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四乐章 !(1/1)
数人转而看向范宁。
这部在“正午”时分被委托奏响的交响曲,的确,前三个乐章,就预言出了足够阴暗、足够罪恶的特质。
一方面,它既纯器乐,又是规整的四乐章结构,具备完全意义上的古典风格,可另一面,却被一种绝望而僵化的形式主义所驱使,并且,蕴含着足够多的时空关系之隐秘!
虽然它的音乐写作逻辑是“前后”的,但在“正午”来临前的这段时间,演奏却不以绝对的“前后”关系而展现,素材并行穿插,在不同的时空之间递进发展,甚至于......其中间两个乐章,“Scherzo”谐谑曲和“Andante”行板的演奏顺序,都处在悬而未定的模棱两可之中!
这个世界就从未有哪部交响曲,可以做到以如此的形式来呈现“秘史之力”!
“烧得差不多了?”
范宁淡淡问。
音乐暂时趋缓半收,而高塔上遍地被点燃的乐谱......烈度最大的燃烧时刻也已过去。
四处分散着一堆堆的小火苗,谱纸的焦黑边缘翻卷而起,空气中漂浮着大量灰烬残渣,就像处于失重的异质空间。
若拉远去看,火堆的散点正好同样是构成了这个燃烧的血色六芒星。
“所以‘其代价为不可计数’的真正含义,是指以一个世界上所有的艺术成果为献祭之物?这样的事情曾在第0史发生过,然后现在......”
“很难办啊。”范宁笑了笑,“厅长大人,你看,且不论诸位具不具备这个代行的权力,关键是,费这么大代价把你送上去,一来呢,你并不一定能百分百解决失常区的根源问题,二来呢,这个问题解决之后的特巡厅管控下的‘新世界’,无艺术人文且充斥精英主义和优绩主义的新世界,听起来好像也很蠢也没意思啊.....”
“范宁大师,你即将是执序者,不是普通人。”波格莱里奇说道,“你若活在一个‘管控有序’的新世界,去造就改变,去践行理念,权力空间是有的,也能保住三三两两你在乎的人,一切远好过在一个‘混乱无序’的旧世界中无谓挣扎。”
“也算是一种选择啊。”范宁呼出口气,“哦,我倒想起来了,之前在圣珀尔托,贵厅的获奖寄语确实是‘要做的只是选择’......”
他的手势已经重新抬起,为即将开始的下一乐章作预备状,眼神却最后环顾了一圈四周:
“贵厅的‘牌’就是这样了,对吧?那......其他人呢,还有没有其他人想法比较独特的?大家一起把牌亮亮啊,集思广益啊,都到最后了。”
“轮椅上的那位?......”
“侯爵大人?......”
“朱利安·科塞利阁下?......”
“尸体先生?......”
“这位无名天使弟兄?......”
环顾一圈却暂无人应答。
“行吧。”
“你们看,还是特巡厅最积极一些,那只能先让他们来了。我呢,有自己所负的牵挂和委约在身,终章继续。”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贵厅,你们这些年搞的事情,包括现在烧的这些东西,确实有点离谱了,在华夏国有句古话......”
古话?......华夏国?......波格莱里奇不解。
“来而不往非礼也。一会如果我也把你们在乎的东西砸了,你们别介意啊——”
范宁的双臂在空中打开锐利的弧线。
大鼓和钢片琴从四面八方砸落,带出竖琴一连串骇异而鬼魅的分解和弦!
《a小调第六交响曲》,第四乐章!
范宁将一切带入了那个最后的阶段。
作为主调为A的套曲终章,开端的小提琴却意外在c小调上奏出了“仰天长问”似的旋律,经数次起伏后,才步履蹒跚地跌落回a小调,随后,带出了终章这个漫长到几乎窒息的引子。
周围锈红色雾气的亮度都在一寸寸下降。
范宁合上双目,手在低沉晦暗的节拍下缓慢起舞。
“你们有在陪同我,肯定有,创作的时光,演出的当下......我正在试图回忆起那副画面,与秋千有关的幻境,我暂时一点画面都记不起来了,但记得有些难以忘怀的话......”
像,真像。
这个终章引子的对于碎片动机的阐述方式,倒是和校园时光的《第一交响曲》开头颇有几分相似。
但那种寓意晨光与青春年华的“呼吸动机”不会再有了,这里的引子,只有木管断断续续吹出的怪诞琶音,以及弦乐在低音区反复盘绕的“三度切割音群”——从第一乐章“黑暗进行曲”中剥离出的最阴暗的特性。
“‘浓郁的自传性’?或许恰如其分吧,如果一定要选一部用以称为自传的交响曲,纯粹古典形式的器乐交响曲才符合我心中的美学范式。”
引子的第49小节,“黑暗众赞歌”以一种更消极的姿态出现。
规整的齐奏织体和二分音符节奏,原本应给人纯净庄严的听觉,却没有任何动力持续补充进来,完全落入了迟缓的死寂局面,并在尾部成半音阶滑落。
号角声在下刻吹响,上下跳跃的音型,似乎终于要活跃起来。
这分明是曾经《第五交响曲》中间第三乐章开头,那个由圆号吹响的“转折动机”!
光与暗的斗争,多么宏大又振奋人心的话题,当时,正是这声号角在黑夜的隧道前方引出了一丝不同的亮色。
但它后续的音程关系,也很快被范宁篡改了,在怪异的长号声与一片崩坏的和弦关系中彻底地变形走样。
三度切割动机在低音区又起,鬼魅事物在阴影中蠕动。
“卡洛恩,你的‘伏笔’呢,你的‘希望的种子’呢,你不是最会写‘复活’那样的救赎之光么......”
“你知道么,尽管你一向自诩忧郁症与悲观主义,我们却总是否认,因为你之前写的每部交响曲,结局明明都很积极啊!第一、第二、第五是凯旋和光明的胜利,第三与第四是理想化的精神表达,它们全部以大调结尾!”
“可这次怎么连‘众赞歌’都在最后不起作用了?以往不是有‘净化众赞歌’、‘复活众赞歌’、还有‘光明众赞歌’一类的吗?......”
引子的中后段,圆号再次吹响一段充满美好理想的悠长片段。
附点的起句,三连音的分解和弦上行,连绵不断的憧憬,这是一会儿“乌托邦式”的呈示部副题的先声。
它将音乐气氛从严峻的小调和那些鬼魅的碎片中解救了出来,并预设了一个胜利的终止目标,譬如“D大调”一类的曾经的辉煌结局。
碎片化的事物层层堆砌,层层拔升,叠成一座宏伟却岌岌可危的音响大楼,连同着“乌托邦式”主题爬向一个力度的顶点。
“嗡——”
不详的“警戒和弦”却再度吹响,将大三和弦硬生生拗转为小三和弦,于是终章这个长达113小节的引子终于结束,呈示部以一种“宏大而激昂”的态势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