子刚驶进自家大门,铁门还没合拢,一辆蓝白涂装的警用面包车就粗暴地顶在了门口。城关镇派出所的原所长,如今的县局党委委员陈大年,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哎呀,毕老板啊!你可是真让我们好找!”陈大年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我这腿都跑细了,才堵着你这位大忙人呐。”
毕瑞豪心里咯噔一下,暗骂晦气。这陈大年,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也是最难缠的滚刀肉。过去他在城关所当所长时,逢年过节必带着手下上门“化缘”,美其名曰“赞助费”或“治安联防费”。如今他高升县局,毕瑞豪本以为能清静点,没成想这尊瘟神换了庙,胃口更大了。沈鹏倒了之后,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让毕瑞豪不胜其烦。
毕瑞豪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快步迎上去:“哎呀,陈大所长!稀客稀客!快请进快请进!这大冷天的……您看我这刚回来,正想着这两天去给您拜年呢,一直没顾上,真是失礼失礼!”
陈大年倒背着手,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毕瑞豪宽敞的院子里扫了一圈,尤其在那几条半人高的狼狗身上停留片刻。说来也怪,平日里凶悍护主的狼狗,此刻却夹着尾巴缩在狗屋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眼神里透出明显的畏惧,连吠叫一声都不敢。陈大年似乎很满意这效果,说道:“毕老板啊,看门,还得靠我们,你这几条狗,可是不称职啊。”嘴角撇了撇,大摇大摆地跟着毕瑞豪进了客厅。
客厅里略显冷清,自从沈鹏被枪毙的消息传开,毕瑞豪心里就像揣了块冰。虽然县长明确表示要规范引导民营企业发展,也几次到他的工厂站台,但县里私下议论他的人不少,甚至有人说他是沈鹏的帮凶、盗卖国家资产的“白手套”。毕瑞豪自己心里清楚,当初为了在东洪立足,攀附沈鹏,有些事确实脱不了干系,那也是被逼无奈。如今大树倒了,他这猢狲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大所长啊,您坐您坐。”毕瑞豪热情地招呼,“您看,家里平时就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准备。这大晚上的,热水都现烧,要不……您先来罐健力宝?”他从门口的箱子上,拿出两罐饮料放在陈大年面前的茶几上。
陈大年毫不客气地在最宽敞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陷进去,拿起一罐饮料掂量着,嘿嘿一笑:“毕老板,你这饮料,我们平日里想喝也喝不上啊。如今我调县局了,想见你毕老板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喽。”
毕瑞豪心里腻味,面上却笑容不减:“陈大所长说笑了,我这真是到处跑账去了。您是不知道,年关底下,那些经销商拿了货都拖着不给钱,我得一家家去催去讨啊。刚从曹河那边回来,累得够呛。”他故意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
“曹河?”陈大年眼皮一抬,带着点戏谑,“钟书记走了,他那宝贝儿子钟壮在曹河县也不大好使了吧?我听说他现在也不折腾生意了,回县里那个什么……国企改革办公室当副主任去了?啧,到底是干部子弟,上面政策就是照顾得好。不像毕老板你,想回市计委都没门路喽,留编五年,你出来也五年多了吧?”
毕瑞豪心里被戳了一下,有些发堵,勉强笑道:“是啊,各人有各人的路。”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沈鹏的旧事,陈大年摇摇头,仿佛很感慨:“唉,我们沈局长啊,就是贪心不足,什么钱都敢伸手,连人家老兵的瓶子都敢偷,这不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吗?毕总啊,”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毕瑞豪脸上,“说起来,你的责任也不小。要不是朝阳县长,包括我在县局党委会上啊替你说话,这次都要收拾你的。”
毕瑞豪点头:“是啊,朝阳县长在关键时刻说了公道话,我们做民营企业的,离不开党委政府的支持。以后啊,还得多仰仗陈大所长在局里替我美言几句呢。”他顺势递上高帽子。
“好说好说,咱们两兄弟,以前沈局长张在的时候,我照顾你,沈局长不在了,田书记来了,我呀一样要给你说话,这就是感情。”陈大年应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终于,他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毕老板,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您说,您说。”毕瑞豪自然知道这陈大年来家里自然是有事,但也是故意不点破,就等着陈大年说话。
“黑三过年要回来了吧!”
说起黑三也是毕瑞豪的一个痛处,之前毕瑞豪的仓库里东西总是被偷,就请来城关镇有名的流氓看家护院,结果这县里搞检查的时候,黑三按照自己的意思,带人打了干部,当时觉得无所谓,沈鹏在,可是如今沈鹏倒了之后,这黑三也是每个月找人要生活费。毕竟自己之前有些事,黑三是清楚的,黑三就是拿这个事,要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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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瑞豪略显尴尬的道:“黑三啊,不知道,没听说回来!”
陈大年道:“县局可是给他挂着账那,这小子打了工商局和农业局的干部,曹县长上次跟着李县长来调研,还专门点了这个人!”
毕瑞豪道:“是啊,当时咋说也不该打干部!”
陈大年觉得点的差多了,就道:“算了,有我在,问题不大。就算黑三回来,你来找我!”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毕老板啊,你在供销社租的那几间门面,一个月多少钱?”陈大年看似随意地问。
毕瑞豪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没直接回答,反问道:“陈大所长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嗨,随口问问,好奇嘛。”陈大年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毕瑞豪斟酌着说:“这个嘛,也没啥好隐瞒的,都是公开价格。当时供销社那几间门面拿出来招租,挂了个把月都没人敢接手,位置是好,可价格咬手啊。后来供销社的同志主动找上我,说那地方以前就是卖农资的,我这做农资的也算专业对口,希望我能租下来撑个门面。我抹不开面子,也是为了公司形象,就硬着头皮租了。下面一层四间,月租120一间;上面四间小点,80一间。拢共八间,一个月800块。”
“八百?!”陈大年纵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数字震了一下,毕竟那时县城里普通干部的月工资也就一百多块。“毕老板,你真是财大气粗啊!一年光房租就小一万?那几间门面真能挣那么多?”
毕瑞豪苦笑:“陈大所长,您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地方我不租,别人更不敢租。我租下来,压根儿就不是图它能挣多少钱,是拿它当个脸面!做生意嘛,门面不撑起来,谁还跟你合作?公司看着红火,其实都是银行贷款在撑着,县里谁不知道?我这是打肿脸充胖子,没办法的事。”
陈大年默默地抽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弹了弹烟灰,慢悠悠地开口:“毕老板啊,实话跟你说吧,那个地方,有人看上了。”
毕瑞豪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
“而且看上的人,”陈大年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来头很大,惹不起。我惹不起,你也惹不起。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传个话,那地方,你得退出来。供销社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点头了。”
毕瑞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怒火直冲脑门。那地方他刚续了两年的租,上面又立了铁架子广告,装修也花了不少钱,更重要的是,那是他在东洪县城商业中心的“脸面”!他强压着火气:“陈大所长,您这玩笑可开大了。那地方我租下来下了本钱的,合同白纸黑字……”
“毕老板!”陈大年打断他,语气带着强势,“格局要大!两万块钱对你来说算个啥?九牛一毛!你替别人让个路,别人自然会念你的好,说不定还能帮你看顾前程。不就两万块钱房租损失嘛,丢了就丢了!生意做这么大,可不能因小失大啊。”他身体靠回沙发,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再说了,公安局这次在沈鹏那个案子上,对你的事儿……也是高抬贵手了的。大家互相支持,才能走得长远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毕瑞豪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烧,憋屈得难受。但他摸不清陈大年背后站的是谁,不敢贸然翻脸。他想起自己毕竟在臧登峰手下干过,年前也给副市长臧登峰拜过年,多少还有点关系。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挣扎一下:“陈大所长,道理我都懂。可我也得知道,我把这地方让出来,是让给谁吧?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让我认栽?”
陈大年大概觉得毕瑞豪已是砧板上的肉,倒也不介意透露点风声:“嘿,不瞒你说,我也就知道个大概。听说是市局里的领导打了招呼,我们田书记也就是中间传个话。毕老板,眼光放长远点!田书记下一步,那是要进县委常委、当政法委书记的人!你现在结个善缘,以后买卖做大了,还怕没田书记照顾的时候?”
这话彻底激怒了毕瑞豪。田嘉明?一个县公安局的书记,还没当上政法委书记呢,就敢如此霸道?他毕瑞豪好歹也是认识几个市领导的!毕瑞豪脸上的恭敬彻底褪去,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陈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儿,恕难从命啊!供销社的门面,白纸黑字签了合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要提前收回去?可以!按合同办,供销社赔我三倍违约金!钱是不多,也就五六万,但我毕瑞豪在东洪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要是你陈哥个人想在那里做点买卖,兄弟我二话不说,全力支持!但要是上面局里的领导……”他冷笑一声,“说句难听的,我毕瑞豪昨天刚去市政府拜了年,昨天还见了登峰市长,市长对我们坤豪公司的发展,那也是寄予厚望的!所以,陈哥,您是传话的,我不难为您,您也别难为我。您就回去说,我毕瑞豪做事,一切按合同来,依法依规!”
陈大年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他心里暗骂毕瑞豪不识抬举,有点臭钱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但场面话还得说:“哎呀,毕老板,你这话……可是就把路走窄了。你这么干,以后我这个当大哥的,想帮你说句话都难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自己掂量掂量。做生意,你能离得开公安机关的照应?”
两人说了十几分钟,毕瑞豪没有让步。
陈大年站起身,掸了掸警服上不存在的灰,“毕老板啊,话我撂这儿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想通了,年前给我回话。要是执意不办……”他拉长了音调,“那我就只能如实向田书记汇报了。毕老板,好自为之吧!”说完,他不再看毕瑞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听着门外面包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毕瑞豪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盯着陈大年刚才坐过的沙发,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跋扈气息。他猛地抄起茶几上那罐没开封的健力宝,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橘色的液体和铝罐碎片溅了一地。
“王八蛋!”毕瑞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睛气得通红。以前沈鹏在的时候,虽然也要喂饱他,但至少只伺候他一个就能摆平大部分麻烦。现在倒好,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到他头上拉屎撒尿!
他在客厅里转了几圈,那股邪火还是无处发泄。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大哥大——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摩挲着,翻来覆去,却不知道该打给谁。臧登峰?副市长会管这种具体到门面的破事?李朝阳?为这点事去打扰县长,显得自己太无能,他妈的,以前光顾着抱沈鹏的大腿,其他的关系网根本没用心经营!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枯坐了半个多小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毕瑞豪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号码——打给他的媳妇胡晓云。虽然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胡晓云现在是东投集团的常务副总,人脉广,或许有办法。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那头传来胡晓云冷淡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轻柔的音乐:“喂?什么事?大晚上的打电话。”
毕瑞豪压抑着烦躁,尽量让声音平静:“晓云,老家遇上点麻烦事,想请你帮个忙疏通一下。”
“呵,”胡晓云在电话那头嗤笑一声,“毕大老板在东洪县还能遇上麻烦事?新鲜!说说看,让我也开开眼。”
毕瑞豪知道胡晓云对自己在外面养女人生孩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此刻也顾不上面子了,把陈大年逼他让出门面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胡晓云在电话那头直接笑出了声,声音里满是嘲讽:“毕瑞豪啊毕瑞豪,你说你现在也算腰缠万贯了,怎么连个小小的县公安局委员都摆不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的本事呢?都用在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毕瑞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忍着没发作:“晓云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县里的小鬼最难缠。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能不能从市局层面找点关系,把这事压下去最好。毕竟……”他顿了顿,“买卖做大了,总归还是咱们家的。这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胡晓云虽然恨毕瑞豪,但他的话确实戳中了她。坤豪公司确实还有她的利益在里面,而且被基层的小吏这么蹬鼻子上脸,她也觉得脸上无光。
“行吧。”胡晓云的声音依旧冷淡,但松了口,“看在‘咱们家’的份上。公安局的政委万金勇,跟我打过几次交道,人还算识趣。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说完,没等毕瑞豪道谢,那边就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毕瑞豪缓缓放下大哥大,望着地上那一滩狼藉的饮料和碎片,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暗道:万金油怎么可能管这事。
腊月二十九,县公安局小会议室。烟雾缭绕。田嘉明坐在主位,面前摊着笔记本。政委万金勇、副局长廖文波、几个副局长、大队长和财务科长围桌而坐。简短的春节安保部署结束后,田嘉明合上笔记本,清了清嗓子。
“今天班子到得齐,”田嘉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有个事,趁年前跟大家通个气。同志们辛苦一年了,局里今年……嗯,挤出了一些机动经费。”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考虑到基层同志最辛苦,局党委研究决定,给大家发点补助,算是过年的一点心意。”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田嘉明身上。
“标准是这样的,”田嘉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普通干警,每人五百。监所队科的副职领导,八百;正职,一千。刑警队的同志,”他特意看了一眼廖文波,“任务重,功劳大,额外再加五百。局党委成员和局里的中层正职一样,统一按一千发。”他拿起桌上的纸看了一眼,“财务科大概算了算,总金额二十五万左右。具体名单金额,财务抓紧造表,今天务必发放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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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低语。五百、一千,在这个年头,尤其是东洪县,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相当于普通干警小半年的工资了!往年年底最多发个一百两百意思一下,今年田书记真是大手笔!
田嘉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他抬手往下压了压,会议室立刻又安静下来。
“同志们,”田嘉明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便宜占了,就得学会闭嘴。这笔补助,属于内部调剂,上面没有专项拨款。谁要是出去乱说,捅了篓子,那就是砸大家的饭碗,砸咱们公安局的锅!谁问起来,都给我记住了——没发过!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
田嘉明点点头,目光转向廖文波:“文波,你们刑警队年前办了几个大案,办案经费垫付了不少。回头把单据整理好,造个表报上来。不等县财政那点仨瓜俩枣了,我直接签字,从局里先给你们预支报销。”
廖文波立刻应道:“谢谢田书记!”
田嘉明最后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咱们公安局的同志,工作性质特殊,担的风险比谁都大。局里能想着大家,大家心里也得有杆秤。干工作要卖力,对自己人……局里也绝不会亏待!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脸上都带着喜色。万金勇最后一个起身,他默默抽完最后一口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看了廖文波一眼,没说话,也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