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迁徙(1/1)
08年上了小学的长安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习惯性地仰望天空,想要在天上找寻到候鸟的身影。因为语文老师说过,到了冬天,候鸟就会大迁徙,从天冷的地方向温暖的南方飞去。
书本上排成“人”字型大雁的插图,长安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到过。直到多年后,长安见到的也只是城市里养鸽子的人,在傍晚训鸽的时候,摇着长长的杆子,嘴里发出“吁”的声音,让鸽子一圈一圈的在天空上盘旋。
记忆中的08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年,南方雪暴,汶川地震,奥运会在京举办,而那一年长安也像候鸟一样回C市读书,只是长安没有像候鸟那样找到暖和的地儿,而是到了寒冷的北方。
长安不知道父母为什么像逃难似地带着长安从南方来到了一个冬天又干又冷的北方城市。
在长安后来的认识中长安一直觉得是为了自己上学的原因,长安的舅舅舅妈都是老师,在学籍问题上能帮长安找到好学校。也许这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只是那时候的长安觉得如果在外地农民子弟学校再读几年也行,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匆忙地赶回来呢。
而作为父母那一代看来不管你原先在什么地方,到最后落叶归根终究是要回来的,那就找个差不多的城市奋斗,总比外面方便些。
不过在长安看来C市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家,只是说着同样口音的地方。
长安一直觉得对于一个已经从小跟着父母外出打工的自己来说哪里都一样,已经没有了故乡的概念,就算回了农村老家那也是爸爸的老家,因为长安打小根本没在那待过。
回来的路上长安因为晕车的原因在大巴车上吐得一塌糊涂。这一路上长安不知道过了几个白天黑夜,只记得每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司机把自动门一开,吆喝着“服务区到了,吃饭的抓紧了”,就拿着随身带的桶装方便面下去了。长安没胃口脑袋抵着玻璃看着外面服务区人头攒动,不一会儿功夫,长安看见那司机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泡面小心翼翼等泡面泡好了,掀开盖子从口袋了拿出一袋装卤蛋往碗里一dun进去了,捞起面呼噜噜几口,喝几口汤,把卤蛋一整个塞进嘴里,再就着几口汤,随手用手抹了抹嘴,盖起泡面盖,退后几步往已经堆满的垃圾桶那一甩,没扔进去的方便面桶砸在了地上,溅起了汤汁洒一地,又退了几步,转身上了车。
长安坐了一趟车感觉把回来之前的记忆全部弄丢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参加完期末考试,不知道有没有跟朋友告别。那种感觉就像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一样,除了不发热,整个人就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好不容易下了车到了地方,意识清醒的时候,那天下午舅妈一看到看到长安蜡黄的脸以及稀疏泛黄的头发就带着长安到了楼下的理发店剪了一个比男孩子寸头长那么几厘米的发型,以至于长安刚到新班级的时候被同学奇怪地打量着。
舅妈不知道的长安那时候蜡黄的脸是因为一路上长途跋涉不适应坐大巴车吐的,黄头发颜色是天生的。长安对舅舅舅妈的第一印象也许是因为当老师的原因,觉得觉得他们很严厉,在后来的日子里如果问起长安最怕的人是谁,长安第一能想到的就是舅舅舅妈。
长安一直跟着爸妈在外,从来没有见过舅妈一家人大多数都是电话联系,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很耐心,没想到见面之后却是截然不同的印象。
爸爸对舅舅一家是崇拜又畏惧的。在长安还在外地上学的时候,爸爸总是有意识地会让长安多跟舅舅他们联系,每次作业如果长安不会他都会让自己打电话问舅妈问题
大多数时候长安不会真的打一个电话去问问题,只是为了应付老爸总是找理由让自己去跟他们打电话。
终于有一天晚上长安看着南方满天的繁星隔着无线电问舅妈作为一个数学老师,城市污染有哪些,那时候长安第一次学会了“大气污染”这个词,记忆深刻。
就像爸爸每次在饭桌上说《聊斋志异》批判的是旧社会封建制度的黑暗一样。那时候上语文课的时候长安经常用上这句话,因为“封建”“批判”是那时候长安还没学到的高级词汇。
但是长安那时候的水平还是一直以为雷峰塔住的是雷锋。
其实爸爸也是从书中看来的,然后又照原句给长安讲出来。爸爸那时候总会买很多课外书给长安看,以至于长安的语文成绩从小学到高中基本上在班里能排上名次。
长安没去学校之前舅妈拿着上学期期末考的语数外试卷检测下长安的成绩,长安那次考试并不理想,英语完全不会。
长安突然想起来一年级参加入学测试的场景,那时候长安连题都看不懂,看着隔着玻璃往里面看自己却帮不上忙的爸爸,急哭了,最后在监考老师的帮助下才写完了入学测试试卷,跌跌撞撞地入了学。
而这次没有人帮自己,试卷发下来之后,写完之后立马开始批卷,写试卷的时候爸妈一直在长安旁边,他们对长安挺有自信。因为在他们看来原先的长安在南方的学校读书时每年都拿“三好学生”,在这边上学的话成绩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这次长安觉得让他们失望了,长安的成绩出来,除了语文的成绩不错之外,数学跟英语相当于不会。
长安看着舅妈板着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爸妈心疼长安,但是对舅舅舅妈又有着绝对的信任,最后也只是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女儿,长安那时候爸妈在舅妈年前因为自己的原因变得很卑微。他们希望舅妈能够帮到长安,但长安不喜欢爸妈好像求人的样子,就算是亲戚,就算是父母为了孩子,长安还是不喜欢。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长安跟着比自己低一级的表妹重新学习英语,每次长安问表妹哪个单词不会读的时候,表妹总是不耐烦的样子,渐渐地长安也就不问了。
那之后舅妈还是找人让长安插班进了好一点的班级,舅妈他们本来是准备让长安坐班一年跟表妹一起的,后来爸妈委婉地表示怕伤了长安的自尊,长安最后好不容易进了都是同龄人的班级。
而这中间他们没问过长安的意见。
那时候小长安才知道孩子是没有决定权的,有时候决定权甚至不在父母的手上,大人会帮你作出你人生中的每个决定,会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的。
长安在舅妈家每天对着课本发呆的时候,爸妈开始在这个城市找工作,找房子。
他们忙碌的身影让长安想到了下雨天地上搬着食物赶路的蚂蚁,长安有时候会故意把食物从他们托举着的触角上拿下来,一只蚂蚁看着食物不见了,先转几个圈找寻不到的时候,确定找不到的时候还是抓紧跟上迁移的队伍。
长安有时候想如果蚂蚁丢了食物会不会回去被人骂呢。就像自己成绩不好被大人批评一样。
长安又习惯性地看看天,雨像笔直的线一样直射下来,有时候长安想着天空的另外一边也许有人在窥探着地球上的人类手上的东西,无聊的时候会把东西拿走,然后看着人类团团转的样子。
哪天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直接捏起一个人类,手里捻几下人的脑袋就像捻葡萄那样爆出脑浆来,手上黏糊糊的一片,随手一甩就甩到了三角区,然后在太平洋里洗洗手,弯腰的时候衣服带动了一阵风,从海面吹到了陆地上形成了台风,洗手的时候又卷了海啸,淹了一片城镇。
而那个罪魁祸首的家伙转头回到了黑洞里睡觉去了,很久之后才会,而下次醒来的时候同样会带了一些灾难。
长安的脑海里总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幻想,夜有所梦地时候在脑海里看到一颗硕大的星球亮闪闪地挂在天上,放学回家的路上抬头一看就看到的。
有时候也会梦到骷髅头的太阳,周围喷出的火焰又分裂出很多骷髅头的小太阳。上班路上的人们只是呆呆地站着,没有想着躲避,很多人拿出了手机拍了一个小视频发在了空间里,已经到办公室的人类会遗憾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幕。
后来爸妈找到了房子,暂时找了一个能养家糊口的工作之后,长安也就从舅妈家报搬出来跟爸妈在一起住。长安觉得很开心,有种终于解脱的心情,在舅妈家总觉得很压抑,只能不停地写作业,或者装作写作业的样子。
不过在舅妈家有点好处是表妹那有很多课外书,长安那时候羡慕表妹有一书柜的课外书。表妹平常对长安很冷淡,但是长安向她借课外书看的时候,她倒是愿意跟长安说上几句。长安会拿着借的课外书走到另外一个房间不打扰表妹写作业,一个人认真地看书。
后来长安跟着爸妈回自己家的时候舅妈还准备让长安带几本回来。那时候长安喜欢看《哈利.波特》,表妹不愿意长安一次性带很多本,最后在舅妈商量下长安可以带回一本看,看完了再换下一本。
长安每次从院儿去表妹那借书的时候会提前记住一些故事给表妹讲故事,想着这样说不定能拉进跟表妹的关系。但是每次去的时候,表妹耐心地听长安讲故事的时候,长安总是讲的磕巴。后来长安不讲那些故事了,表妹也会把书借给自己看。长安也会自觉地每次看书很快也会及时地还回去。
表妹还是不大跟长安讲话,但是长安觉得表妹人挺好的,家教也好,不像别的小孩子总是无缘无故地吵架,或者抢东西。
也许是舅妈家只有表妹一个孩子,两个都很严厉的大人管着一个孩子的时候,长安觉得会更可怕。因为就算长安犯错了,舅舅舅妈也只是批评自己,而表妹成绩很好犯些小错误的时候他们会真打,长安的爸妈从来没有打过长安。
长安见过舅舅打表妹那次是两个人争论一件事情的时候,表妹性格倔,舅舅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身上,当时长安吓得就不敢讲话了。而舅妈在旁边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从来不会说舅舅打过之后,对表妹说一些安慰的话。表妹挨完揍也不讲话,也不像长安好面子委屈了直接哭,长安哭起来之后会越想越委屈得时候哭的就更凶。表妹只是自己默默地回房间,打开台灯开始写作业。连门都没摔一下,舅舅家每个门都是不允许反锁的。
但是长安有时候也会看见舅妈洗好水果的时候叫在房间写作业的表妹出来吃,偶尔在表妹低头吃水果的时候流露出慈母的眼神。
长安知道了每个人表达爱的是不一样的。
长安在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家是院儿,院儿里每个房间都会有一家住户,每家都有两个孩子,有的跟长安同龄。
房东是一对老夫妻,进铁大门的第一家就是他们家。两夫妇一般不太出来跟租客聊天,有时候天气好的时候也只是两个人各自搬摇椅沉默地晒着太阳,所以长安对他们也不太有印象。
印象最多的还是院儿里的玩伴儿。长安刚搬进去的第一天就看见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站在大院抱着一个还没学会走的小婴儿。
女孩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站着看着长安跟着父母上下忙着搬行李。长安停下来的空儿,也观察着女孩,身材细长,穿着裁缝店里做的夏天绸子,皮肤透着苍白,单眼皮细长的眼睛里透着精明。
不一会儿,女孩怀里的娃娃看着陌生人很是激动地样子,在女孩的怀里不停地动着,女孩不再看着长安他们开始耐心地哄着怀里的奶娃娃,转身进屋了。
长安也继续上楼跟着爸妈搬东西。院儿里的房间布局大多是一样的,一个里间儿,一个外间。里间儿爸妈让长安住,放了一张小床,加一个书桌满满当当的正好。外间儿的面积比里面大一点,能放下一个大一点的双人床,因为靠走廊,人来人往,妈妈在大床外圈拉了一圈帘子挡住外面的视线。除去一个大床的面积,剩下的也就只能放下一些水桶,洗脸盆之类的东西。爸妈觉得地方不大,又在转角走廊那租了一个小房间专门当厨房用。
这种地方没有厕所,如果上厕所基本上都是往院儿的后面走,走个五分钟的路程,火车轨道旁有个的公共厕所。
有次妈妈带着长安去过那个厕所,说是公共厕所其实就是简易地水泥堆砌出来的,有几面挡视线的墙,有一个挡风挡雨的顶儿。蹲坑的地方两边各摆放脚踩的砖头,排泄物通向外面,作为轨道两旁菜地的肥料。
两个破旧的门上用颜料画上了歪歪扭扭的男女两字,其实男女厕就隔一面墙,墙那边咳嗽声,蹲坑使劲的声音,吐痰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长安不太愿意在这样的环境下上厕所,有时候妈妈会让长安陪着的时候,长安会远远地站在旁边,帮妈妈看着。
上厕所不方便,院儿的人大多会准备痰盂,第二天一大早就提着痰盂往火车轨道旁的沟沿儿一倒,倒的时候要讲究“快,准,狠”,稍慢一点,力道,角度掌握不当,就容易洒在脚边,即使是个人的排泄物,也是嫌弃的。
沟沿儿旁边是一条跨轨道的小道儿,每次长安抄近路去上学的时候总能闻到一阵阵臭味刺鼻。后来慢慢地长安不愿意从轨道走了,改从桥下面走,也就不太能闻到那个味道了。
院儿里共有的除了场地外还有一口轧水井,长安一直觉得水井这种设备绝对是聪明人才设计出来的,比水龙头什么的更充满了童年的乐趣,每次爸爸拎着白色大水桶下去打水的时候,长安都会很乐意帮爸爸压水,上下跳的功夫,水源源不断地从地下出来。
压出来的水夏凉冬暖,有时候夏天买了西瓜直接在井水里面泡会儿的功夫,切开后是爽口的清凉。冬天隔夜的水凉的龇牙,长安懒得倒热水兑温水,就直接拿着小盆儿和刷牙杯压出井水刷牙洗脸,偶尔遇到院儿里的小伙伴还能约着一起去学校。
长安进院儿的第一天听见了火车驶过“轰隆隆”的声响,伴随着房间玻璃震动的声音,长安觉得院儿下面肯定是有一个巨型弹簧的,不然为什么院儿震了那么长时间还没倒塌。
这一晚,长安睡了一个踏实觉。长安跟着父母就像候鸟一样不断迁移,不断适应,没有归属了,但对每个地方也没有了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