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年(1/1)
玄云后山
自打进了腊月,白玉便失了以往那没心没肺的欢快劲头,除了每日练拳打坐,生火造饭之外,便是坐在后山崖边磐石下发呆,有几次一谨跑去找白玉谈天,也是被白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搞得浑身不自在,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不再吵扰,毕竟一谨再是迟钝,也能明白这小乞丐心中所想,自己刚上山之时,不也同他一般么。
今日除夕,一大清早,一谨便独自起身往前山而去了,直到晌午时分才推着一个木轮推车回来,车上满载瓜果吃食以及一些年货用度。
正在愣神的白玉,无意间看着满身雪渍,推着推车跌跌撞撞的一谨,不由得嘴边浮现一丝久违的笑意。雪天路滑,山路难行,这小乌龟弄这一车货物回来,定没少受罪。
不过白玉也没有上前搭手的意思,而是起身径直走向伙房,生火烧饭去了。
“这白小子手艺可以啊,酒酿的是真不错”老道太武在床榻之上侧卧,一手举着自己的破旧酒葫芦,不断的往嘴中倒去,整个屋内,酒香四溢。
老道葫芦中的美酒,正是白玉所酿,不过却不是最初时的那几坛。初学酿酒之法,白玉虽然聪慧,但显然缺乏经验,粮食配比不足,加之天寒地冻,发酵不充分,导致酒水口感酸涩,老道虽然照单全收,但仍是诸多抱怨白玉暴殄天物。
不过白玉一点就通,在第二次酿酒时,不但精准掌握配比,甚至专门又喊一谨去前山寻来几个炭火盆,说是要给柴房升温,引得一谨一头雾水,这小乞丐之前明明不怎么怕冷,怎的转了性,柴房内两副火盆还不够用,竟还要再加。哪成想当一谨将火盆取回,却发现本就不大的柴房内,已经被白玉堆满了盛放粮食的酒槽,之后数日,随着粮食慢慢发酵,便能看到顶着一副红扑扑脸蛋的一谨,整日里走路东倒西歪。
“美中不足就是这新酒,少了些陈年滋味!”老道又猛灌一口,随意用衣袖抹了抹嘴,继续嘀咕道“下次再让白小子多酿一些,埋在屋后,放他个十年八年的再喝”不过转瞬老道就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存酒?就是他答应,他肚里的酒虫也不答应。
“师叔祖”门外一谨恭敬的声音传入老道耳中“掌教师伯给您新做了几身袍子,师伯说知道您老人家不喜热闹,便先命弟子给您送来了,待明日天腊吉日,师伯师父他们再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清阳这岁数也不小了,怎的作事还是这般循规蹈矩,老道何时说要新袍过岁了”一谨恭谨的将袍子捧在胸前站在屋外,听着师叔祖数落自己的掌教师伯,不敢言语。
没一会,老道踩着破草鞋从房内走出,瞅了瞅一谨手中捧着的道袍“还好没有天师袍,不然真是要去前山踢清阳这小子的屁股了,这些袍子老道我用不上,你拿去改一改,与白小子分着穿吧”
“可是...”一谨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让你做你就做,臭小子,老道我的话都不听了?”
“是,师叔祖”一谨恭敬道。
“白小子,这都什么时辰了,饭菜几时能上桌?”老道一屁股坐在石凳之上,扯着嗓子,冲着炊烟袅袅的伙房叫嚷着。
伙房里的白玉,耳中充斥着老道的叫嚷声,无奈撇嘴,小脑袋从伙房内探出,勉强撑起一副笑脸“道爷,快了,就快了”
“手脚真是越来越不麻利了,不过臭小子,你这酿酒的本事倒是进步神速,老道问你,你这酿酒的手法,上山之前,可曾学过?”
“回道爷您的话,却是不曾学过”听老道夸赞自己,白玉心中也是欢喜,接着道“不过小子感觉,这酿酒之法分量、配比、发酵等等虽都是极为考究,但因我自小便跟在父亲身边,常做一些制药、抓药这等琐事,二者虽然周期不同,但却有共通之处,故而上手便也容易些”
老道闻言倒是恍然,原来如此,杏林一途,却是马虎不得,一旦出了差错,那可是要治死人的,白玉这小子能在这些方面有天赋,确也合情合理。
“咳咳,那个,白小子,等到年后,让瑾儿再去前山取些粮食回来,你多酿些酒,也省的辛苦我这徒孙在这雪地寒天的,一趟一趟下山讨酒喝。”老道坐直身子,义正言辞道“瑾儿,还不向白小子道谢,这可省了你多少功夫!”
一谨刚放置好道袍,从柴房内走出,听闻老道所言,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呆若木鸡。
白玉则是差点没有昏死过去,心中腹诽,道爷您老人家这面皮也忒厚了些,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小乌龟一趟趟下山,为的是谁的口腹之欲啊!
“罢了罢了,老道本就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二人跟着我,也就不必讲究这些了,道谢什么的,便免了吧,瑾儿,去伙房里给白小子搭把手吧”一谨愣神的功夫,老道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唉...我真是太疼爱这俩个娃娃了!”
......
瑟城
今日的今朝醉,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大门外告示栏上贴着两个红底大字,歇业!
早在头些日里,管事的几位掌柜,便给小厮伙计们分发了月钱红包,安排回家置办年货去了,但仍是有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伙计,掌柜们也按照以往惯例,组织大家一起,在食肆里吃顿团圆饭。不过这顿饭,桃花等人,却是从不参与的。
白一和杜鹃,早早便关了铺子,来到今朝醉后院,同桃花一起,在伙房内操持着。自打白一一家搬到瑟城以来,每年三十晚上一道吃上一顿团圆饭,便成了两家不成文的规定。
说是一起操持,伙房内却只得见两道忙碌的倩影,门边上,白一负手而立,口中喋喋不休,不断指点江山“玉儿他娘,你怎的就这般粗糙,这道香酥鸡吃的就是一个外酥里嫩,腌制好的鸡肉上火一蒸,裹上面糊,油锅里这么滚上两滚,咬上一口,满嘴飘香,滋滋冒油,你再瞅瞅你做的,这么大火候,还没等里面鸡肉出油呢,裹着的面糊便焦了,这还怎么吃!”
杜鹃耳中充斥着白一聒噪的言语,终是忍无可忍,顺手从一旁抄起炒勺,眼神不善的盯着眼前这个此时自己怎么看怎么烦的男人。
一旁桃花见此情景,赶忙放下手中活计,满脸笑意的上前一步,轻轻将白一往伙房外推“大哥,你去房中照看城儿吧,这小猢狲一会不见,便不知会捅什么篓子,这里有我和嫂子就够了,您等着吃便是”
此时的白一,虽是已被杜鹃瞪得冷汗直流,但嘴上仍是不愿服输,边往外走边嘟囔着“你嫂子现在真是脾气越来越差了,我就说了几句,她就不乐意了,唉,可怜我这堂堂七尺男儿,竟要屈服在一个妇人的淫威之下!”
“大哥,您少说两句吧!”看着杜鹃手持炒勺,已经来到了伙房门边,桃花赶忙道,顺便将杜鹃,挡在身后。
“得得得,走了,眼不见心不烦!”白一瞧见情势不对,匆匆撂下这么一句,脚底抹油,跑了。
“这男人,现在也忒烦人了!”杜鹃重新回到灶火边,愤愤开口。
桃花莞尔“大哥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这么些年了,嫂子你还与他计较作甚”
“妹子,你是真不知道,要说以前,你大哥他虽也聒噪些,却也不像现在这般,自打玉儿随仙长上山治病起,你大哥他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里那嘴上碎碎叨叨的,没完没了!...”说到此处,杜鹃嘴边的话语,却是再也讲不出来了。
桃花怎能看不出,杜鹃思子心切,出言宽慰道“嫂子,玉儿随真人他老人家上山治病,也是天大的机缘,待到日后病愈归来,咱们一家人便有大把的时日团聚在一起,切莫为了一时分别,太过伤怀”
杜鹃伸手抹了抹眼睛,声音微有哽咽“妹子,我没事,这不是过年了么,玉儿长这么大,头一回没在家里过年,心中多少有些酸楚,不打紧,不打紧。”
二人再未开口,伙房内只听闻锅勺碰撞的声音。
...
夜
冬日里的瑟城,也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虽不像北地一般冰天雪地,但总伴着一股萧瑟之意,天冷,却不带一丝潮湿,侵入骨髓的冰凉仿佛要把一身的暖意都抽去。
与屋外的冰冷不同,后院阁楼里,火盆中的炭火,燃烧正旺,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两家人围坐在梨木圆桌边,圆桌之上,堆放着各种美味佳肴,让人味蕾大开。
一位精壮少年,眼中死死盯住面前的吃食,不断吞咽着口水,就好像征战沙场的将士,面对着家仇国恨的死敌,就等一声令下,便一马当先,将敌人扫个精光,正是赵邺城。
这小夯货跟着白一练习拳脚也有些时日了,手上功夫不知是否见长,不过这身形倒是练得颇为结实,被横肉拥挤的五官也已散开,此刻若是将他一人独自扔在烟花巷里,定是个中小娘招惹打趣的对象。
妹妹赵一梦与哥哥相邻而坐,手中不见了往日里捧着的书卷,此刻恬静如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桃花爱抚的摸摸了自己儿子的脸颊,满是笑意,眼神看向对面端坐的白一,虽说是在自己家中,本该随意些,但自己对这个兄长却很是敬重,总是要等他先说上几句的。
见桃花瞧向自己身边的男人,杜鹃伸手在这个神游物外的家伙腰间恨恨掐了一把,引得白一龇牙咧嘴,一阵吃痛。
“都等你呢,想什么呢!”杜鹃嗔怒道。
白一回过神来,委屈的瞧着自己“凶悍”的婆娘,捂着自己的腰,好一阵子才开口道“那个...过年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都别愣着了,开始吧!”抽回捂在腰间的手,拾起筷子,夹向面前的菜肴。
邺城早就迫不及待,见白一有了动作,便也不再含糊,顷刻之间,狼吞虎咽。
一梦缓缓低下头,嘴里轻声嘟囔“一家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