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哥(1/1)
“我知道我得不了爱情,可却总有一份期盼。”
“我知道这个期盼太过异想天开,可人嘛,总得做些得不到的美梦,不是么?”
“如果某天我离开了,你不用伤心,这注定是我的结局。”
宝哥最近有点惆怅,他说他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
——
初中时,总有一颗网吧奋斗的心,即使兜里掏不出几块钱,也要去网吧奋战。
那时候网瘾成风,宿舍四个人,三个都是网瘾少年。
初中是封闭式教学,许多人耐不住封闭,经常偷偷遛出学校。
每到半夜,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夜猫子游窜在黑暗。为此,学校四周都围上了铁网,还夜夜有值班老师去宿舍点名,但依然拦不住那些夜猫子。
那时,我亦是当中的一员。
青少年总是活力十足,几乎能人人飞檐走壁,宿舍门被锁锁住了,那就从二楼用被子当绳子,直接滑下去。学校三米高的铁网对于我们来说更是如履平地。
古镇的初中,起码就有好几条被开发通往学校外面的秘密通道,食堂的背面,教学楼的侧门,后山的山坡更不用说,被打通的通道比学校的正门还多。
初中时就读的学校,是镇上的第四中学,相对于镇中心来说有点偏僻,走路起码要一个多小时。
宝哥,那时候的黑司机,驾驶着一辆快要报废的面包车,而且是无证驾驶,所以只能跑跑夜间的生意。
那些年,古镇的三轮还十分盛行,满大街都是载人搭客的老式三轮。
几年后,随着古镇开始搞镇貌改革,老式三轮都如同古镇的老街一般被淘汰,随着没落。
翻过铁网,穿过秘密通道,会直达学校的后山山路。
宝哥一般都早早等在那里,如同一个固定的接客地点,车价一个人两块钱不讲价,直达网吧。
“我靠,宝哥你又在看毛片。”
宝哥是个邋遢的中年人,个子矮小,头顶微秃,经常穿着一双人字拖,正靠着座椅看着动作大片。
宝哥抽了口烟道:“你们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懂个屁。”
宝哥有着一副奇怪的嗓音,有点类似鸭子的嘎嘎叫声,配上说话时的大大咧咧,十分好分辨。
一个小个子黄毛毫不客气直接从宝哥烟盒抽出了根烟,自顾点上,笑骂:“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眼看另外几人也要去拿烟,宝哥急了,直接抢回烟盒骂道:“滚滚滚,老子刚买的红塔山。”
另个剃着子弹头的小伙没拿到烟,切了一声道:“不给就不给,等下老子自己买芙蓉王去。”
宝哥道:“狗杰你是不是又偷你爹的钱了。”
叫狗杰的小伙骂道:“偷你爹。”
宝哥也没有恼怒,反而乐呵呵道:“等被你爹知道了,不得用皮带撵你出村。”
宝哥跟我们这些常客都很熟,谁都能跟他开玩笑对骂几句。
一脚油门,面包车发起轰隆隆的声响,直奔网吧。
到达网吧后,宝哥会原路返回,继续等下一波翻墙出来的学生。
后半夜,宝哥就会去车站接那些深夜坐大巴到达古镇的人,跑偏僻山村的远途。一晚上下来,估计挣个一两百来块也差不多。
那段时间,我们都存有宝哥的电话,只要在古镇范围,晚上几乎随叫随到。
挣了钱,宝哥就去挥霍,有人说,经常能在宝丽街看到宝哥的身影。
宝丽街,那时候是古镇出了名的街道,那时候人们对骂,会经常骂道:“你家有女性在宝丽街工作吧?”
没错,就是那种街道。
宝哥没有个正经工作,样貌也不能说是长得过得去,所以当然没有女人看得上他,只能靠着这种去维持着原始的欲望。
宝哥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老子只信钱能通神。”
可只相信钱的宝哥,最后却沦陷给了某个人。
某天,宝哥车上不知何时多个人,高挑的身材,一身胭脂粉味十分浓重,脸上画着浓妆,年龄大约三十多岁,容貌保持很好。
宝哥叫她小梅,说是新交的女朋友,可我们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干什么的,宝哥肯定也是知道,只是他似乎在装傻。
从那以后,宝哥有时来接客,她都坐在副驾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只有对宝哥时会露出一些微笑,有时会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有人偷偷问宝哥:“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吧?”
宝哥说:“我知道啊,不过我不在乎,小梅能看上我,那么我也不在乎她是干什么的。”
有人质疑:“你不是说,你不相信爱情?”
宝哥道:“滚滚滚,你个小屁孩,懂个什么爱情。”
宝哥说,原来真的有不图钱的女人,小梅就是。还说她做那个生意,是为了给家里还债,还有供家里的弟弟上学。
我们说:“你别被别人骗了,别人怎么会看上你?”
以宝哥的条件,的确不知道她会看上宝哥哪点,不图钱?难道是图他的英俊?
我们都觉得宝哥被骗了,烟柳巷里寻到的爱情,怎么看都是那么不靠谱,可宝哥却是对此坚信不疑。
以往,挣了钱的宝哥总是去潇洒挥霍,可从那以后,宝哥似乎变了个人,不再邋遢,胡子剃了,拖鞋也扔了。有时会穿着陈旧的西装,梳个大背头,整个人精神焕发。
有时我们半夜出去,会看到宝哥跟在副驾驶的她打情骂俏,个头比宝哥高一个头的小梅,也会在宝哥怀里撒娇。
小小的面包车,装满了宝哥对爱情的渴望,他们会在深夜中开着面包车穿行在古镇的街道。
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似乎就如同宝哥和小梅的爱情一样见不得光,只能在深夜中等人们都进入梦乡,他们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街头,谈着属于他们的恋爱。
——
后来我们才知道,小梅的确是宝哥在宝丽街里认识的。
那时候,小梅正在被一个酒鬼骚扰,似乎小梅是嫌弃那酒鬼身上的脏污秽物,不想做他生意。而酒鬼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小梅去往宾馆,遭到拒绝后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动手动脚。
路过的宝哥看不下去,仗义执言了几句,结果被酒鬼一个酒瓶砸了下去,虽然被宝哥用胳膊挡住了,但也受了点伤,不过酒鬼也被宝哥赶跑了。
这些事迹也是宝哥某天趁小梅不在时,自吹自嘘给我们听的,不知真假。
从那以后,宝哥就认识了小梅,也加了她的微信,随着相互的聊天,宝哥似乎从一开始的贪恋美色,到后面的同情,再到痴情。
从宝哥几次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大概整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梅是外地人,父亲因为赌债而常被债主上门讨债,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被砸了个遍,母亲受不了这种日子,离家出走。
小梅十几岁便离家出来打工,来到了古镇这个偏远小镇,一开始是做着饭店打杂,还有服务员的活。
因为有点姿色,认识了一群社会人上的青年,某天,小梅被灌醉之后,被那些狐朋狗友给轮流了。
事后小梅哭着说要报警,却被威胁道,如果敢报警,那么以后天天找她麻烦。
似乎是想起了家里被那些债主摧残的样子,孤苦伶仃的小梅选择了忍气吞声。
至于最后怎么一步步沦为站街女,宝哥没有说,我们也不知道。
后来,小梅和宝哥谈了几年,初中之后我便跟宝哥没有了交集,也不知道了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偶尔想起,也会觉得估计宝哥已经被骗得人财两空。
——
几年后,我某次回乡,已经傍晚时分,回家的客车司机都已经下班,网约车挂了很久,没有司机接单。
翻着手机,偶然才想起宝哥的电话。我手机卡没有换过,那个电话一直存在手机上。
试着打了电话过去,没一会儿就接了。
“喂,谁啊?”
宝哥依然是那副鸭子一般的嗓音,听到声音后,我仿佛回到了初中的那段时间。
我试着问了句:“宝哥,你还在开包车么?”
他只是问了我在哪,然后要去哪。
我报了个地点,没一会儿一辆老旧的面包车便出现在街头,我挥了挥手。
几年未见,宝哥比以前刚见他的时候更加邋遢了,头发有点乱,穿了件夏天汗衫,肚子也圆鼓了许多。
他显然不认识了我,我说了几年前的初中,他笑了笑:“原来是你们这些小崽子啊,那时候天天翻墙出去上网。”
我问他,还在不在那些初中学校拉学生客。
他说不拉了,挣不到几个钱,而且现在网约车发达,也没几人坐他的车了。现在主要是帮人拉下货物,偶尔也跑跑夜间长途。
聊了许多,宝哥依然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性格,我也就忍不住问道:“你跟小梅姐之后在一起了么?怎么样了?”
宝哥难得沉默,良久才蹦出一句:“两年前,小梅她回老家了。”
我没再问什么,到了地点后,我问他多少钱,他说看着给吧。
我估算了下打车的费用,给了他一张五十的,他也没说什么,收下后发给了我支烟,依然是老牌的红塔山,我摆了摆手。
宝哥道:“怎么,嫌便宜呀。”
我说我从不抽烟。
宝哥笑着道:“我可记得,当年你们这些娃仔,各个卵不大,烟瘾可大得很。”
初中那段时间,叛逆期的我也学着那些社会人抽烟,不过总抽不出他们说的那种感觉,一来二去,也就对烟索然无味。
自顾抽完一支烟,宝哥便开车离开,我望着他离去的面包车,总觉得有点落寞潇洒。
十几年过着同一种生活的人,却依然对生活是那副原始的态度,宝哥人生似乎有些落寞,可我却认为这是一种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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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跟一些村里的初中后生喝酒,偶然谈起了宝哥。
听他们说,他们从宝哥同村的后生那里听到了宝哥的故事。
原来几年前宝哥差点跟小梅结了婚,小梅没有要宝哥办婚礼之类的,只想要个名份。
宝哥也准备要娶她,可最后家里的老头子知道小梅的身份后,气得破口大骂,说就算家里断子绝孙,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妓女来侮辱家门。
哪怕宝哥做了很多次思想工作,可老头子态度却十分强硬。
小梅知道后,也不再要求宝哥给个名份,结婚的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两人之后疏远了许多。
一年后,小梅离开了古镇,临别前跟宝哥哭着说:“我这种人,是无法成家的,你别爱我了。”
她说:“我知道我得不到爱情,可却总有一份期盼,我知道这份期盼太过异想天开,可人嘛,总得做些美梦,不是么?”
宝哥说,他可以跟着她离开。
她摇了摇头:“你不用跟我走,因为我们注定没有结果。你也不用伤心,能遇上你,我很开心。”
宝哥要把几年的积蓄给她,说是供她弟弟读书,她拒绝了。
她说,她这些年已经供弟弟读完了学业,家里的债务也还得差不多了,她不想再过颠沛流的日子,只想回老家安稳过完后半的余生。
闹市的灯红酒绿污染了她的身躯,似乎只有故乡的烟火能净化她的心灵。
我们错看了小梅,也小看了宝哥对小梅的感情。
那一晚,宝哥依然去拉客,却在车里独自喝得大醉,他说他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
那晚宝哥没有拉客,醉酒之后睡到了天明就独自开车离去。
他们也是在宝哥断断续续的醉话中听出了这个故事。
所有的爱情似乎都有个遗憾,每个人都有心酸。
宝哥的爱情只是个广大爱情的一个缩影,没有电影那样圆满的结局。
电影总是太过仁慈,能让错过的人再次相遇。
可人生更多的是遗憾画上句号,就如同言情小说中的悲伤结局,皆成为各自人生中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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