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台上客(1/1)
薛婳回到杨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晚上起风,把她额间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
但她的眼底却闪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神色
杨府在申时便已该用过饭,而此刻已经是酉时了
薛婳站在偏房的暖灯下,灯光透过木格子打在她的浅蓝色衣裙上
沈初站在她身旁,将手中的半块玉佩递给她
就在刚刚,薛婳扶岑婉下马车时,给沈初使了个眼色
沈初特别想假装没搞懂她是什么意思,可显然为了补他自己捅的这个篓子,只得以千年来补命书的手速从岑婉身上把玉佩顺了过来
薛婳神色淡淡,接过玉佩便脸不红心不跳的揣到了自己的袖口里
见沈初一脸便秘的神色,她也难得稀松平常的给沈初开了一次玩笑
“怎么了,我看我俩配合的挺好的。”
沈初忍不住擦了擦额间
“夫人,您可真幽默。”
沈初知道,薛婳此刻已经接住了他送的这阵东风,这几日相处下来,沈初已经发现薛婳是个聪明人,如果他没猜错,薛婳此刻心中也许已经有了要和离的想法,也已经有了明确的计划。
但为了符合芸兰这个人设,沈初开口问道
“夫人,今日那女子是什么来路?她手中的这块玉佩是和少爷有关系吗?我记得少爷......”身上也有一块
沈初故意没把话说完,他等着薛婳训斥他,然后再告诫他莫要多嘴
谁知薛婳却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那块莹白的玉佩,拿到暖灯下细细端详了起来
玉佩做工精细,工匠在上面细细雕琢了卷纹和兰花,断掉的半边已经被日日摩挲的圆滑了许多
底部还缀着一串黛色的流苏
“芸兰,连你都注意到了这玉佩的关联了。”
薛婳眸子里像蒙上了一层水汽,有些雾气弥漫
沈初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虽然但是,什么叫连“我”都注意到
他只得一遍一遍安慰自己这是太符合人设了
“夫人,难道这女子竟是来寻少爷的吗?”
薛婳望向沈初,却是答非所问
“芸兰,你相信这世上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沈初垂下眼眸,天道所指示的命运并非乱指,皆是机缘二字,但若论因果报应,应是也有的,就比如他在续写命书时,就喜欢查人的功德,上辈子好事做的多,这辈子就给他顺心如意,反则反之
但大部分情况下好人是否有好结局,还是由天命说了算,众人皆是台上客,剧本像是天上落的雨水那般随机,砸到谁就又是一场戏
良久,久到薛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沈初说
“有时候相信。”
薛婳愣了一刻,旋即笑了起来
“若是天道好轮回,那我只希望负我的在地狱莫要出来。”
她此刻虽穿了一身蓝衣,却形同鬼魅。
沈初似乎是想再说什么,却听见芸豆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夫人,我去夜市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刘记的烧鸡,还买了桂花糕和云片糕。”
沈初再回头时,芸豆已经笑盈盈的来到了跟前
方才薛婳没吃上晚膳,芸豆拍着胸脯说她去买,去了许久了,这才回来
薛婳接过捆着烧鸡细麻绳,几张油纸紧紧的包裹着还冒着热气的烧鸡。她掂量了一下,还挺沉
芸豆见状自豪的道:“包够吃的,我趁着老板转身,给夫人选了只最大的。”
看着折缝里还有些冒油的烧鸡,薛婳心情也好了不少,她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又招呼沈初和芸豆过来
沈初还在东张西望的找宋可居和那只狐狸的影子,就被芸豆拽着袖子一起坐到了桌子旁边
沈初敛声对芸豆说了句:“这不合规矩。”
还没等芸豆开口,薛婳已经一把扯下了一个还在滋滋冒油的鸡腿递给沈初
大声道:“合,合,快坐!”
芸豆把手里拎着的糕点放到桌子上,她从小跟着薛婳一起长大,一直都了解她的性子
“小姐高兴的时候不讲规矩。”
沈初望向这个小丫头,他总觉得,芸豆的语气里透着笑意,她今天似乎也很开心。
薛婳扯下来另一只鸡腿,笑道
“刘记烧鸡在东市呢,走过去要好久呢,芸豆,这只鸡腿奖励给你。”
烧鸡的香气已经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那是一种香料经过高温烹饪后,和肉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很勾人的味蕾。
芸豆也不客气,道了声谢谢小姐后就接了过来
沈初还在想着这个姻缘怎么能把它给扳回正轨,一边神游天际,一边咬了一口鸡腿
未曾想直接怔住了,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什么人间美味,以及他以前在天上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薛婳见状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听说他们老板有一个独特的秘方,他的同行都想买这个秘方,但是人家老板说了,千金不卖。”
沈初默默记下老板名字地址,准备到时候开后门直接看人家的命书。当然这个想法目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三人坐在老槐树下面,槐花清甜的香气和食物的香气混在一起,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意味,仿佛她们不是主仆,而是情意深重的朋友,偶然间得来一聚。
屋顶上,狐狸看着那一盘烧鸡,满眼写着俩大字:“想吃。”
无奈宋可居拽着他的狐狸尾巴,要不他早就跳下去了,他打心底认为,以他这外表,薛婳多少会把分给沈初吃的鸡腿分给他吃。
想到这里,狐狸幽幽的望向半躺在屋脊旁的宋可居,一肚子火,但他不敢撒出来,怕挨揍。
宋可居察觉到了一道目光,闭着的眼微微掀起半帘眼皮,看向良鸣
“有事?”
良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没,没。”
宋可居:“快说”
良鸣举起一只狐狸爪爪
“可不可以等一会她们结束了,让沈初也带我去买刘记的烧鸡啊?”
宋可居看着良鸣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吐槽道
“月老那小老头怎么养了一只吃货。”
良鸣抬眼望向宋可居,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吗
却见躺着的宋可居起身盘腿坐了下来,目光向槐树底下看去了
那是
不知何时,一位老嬷嬷已经进了院子里,她看起来年岁在四十岁左右,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眼底两道横纹,带着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嬷嬷是郭氏身旁的掌事丫鬟,名唤纪霜
见她看过来,芸豆有些害怕,畏畏缩缩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沈初见状,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纪霜的眼神这才从她们二人身上移到了薛婳身上
薛婳倒也不慌,拿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手,她的手本身就白,被蓝色的布料一衬托,显得更白嫩了
纪霜见薛婳不理她,便仰起头端着身子目视前方道:“老夫人还担心少夫人没用晚膳,看来是多虑了。”
薛婳听完将手中帕子一丢,语气平淡道:“那还真是谢过婆母了,还来关心儿媳有没有用过膳。”
纪霜这才向下看向薛婳,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说道:“少夫人既然已经用过膳,老夫人这边有请。”
薛婳站起身,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抬眼对沈初道:“收一收”
然后才看向纪霜,对她笑道:“走吧。”
芸豆跟在自家夫人身后,几人踩着石子路,身后顶着几盏暖灯,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她们刚走,沈初就见宋可居一身红衣,单手拎着一只红狐狸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宋可居身后像是追着一道萤火,他一动那些浅红色的萤火就会形成一道光路,过个几秒光路就会自己消失,这是,隐身术
宋可居指了指自己身后廊下偶尔会经过的洒扫丫鬟,沈初无奈点点头,抬手准备扔掉刚刚剩下来的一点烧鸡,还有油纸
却见良鸣在宋可居的手下游啊游,想离烧鸡再近点
沈初抬手给了良鸣一个脑瓜泵,笑道
“你干什么呢良鸣?”
良鸣委屈道:“你们刚刚吃烧鸡,我也想吃。”
末了,又向沈初撒娇道:“沈大人,你可以陪我去买吗?”
沈初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可以。”
宋可居把狐狸又往上提了一点,看着良鸣的眼睛嘲笑他
“我早就和你说过,像这种凡物,你吃了又没用,司命是不会答应你的。”
小狐狸被伤透了心,可怜兮兮的看向沈初。
沈初继续道:“我现在要去看薛婳被叫走干嘛去了,看完可以陪你去。”
宋可居:......
良鸣:“好耶!”
芸豆觉得杨家老太太没安什么好心,结果就见纪霜领着她们往杨家的正厅走去,芸豆心中直呼不好,却见自家夫人好像神色如常,便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到了正厅后,纪霜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薛婳先进去,随后伸手拦住了准备一同进屋的芸豆
芸豆一脸迟疑的望着这个掌事嬷嬷,正厅内摆了几张屏风,她看不清里屋的情况,同样睁大着眼睛往里看的还有隐身跟来的沈初三人组
沈初的法力被封印,但顶着芸兰的身子又不能让宋可居帮他隐身,只得尝试元神出窍,没成想竟成功了,芸兰此刻正躺在房间里,看起来和睡觉差不多。
沈初放弃挣扎,选择直接走正门,三个人排成一队大摇大摆的当着纪霜的面从正门走了过去
一走到里间,空气里弥漫的饭菜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再然后沈初就看到了一大桌子的饭菜,脸色铁青的杨明初,还有在一旁拿着手帕给自己老爷顺气的郭氏,还有两个大气不敢出的半大孩子
薛婳站在一旁,到看不出她的情绪
杨景福弯腰咳了两声,郭氏给他拍背,似乎是真的被气的不轻,咳完了,他指着薛婳道
“这就是我们杨家娶的好儿媳,你婆母怕你没吃上饭,特意让我们一大家子等你,你不仅到了快开夜市了才归家,还敢顶撞婆母!”
郭氏在一旁着着急道:“老爷,您可千万别动气啊,这事也怪我这个做婆母的做的不周全。”
她抬眼撇了一眼薛婳,继续道:“只想着,新妇到了我杨家的门,莫要让她受了委屈,所以才张罗一大家子等她。想着一同用膳,怎进增进和气,怎就料到有如今的地步了。”
杨景福抬手扶上桌子,平息道:“你不周全,你还能怎么周全。我早和你说过,小辈不守礼节,就该让她去祠堂跪几天,学学规矩。你偏不依,这下可好了,蹬鼻子上脸了。”
那语气,好像薛婳今天犯了什么可以判处斩立决,立刻施行的大罪了
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薛婳笑道
“公爹刚刚也说了,既是小辈,便没有长辈等晚辈的规矩,晚辈心中也是如此认为的,况且本府的规矩向来是申时用膳,规矩如此,也自然说不上什么受委屈,儿媳心中自是明理的。”
这一番话,言下之意便是,我没让你等。杨景福说规矩,薛婳就搬出杨府的规矩,怼的他们哑口无言
杨景福霎时间气血上涌,颤抖着说了一句:“这么说还是你有理了?”
宋可居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这场大戏,他实在不理解,郭氏明知她相公身体不好,半截身子入土,竟然还敢这么挑事气他,如果只是为了给薛婳一个下马威,这未也太敢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