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遗物（1/1）

母亲房间的门已经关了一个星期。自从那天接到噩耗，兄妹俩谁都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但今天他们不得不面对：师太派人送来了母亲在寺庙里的遗物，他们必须整理出空间来安置。

推开房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床单还是那样整整齐齐地铺着，枕头上还留着母亲久久卧床后浅浅的凹痕。墙上挂着全家福，那是方晴画的：一家三口在公园野餐，阳光明媚，笑容温暖。

方舟默默打开衣柜，里面的衣物不多，却都整理得一丝不苟。最显眼的是那件藕荷色毛衣，是他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母亲总说这件衣服特别暖和，天冷时常常穿着。

“咦，这是什么？“方晴在衣柜深处发现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件未完成的毛衣，一件蓝色的，一件粉色的。

“这是......“方舟拿起蓝色的那件。毛衣只织了一半，袖子还没开始，针线还插在织到一半的地方，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继续完成。

“是给我们织的。“方晴的声音哽咽了，“妈妈说今年冬天要给我们一个惊喜的......“她再也忍不住，抱着那件未完成的毛衣痛哭起来。那一针一线里，都是母亲未能完成的爱。

床头柜的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药盒。方舟一个个拿出来，看着上面的日期。最后几盒都没打开，大概是母亲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也就不再服用了。

“哥，你看这个。“方晴从抽屉底层翻出一个旧盒子。盒子上落了灰，显然已经很久没人碰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泛黄的照片和文件。

最上面是方晴的幼儿园照片，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怯生生地站在镜头前。照片背面写着日期，还有母亲工整的字迹：“晴晴第一天上幼儿园，特别害羞，一直拉着哥哥的手不肯放。“

“这是......“方舟从照片堆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医院单据。那是十几年前的方舟看病的记录，上面写着方舟的名字，还有一病情的诊断。

方晴呆呆地坐在床头，手里捧着那封厚厚的遗书。这是母亲留给她自己的最后一封信，却迟迟不敢拆开。

“要不要与哥哥一起看?“她犹豫着。但转念一想，或许这些话，母亲是专门要对她说的。深吸一口气，她颤抖着手拆开信封。

“亲爱的晴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有很多话，我一直想当面告诉你，但每次看到你天真的笑容，都不忍心打破这份纯真。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那是十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我带着发烧的方舟去医院。在急诊室的走廊上，一个年轻女子抱着襁褓中的你走过来，请求我帮忙照看一会儿。她说很快就回来，可是那一走，就再也没有出现。

你那时那么小，那么可爱，安安静静地睡在我怀里。当我发现那个女子再也不会回来时，心里又心疼又愤怒。但看着你熟睡的小脸，我就知道，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抱着你回家的路上，我想过很多。我知道自己是个单身母亲，经济条件也不好，但我不忍心把你送去福利院。方舟那时才五岁，却主动说要当哥哥，要保护妹妹。就这样，我们的小家庭又多了一个成员。

那个女子虽然匆匆离去，但她留下了一些东西：一只金手镯，一封信，还有你原来的名字——晴晴。这些年，我一直把它们保存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权利了解自己的身世。“

方晴的手开始颤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黄景玉的亲生女儿，却原来是在医院被遗弃的孤儿。

方晴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的笑容，哥哥的关爱。这些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的亲情，此刻却变得如此虚幻。她的内心充满了困惑和恐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

“这......这不可能......“方晴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一定是搞错了......“她的手紧紧抓住床单，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正在崩塌的现实。

台灯的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就像她此刻动摇的心绪。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晴晴，请不要怨恨那个女人。“母亲的字迹继续在纸上延伸，“从她留下的信中，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和不得已。她说自己还年轻，家庭复杂，无力抚养你。但她给你留下了这只金手镯，也许有朝一日能帮你找到真相。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这个事实。每次看到你开心地喊我'妈妈'，我就不忍心打破这份天伦之乐。但我知道，这个真相不能永远隐瞒。尤其是现在，我的病情越来越重，我怕自己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

你要知道，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这十三年来对你的爱，从未有一分一毫是假的。从你牙牙学语喊出第一声妈妈，到你画出第一幅画；从你上幼儿园时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到你获得市里美术比赛的大奖。每一个瞬间，我都像亲生母亲一样为你骄傲，为你担心。

记得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给你取名'方晴'。其实这里面也有一个小心思：你原来叫'晴晴'，我想着既然上天让我们在雨夜相遇，就用一个'方'字，来证明你是我们方家的孩子。

原谅妈妈的自私，把你留在身边。但我从未后悔过这个决定。你和方舟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骄傲和幸福。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在那个雨夜之前，我的人生很单调。失去你爸爸后，我就只知道埋头工作，照顾方舟。是你的到来，让这个家重新有了欢笑。看着你和方舟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我才明白，原来幸福是可以双倍的。

方晴，如果有一天你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让你哥方舟陪你一道去寻找。一定要记住，这不是背叛，而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选择。”

方晴紧紧捏着信纸，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个从小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的母亲，原来一直在为这个秘密煎熬。她想起母亲每次看自己画画时欣慰的笑容，那份骄傲和疼爱，哪里有半分是养母的样子？

方晴继续翻找着盒子，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封信。信封已经发黄，上面写着：“给我最爱的女儿“。她颤抖着手拆开信封，里面是一笔娟秀的字迹，与母亲的字迹完全不同。

“亲爱的宝贝：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不知道你长成什么样子了。原谅妈妈的不辞而别，这是我此生做过最痛苦的决定。这只金手镯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希望有朝一日，它能帮你找到真相......

永远爱你的妈妈“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方晴呆呆地看着信纸，大脑一片空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笔迹，却是来自她素未谋面的生母。那个雨夜中匆匆离去的背影，原来留下了这样的心意。

“原来......原来妈妈一直保存着这些。“方晴的声音发抖。黄景玉不仅把她抚养长大，还小心翼翼地保管着生母留下的唯一信物，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告诉她真相。

“妈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方舟轻声说。他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话：“晴晴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原来母亲不仅给了妹妹完整的爱，还为她保留了寻找身世的可能。

他们在盒子里发现了更多往事的印记：方舟第一次得满分的试卷，方晴最早的几幅画作，还有一些写着“给方舟“、“给方晴“的信封，每个信封上都标注着特定的日期或场合。

“这些大概是妈妈早就准备好的。“方舟说。拿起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方晴十八岁生日时打开“。原来母亲很早就开始为他们将来可能遇到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写下叮嘱。

“等等。“方晴突然发现一个精致的绒布袋，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金手镯。手镯样式古朴，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愿你如晴天般明媚，永远幸福。“。

方晴默默地把金手镯戴在手腕上。这是她与生母唯一的联系，却是由养母替她保管了这么多年。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为突然浮出水面的身世线索欣喜，还是该为养母的离去而悲伤。

“哥，你说......我该找她吗？“方晴看着手镯。

方舟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妈妈特意为你保存的，她一定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不用着急，我们先把妈妈的事情处理好。“

天色渐暗，房间里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方晴站在窗前，望着渐渐亮起的街灯。想象着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一个女人在医院留下婴儿和金手镯后匆匆离去；而另一个女人，则用尽一生的爱将这个弃婴抚养成人。

“妈妈......谢谢您。“方晴在心里说。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或许是对给了她生命的那个人，又或许是对给了她一切的黄景玉。

方舟收拾好最后一件遗物，轻轻关上柜门。母亲的房间依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每一件物品都还留着她的温度。但从今以后，这些物品不再只是回忆，还承载着新的期许：一个关于身世的谜题，一段等待开启的寻亲之旅。

夜深了，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方晴看着手腕上泛着微光的金手镯，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原本平静的夜晚，因为一只金手镯而变得意义非凡。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一个重要的转折。

方晴回头看了一眼哥哥，他手里也拿着一封信，表情复杂地看着妹妹：“你......都知道了？“

“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方晴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哥哥总是那么保护她，为什么在自己闯祸时会挡在最前面。

方舟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轻轻点头：“我知道，当时妈妈从医院抱回你时，我正在医院看病。“

“信的最后一部分，你看了吗？“方舟轻声问。

方晴这才发现信还有一页。颤抖着展开，继续读下去：

“晴晴，在医院的档案室里，也许还保留着那天的记录。我本想亲自陪你去寻找，但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如果有一天你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只金手镯也许能帮上忙。从款式和刻字来看，应该出自名家之手。

但无论你是否找到他们，都请记住：这个家永远是你的港湾。方舟会一直是你的哥哥，我在天上也会永远爱你、守护你。不要因为知道真相就觉得孤单，你拥有的爱，从来都不比别人少。

最后，妈妈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在医院，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正在甜甜地笑。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上天派来温暖这个家的小天使。这十三年来，我从未把你当成别人的孩子。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女儿，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亲爱的晴晴，原谅妈妈的自私，原谅妈妈隐瞒了这么久。但请相信，这世界上没有谁比妈妈更爱你。

永远爱你的妈妈“

信纸上有几处被泪水浸湿的痕迹，那是母亲写信时留下的。方晴紧紧抱着信纸，泪如雨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临终前要编织那个旅行的谎言，为什么要把这些真相留在信里。她是那么爱这个家，爱她的孩子们，不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他们任何伤痛。

“傻丫头，哭什么。“方舟轻轻揽住妹妹的肩膀，“就算你不是我亲妹妹，可这十几年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吗？“

方晴抬起泪眼：“哥，你不会嫌弃我吗？我......我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胡说。“方舟擦去她的眼泪，“你是上天送给我们家的礼物，是妈妈最骄傲的女儿，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这些都不会因为任何真相而改变。“

窗外，月光如水般洒进来。方晴看着手腕上的金手镯，心里百感交集。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她的人生被彻底改写：她不是方家的亲生女儿，却拥有世界上最真挚的母爱和兄长的疼爱。

那个雨夜里将她抛弃的女人，那个给她起名“晴晴“的女人，或许有朝一日她会去寻找答案。但此刻，她更想好好珍惜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因为她知道，无论血缘如何，黄景玉和方舟永远是她最亲的人。

“妈妈，我爱您。“方晴在心里默默说道。