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天启(1/1)
不是......
不是!?
她真开枪了!?
层层叠叠的枪声仍在山谷回响,将寂静一次又一次撞碎。
冒着青烟的沙漠之鹰被琼随意扔落至地。
莱里奇脸上的笑容瞬间冻成冰雕。
“......”
“......”
山谷中竟一时间又沉默了几秒。
“你瞧,下雪了诶。”直到若依开口了。
她摸了摸鼻尖上的沁凉之物,然后仰天,伸手,眨眼。
范宁也抬头。
“哎,确实,在我们那,一般这个月份是不可能下雪的。”他说。
“南方城市嘛,但我知道华夏国的北方下得早。”
“嗯嗯,那你们德国呢?”
“也分地区,一般12月份开始。”
两人居然在闲聊。
小小的雪花从上空飘扬而落,一撮一撮,一团一团。
然后,是从山体深处传来的持续响声。
闷闷的,脆脆的,很矛盾,很不安。
那些绵延起伏沉寂数千年的冰层,微妙平衡如多米诺骨牌般被打破,毛细血管的裂隙逐渐绽开蔓延......
“疯了!疯了!他们疯了!跑啊!”
终于有人仓惶大叫。
“跑不快的!蠢货!找掩体!!”
“这地方根本没处躲!跑!快跑!!”
声嘶力竭又自相矛盾的惊呼声突然就乱作一片,再过去十秒不到的时间,原本晴朗的天光骤然昏暗下来!!
“轰!——”
依旧有人在张嘴呼喊,声音却被轰鸣声彻底淹没。
先是北坡,整块雪板如被掀起的钢琴盖,万吨积雪挣脱岩床束缚,腾起百米高的钻石尘暴!
在这一片雪白山川的背景板下,腾挪奔跑的人物不过是零星黑点,惊慌逃窜之下,有人失足一个跟斗,就像被掷出的骰子翻滚起来!
雪浪前锋裹挟着冰川碎石,将人体像枯叶般卷向深渊!
......
“轰隆隆隆!——”
天色突然更加昏暗了几分,原本就不太分得清白天黑夜的光线,此刻更是处在了无夜晚亦无黎明的状态。
此刻的范宁感到整座高塔都剧烈震颤了起来,就像雪崩到来前一样。
不,不只是高塔。
整个世界都有哪里不对了,整体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且从自己的视角来体会,不是什么容易理解的好状态,反之可以说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天空在蠕动,那些向崩坏区域飞去的人形小黑点,忽然聚合速度大大加快,但反而在视野中清晰,能就此看清它们不是什么“人形”,它们就是“人”,活人或者尸体。
越来越多浮空的人体聚合在了“X坐标”的上空,呈崩坏放射状的区域在增厚、扩张、形成褶皱,如同垃圾场般地,逐渐往整个天空蔓延填充。
世界的全部光线和大气层在沸腾,外部的旧表皮枯萎收缩,里层的流光溢彩不停绽开溢出,与之伴随溢出的是不间断地嘶吼与呼救声,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人,已死的人和未死的人。
这些展现出的事物混乱又美丽,在第一瞬间迫使范宁对其敞开全部的心胸,并将全部认知挤兑,连自己的名字、此处的名字、和站到这里的缘由都忘掉,过了数个呼吸,范宁才一点一滴回想起来。
然后,他在环形废墟之外的悬崖虚空中,看到了另外一座环形废墟的虚影。
顶端的高台上同样人头攒动。
他猛然扭转回头,反方向的悬崖外侧,又是第三座环形废墟。
环形废墟的旁边又有更多的环形废墟。
层层叠叠,虚影嵌套。
眼睛坏了?重影一类的景象?
但它们的细节并不完全一样,震颤的频率并不完全一样,高塔上站立的人群也不一样。
范宁想起来了。
......
充满浪漫装潢情调的酒馆私人放映室,蓝黑色包装的硝酸盐胶片,嘎吱嘎吱的转盘声,荧幕从颤抖的血色“噤声!”开始......
从床上坐起转身的视角、陌生而促狭的房间、世界表皮的不安蠕动、流光溢彩的渗出物、何蒙目的不明的怪异举止......
“查一下这个词汇。”
“The door of Haustoriu.....‘吸器之门’。”
放映室头顶五光十色的彩灯透过栅格,在希兰白皙的脸颊上投下缓缓旋转的光影。
......
“难道你有其他的‘看待方式’?”在圣塔兰堡特巡厅总部被约谈的那一晚,范宁如是问道。
“我没有。”蜡先生摇头,“因为我同样也是凡俗生物。”
“你的意思是?......”
“见证之主们不这么认为,祂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午’。”
“午?”
“对,如你我所知的能概括神秘学本质的基本定律,隐知传递律,秘史纠缠律等,也是屈从于‘午’、派生于‘午’。”
......
“历史与历史被编结如发辫......”
“可能之事被讴歌,不可能之事被诋毁......”
“彼此,联结,无数个点,如同阵列......如同,矿石晶体,无限延展的单元结构......”
最后一次在指引学派完好之时造访“焚炉”残骸,一听取布列兹讲述关于“午”的秘密,便跌入昏昏沉沉的梦境,醒来之后,只能勉强描绘出如此只言片语。
......
关于“午”。
范宁更明白几分了。
但“正午”又意味着什么呢?
今日,此处,指引学派早已不复存在,而蜡先生,范宁第一次见他的状态这么奇怪。
此人平日里的懒散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癫狂,或是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紧紧抓着轮椅副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似乎在与什么事物殊死抗衡。
也包括其他在场的执序者,范宁确认他们在当下的时辰同样感到了一种恐惧。
和范宁作为掌炬者感受到的“恶意”有类似的地方:找不到具体的事物,而是整体性的,概念性的,似乎从外包裹自己,又似乎在自己体内......反而是灵感低的人,此刻更迟钝几分,只是在不同寻常的氛围和色彩中感到茫然不安。
“卡洛恩。”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最后这一聊,不知是遗言还是什么,时间应该也是不如前面几次......那么从容宽裕了。”
这声音透着一种琐碎抖动又勉力维持连续的感觉,一听便能找到现实层面的类比,就像在剧烈降温的天气下,将一个还没来得及添衣服的人推到演讲台上,直到让他念完一篇文稿。
“倒不用比我还悲观,侯爵先生。”站在高台边缘的范宁睁眼,“我看这世界暂时也还没有完蛋,厅长大人的计划还未落幕,我也还没想好从哪个地方来添点什么自己的想法呢。”
“尘世层面的东西已经完了,”麦克亚当的身形竭力站定,点了点头,“当时在丰收艺术节的颁奖夜晚,我听着那么多艺术家的排名与定论,再见你完成一人统揽全部奖章的奇迹,我就预感尘世层面的东西恐怕已经完了,所有具备前因后果或起承转合的事物,都将被一种凡俗生物无法理解的崩坏的逻辑所替换......卡洛恩,我不知道世界的进程会被带去一个怎样的状态,不过之后的话,从各种意义上,都请劝她放弃晋升执序者的想法。”
“......您说罗伊?”范宁问。
麦克亚当侯爵在这最后时刻,所持的观点所作的交代,和文森特当时的顾虑好像有些不谋而合。
“嗯,那孩子其实特别要强,尤其是在追赶你的成就上,既要强,又想表现成毫不费力跟上的样子......你还不知道吧,当时她刚晋升邃晓一重,就争着找我要到了‘衍’相攀升路径的后续密钥......”
范宁听后沉默。
“执序者不好过,若非当时学派承受巨大压力,我也不会强迫自己爬到那个位置上,看看他们,看看我,激情被毒所侵,摄食的真知究竟来源于上层的什么东西,一切无从可考......异常地带的回潮已经开始了,‘秘史之力’正在重新染上使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且比往年更为恐怖,波格莱里奇现在的感觉想必同样不好受,呵......当然,那家伙走的是先驱之路,忍耐力更强几分,我则钻入一条废弃的道路,情况更坏几分......”
“咯嘣——”“咯嘣——”
麦克亚当说着伸手,从旁边的一座“小山包”上接连抓起蜗牛送入口中咀嚼。
看着那些感染“双盘吸虫”的蜗牛接连被抓起,范宁背脊寒毛直立,但再定睛一看,麦克亚当侯爵明明是还站在六芒星阵列的另一处位置,离自己尚有一段距离。
是太多重影叠合导致的视觉错位。
天际轰鸣之间,放置在六芒星其他点位的器源神残骸,一件件接连悬浮了起来。
“《a小调第六交响曲》,关于头顶的星空,内心的道德准则,以及......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恻隐与同情,但名,‘悲剧’!”
“第一乐章。”
范宁不再因此分神,“旧日”这一次处在祭坛阵列之中,他选择闭上双目,以徒手的方式,带动这方天地中的所有自我的残影以相同手势起手,并将预备的态势传达给所有在冥冥中共迎指示之人。
“铿!!”
与之同时,一道低沉又锐利的声音响彻高塔。
位于血色六芒星阵列中央的“刀锋”残骸,此刻凭空挑动起来,悬过众人头顶。
那道挑动的光芒划开了天空的一道口子,各种各样暗红色肉泥一样的东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是的,整个蠕动的天空,竟然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